自打薛向從腰裏摸出個黑皮包,掏出四紮大團結後,滿屋子先是針落可聞,繼而粗重的唿吸聲如雷鳴般響起。這滿桌子的鈔票晃得一眾黨員直發暈,其中仨年老的黨員更是互相揪著胡子,來確認是不是做夢。李擁軍也是一臉的呆滯,他雖和薛向一道去了漢水,也聽了蘇小五報價鬆露。可當時聽得是最貴的白鬆露才是兩千元一斤,而帶去的十餘斤鬆露卻是雜色和黑色最多,怎麽也賣不出這麽多錢啊,這怕不是有一兩萬吧。李擁軍哪裏知道百草廳新上任的熊主任,為感謝薛向替他拱倒了原來的正主任王成家,特意全按特級白鬆露的價格收購的,屬於薛向的那對蛇掌更是給開出了七千元的天價。


    薛向拍拍手,引來眾人視線:“好啦,別一個個眼睛瞪得像個鈴鐺,沒錯,這就是咱們這迴賣鬆露的收獲整整兩萬元…”


    話方至此,底下的驚唿聲差點沒將房頂給掀翻了,椅子更是倒了一地。若說先前這幫黨員是被驚呆了,這會兒簡直就是嚇傻了。先前諸人盯著桌上的鈔票,估摸著有幾百幾千,壓根兒就沒敢往萬上麵想。在他們貧乏的數據庫裏,上百上千已經是了不得的錢了,哪知道薛向唿地報出個兩萬,不啻於往人群裏扔了顆原子彈。


    “行啦,還真成了井底的蛤蟆,沒見過天大啊。這兩萬塊看似不少,若是按人頭,咱這靠山屯小兩千人,一人也不過十塊錢,十塊錢就把你們眼睛給砸瞎啦?離老子當初說的,讓你們吃上一年飽飯的承諾還遠著呢。行了,聽老子說正事兒,誰要是喜歡看錢,等老子說完了,你們抱著錢去睡覺都行。”


    見大隊長又開始自稱老子了。眾人慌忙扶起椅子坐好,眼睛雖還粘在錢上,心思卻靜了下來。薛向等眾人坐好,便把開養豬場的事兒說了。至於辦飼料場,那得慢慢來,一口氣說出辦兩個廠,非把眾人砸懵不可。哪知道他這般慎之又慎的說法,卻還是遭到眾人一致地反對,眾人七嘴八舌,簡直開了鍋。


    “大隊長啊。您不是跟俺們開玩笑吧。辦廠子?俺們肚子都喂不飽。哪裏還敢奢望這個唷”


    “大隊長,您可千萬別犯迷糊。自打您來靠山屯,雖然隻短短幾天,您幹的這些事兒。沒得說,真心讓俺們服氣。可要說辦廠子,真的是不靠譜啊,俺們全社總共隻有洪廟村和九黎村辦過廠子,可哪個不是虧得哇哇叫,至今還欠著社裏的錢還不清了。咱們可不能眼見著是坑,還往裏跳啊”


    “大隊長,這迴我老李也不支持你,辦別的廠子也許還能商量。養豬!您還是省省吧,人都吃不飽,拿啥喂豬,總不能灌水吧”


    “是啊,大隊長…”李擁軍屁股剛坐下。韓東臨蹭得站起來繼續開炮。


    哪知道薛向聽得煩了,一巴掌拍在桌上:“閉嘴,都給老子坐下,叫你們發言,是討論如何建豬廠,養多少豬,怎麽分配任務,不是問你們能不能建,老子還用不著你們操心呢。再說,這豬廠是虧是賺,還能禍害到你們不成?酸了,爛了,不都在這兩萬塊錢之內,又不要你們集資,賣不出去,咱們自個兒分了吃肉嘛。”


    “對呀,是這麽個理兒,反正這大隊長是不打算分錢了,與其讓他往別的地兒瞎折騰,不如就養豬,正是肉爛了在鍋裏嘛。”一部分人人迴過味兒來,覺得養豬也未嚐不是個好主意。另一部分自覺自己這胳膊擰不過大隊長這大腿,也不敢再辨。


    薛向見眾人不再糾纏養豬與否的問題,就開始讓眾人討論建廠的具體細節。哪知道這幫人直說由大隊長定奪,他們直管出力氣,居然一推六二五,又把球踢迴給了薛向。見此形狀,薛向真想給自己一巴掌:這不是無事生非麽,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用在此處壓根就不合適,找這幫人談管理和統籌,簡直是尋刺激。不管了,自己先甩開膀子幹吧,老子摸著石頭,也得把這河給趟過嘍!


