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勇的話音方落,不等薛向追問,蔡高禮便掏出郭民家寫的那封信來,遞給了薛向:“大隊長,當時,我老婆確實病得厲害,一時又找不到你反應情況,鐵副隊長才出此下策,你若不信,這是縣革委郭主任的親筆信,他可以證明。”


    眾人一聽蔡高禮報出郭民家的字號,齊齊吃了一驚:郭民家可是承天縣的一把手啊,比之這小小的靠山屯,壓根兒就是天與地的關係,大隊長今天叫我們來,一準兒是開老蔡三個的批鬥會,這下好了,老蔡抬出了郭主任,大隊長再橫,也得掂量三分吧。


    哪知道薛向劈手接過蔡高禮遞來的信,打開,略略掃了幾眼,便一把塞進了兜裏:“嗯,看來嫂子確實病得厲害啊,我看蔡隊長和鐵隊長還有國慶同誌的問題,咱們就暫且放過吧。”薛向明火執仗地給自己漲了輩分,成了大他十來歲的蔡國慶的叔叔。


    聞聽薛向此言,底下眾人各樣心腸。李擁軍和韓東臨則是滿臉的難以置信,尤其是李擁軍他可是跟著薛向去過漢水,開了眼界的,大隊長什麽人物,在漢水市一把手麵前也敢登台唱戲,麵對那麽多兵,那麽多槍都敢正麵硬撼,怎麽今天居然怕了郭民家,難道真的是應了那兩句老話:縣官不如縣管、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其餘的黨員則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大隊長終歸還是識得大體的,不完全是二愣子嘛;而蔡高禮和鐵勇見薛向居然服了軟,彎下的腰,陡然挺了起來,直拿了眼睛去掃底下的眾人,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榮光與氣派;而最感驚訝的卻是蔡國慶,兩撇掃帚眉幾乎驚得要飛出臉外去,詭異的斜掛著,他實在難以相信薛大老虎就被自己舅舅一封信嚇退,這完全不應該啊。難道俺們十幾個持刀,拿棒的還比不過一封信,你收拾俺們時可沒見手軟啊,這是怎麽了,怎麽了,蔡國慶忽然有種偶想破碎的感覺。


    蔡高禮掃視完眾人,振了振衣衫,雙手叉腰,正準備說出一番“他又在縣裏接收了某某最新指示的”時候,薛向仿佛拿了封條。猛地封了他的嘴巴。自己開了腔:“嗯。事情是不追究了,但是郭主任的指示還是要照辦的。郭主任在信的結尾指示,要我多多幫助,多多教育你們三個。幫助和教育那是郭主任抬舉我的話。萬萬當不得真,高禮同誌是老同誌了嘛,我看就沒有再接受學習的必要了,還是抓上次沒完成的工作。高禮同誌盡快把教材編好,要至少二十萬字啊,組織上要求對黨員的思想教育是一刻也放鬆不得的,所以咱們這個學習班要辦,就辦好辦大,至少要開個兩個月。教材不夠,可不行啊。高禮同誌是咱們屯子裏的理論家,大隊黨委就把這個任務托付給你了,高禮啊,千萬莫要讓組織失望啊。”說罷。薛向笑吟吟地望著蔡高禮,似在等他表態。


    蔡高禮的老臉則是一陣紅一陣白,他平日裏愛講階級鬥爭和滿口大道理,那都是模仿蔡高智的,認為那樣的幹部才算有水平。他私塾都沒上過,識得字,還是解放後,混過幾天補習班學的。讓他編教材,還二十萬字,那簡直是要了他老命嘍。可是蔡高禮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出理由推脫,人家都說了他是屯子裏的理論家,高帽子不由分說地就給他戴上了,他是摘也摘不掉。這會兒,蔡高禮哪還有方才叉腰而立,顧盼自雄的風采,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雙手向褲縫靠攏,若是細瞧,一準能發現,他兩隻捏著褲子的手指,已經掐得泛白了。


    薛向心中好笑,臉上卻作肅整:“老同誌都是好同誌啊,我看咱們都應該向高禮同誌學習,組織上交待的任務,從來就沒有半個‘不’字,老黨員的作風就是硬朗嘛。”


    表揚完一臉鬱悶的蔡高禮,薛向又掉過頭對鐵勇道:“鐵勇同誌,在講組織原則上,我看你就及不上高禮同誌,要加強學習啊。當時,我不在隊上,你完全可以去請示正在編寫教材的高禮同誌嘛,怎麽還去欺騙民兵?搞得跟白色恐怖一般,咱們屯子裏的黨風民氣就這麽差?是平時組織上對你關心不夠,還是你一直刻意和組織保持距離,怎麽就搞得好像組織和你離心離德一般?“薛向掄著組織的大棒就朝鐵勇猛掃,反正在靠山屯他就是組織,將鐵勇的行為隨口就給上綱上線了。