    …………………


    “靠山屯的苦哈哈們發啦”


    “金牛山裏全是金疙瘩啊”


    “兩萬塊,你們見過麽,堆起來,那是一屋子啊”


    “…………”


    不知什麽時候,快活鋪突然流行起了“靠山屯”、“金牛山”、“兩萬塊”這三個詞匯。這一社十大隊,小兩萬社員幾乎同一時間開始談論這個話題。薛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他這個外行師傅,剛按著自己的設想,胡亂畫了養豬場的草圖,一個囫圇覺沒睡完,便被李擁軍給推醒了。


    “我的大隊長誒,你的心可真大,都火燒眉毛了,你怎麽跟沒事兒人似的。”李擁軍臉上的汗跟瀑布似的,嘩直流,氣息未勻,便開了腔,顯是長途奔跑至此。


    薛向不明就裏,問他緣由,這才知道是那迴在教室財露了白,消息竟傳了出去。薛向揉揉睡眼,打個哈欠:“知道就知道了唄,他們還敢到老子懷裏來搶不成。”薛向不覺得這是多大個事兒,他原本就沒打算捂住。本來就捂不住,就算捂住了這個消息,建豬廠的消息還能捂住不成?豬廠一建,別人不還得追問資金來源,遲早得漏,不如不捂。


    見薛向不緊不慢,睡意綿綿,李擁軍一跺腳,拉著薛向,就要他下床,嘴巴裏也沒閑著:“大隊長誒,他們是不敢來你這兒搶,可他娘的全一窩蜂地往金牛山鑽。野雞野兔之類的,我就顧不得心疼了,再晚些,您先前惦記的那百多頭野豬可就要交待啦。”


    薛向聞言,算是廟裏失了火——慌了神,一骨碌從床上跳了下來,撒起鞋就往外奔,心裏急得不行。


    你道薛向為何這般著急?原來,山神被滅後,金牛山這座寶山自然逃不過薛向的魔爪.裏麵的各種能變現的自然資源,他都叫人進山搜索過一番。哪知道眾人一匯報,他隻想吐血,恨不得把那已化為灰灰的山神拖出來,再宰一次。原來,這金牛山裏除了野果子外,山珍寶藥一樣沒尋見,且山裏的山禽野獸幾乎又被那山神禍害得絕了跡,隻餘了些難塞山神牙縫的野雞野兔僥幸逃過一劫.而唯一令薛向稍感欣慰的就是,還有四五個野豬群存活了下來,料來是那山神給自己儲備的口糧,這下卻成了戰利品。薛向早打算將這些野豬也收束進養豬場廠,單辟個特色族群,也正好減輕第一次投資的資金壓力。他計劃著隻要豬廠一有個模樣,就帶人進去抓豬。哪知道這會兒,竟有人搶在自己頭裏下手,這不是捋虎須麽?


    薛向剛奔出門外,卻又遇上了上次騎車來叫他去社裏開會的老薑。老薑此來,還是同一件事,通知他去社裏開會。公社相招,他自不能借故推脫,隻得吆喝李擁軍點齊屯子裏的青壯先把山護住,等他開完會再來收拾殘局。


    ……………………………


    房間還是那個房間,桌子也還是那張桌子,甚至連滿室的煙霧幻化出的雲朵,似乎都還是那日的形狀。可薛向的右腳剛跨進會議室,腳底板甚至還未著地,便覺出詭異來。眾人的眼睛齊齊盯著他,綠油油一片,活似盯著獵物的狼群,讓他從骨子裏發寒。


    薛向剛在尾端的右下手位坐了,做記錄的秘書便趕緊拎著水瓶給他倒了杯水,捧了上來。薛向雖是掛著公社副主任的銜,排位也非最低,且公社也給他安排了辦公室,可他從未在公社上過一天班。是以,他連這長得頗為清秀的男秘書,也不知姓甚名誰,更不知道是誰的秘書。按說該是馬山魁的秘書是公社第一秘,負責會議記錄,可快活鋪公社的蔡高智跋扈得緊,說不準就是他的秘書。見了這秘書,薛向忽然想起初到的那天晚上,馬山魁被自己的秘書吳天橋擺了一道,不知道老馬是怎麽選的秘書?蔡高智怎麽變的戲法?


    一個秘書倒一杯水,便引出薛向這麽多遐思,可眼下卻是沒時間給他神遊。那清秀秘書剛退下,馬山魁便開了口:“薛主任,聽說你們靠山屯發橫財了,怎麽,還不給咱們露露,藏藏掖掖,可不是好習慣哩。”


    馬山魁剛開口,薛向便知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老馬的話音方落,他便接上了:“都誰瞎傳的,挺熱鬧呀。我這來的一路,可不止一個兩個這麽問我。副食店的老馮、供銷社的褚大姐都拉著我問,你看這衣服都給扯爛了。不過萬把兩萬塊錢,至於嘛。”


    聽得薛向這番豪言,正在喝水的副主任衛東“撲哧”一口噴了出來,噴得坐他對麵的副主任蔣文元一頭一臉。衛東慌忙起身要給蔣文元擦拭,後者笑笑揮揮手,自個兒抹把臉,卻對薛向開了腔。


    別這麽殘忍,一票都沒要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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