    鐵勇聽得心中吐血:媽的,叫老子去請示蔡隊長,他被你小子軟禁,我去請示他,和拿著喇叭喊,我要逃跑,有啥區別。鐵勇心中憋悶,臉上冷得快滴出水來,嘴上卻還是連連認錯,稱大隊長說得在理,自己要深刻反省檢討。


    哪知薛向順水推舟,又道:“認識到錯誤是好的嘛,能自我檢討反省,就是可以挽救的同誌。鐵勇同誌,我看隊上的工作你先放一放,我這次去漢水帶迴一本《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好書哇,這書可以說是對黨的數十年的理論思想做了個完整的論述。我就不急著學習了,先顧著你,你拿迴去好好學習。每天交一篇學習心得給我,可不興弄三張兩張的糊弄我,認識不深刻,在我這兒是過不了關的。”


    鐵勇聽得暗暗咬牙:你就蔫壞吧,變相擼了老子的職務不說,還給老子上籠頭,老子暫且忍下再說,一本書而已,糊弄幾天就結束了。鐵勇是這般安慰自己的,哪知道事後,當小孫給鐵勇送去那本書時,鐵勇正在喝水,一見這書,一頭載進了水缸裏。小孫慌忙將鐵副隊長拉了起來,鐵副隊長顧不得擦頭上的水,仰天長歎:這是書嗎?給我作枕頭也嫌高啊!


    磨平鐵勇,薛向又把頭對準了進門就瘟頭瘟腦的蔡國慶:“國慶啊,郭主任在信裏,特別交待我好好教育你。我看這個指示是特別重要,也是特別及時的。你看你在靠山屯的民憤多大,整日裏耀武揚威,這樣很不好嘛,說明你對勞苦大眾沒有多少階級感情嘛。這樣吧,我也就不繼續關你在牛棚了,改由**教育你。你迴去把主席語錄給我背熟了,每天去韓書記那兒報到,讓他檢查。你是高禮同誌的兒子,你爸爸是黨的好幹部,你就更應該積極向組織靠攏嘛。我看你的履曆上政治麵貌還填的群眾,這就很不好,等你的語錄由韓書記檢查過關後,我安排他發展你入團,你看怎麽樣?”


    蔡國慶這會兒已聽傻了,心中呐喊:背主席語錄?我可是大字不識一籮筐啊,還要檢查,您還是把我關牛棚去吧。縱是蔡國慶有千言萬語,卻也是不敢說出口的,瘟頭瘟腦地不住點頭,算是應下了。


    ………………………


    蔡高禮三人剛出了校門,蔡國慶就叫了起來:“爸,鐵哥,你說那小子到底是怎麽迴事兒,明明說的是按我舅舅指示辦,咋就辦成了這樣?我舅舅不會是傻了吧,故意叫他整我們?”


    鐵勇白了眼這個滿腦子大糞的家夥,道:“信的內容,我和你爸都看過,無非是攜幹戈為玉帛的客套話。隻是那小子賊精,郭主任結尾一句‘多多幫助教育’,愣是讓那小子化雞毛成令箭,拿來壓我們。唉,這哪裏是毛頭小子,我看都他奶奶的成精了。”


    得了鐵勇的提點,蔡國慶恍然大悟,他不罵薛向,卻又抱怨起郭民家寫信沒水平,讓人鑽了空子,末了,又問蔡高禮:“爸,你說咱們真的就老實地任他拿捏?你們倆玩弄筆杆子,我看就已經夠嗆,可他要我背主席語錄,還不如幹脆一刀把我剁了來得痛快,我….”


    “給老子閉嘴,剛才在屋裏,你狗…小兔崽子怎麽不敢跟他橫?這會兒倒跟我們裝起來了,老子看著就煩。趁著背主席語錄的機會,你小子正好認認字兒。你看看人家,比你小著十來歲,嘿嘿,這手段,把你爹我都耍得一愣一愣的。”蔡高禮恨鐵不成鋼,越比越心慌,竟表揚起薛向來。


    “怎麽,嫌我不如人?你去找他給你當兒子呀,也不看自己什麽德性,看人家瞧不瞧得上你這老棺材瓤子。”蔡國慶被罵得煩了,競迴起嘴來。


    “你個狗r的,看老子不打死你….”蔡高禮脫了鞋拔子,就來要打蔡國慶。


    蔡國慶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一個閃避,躲開了蔡高禮的鞋底子,撒腿就跑了個沒影兒。蔡高禮見這小子還趕跑,怒氣更甚,提了鞋拔子就朝前方追去。後麵的鐵勇懶得看這出鬧劇,迴頭朝薛向所在的那間教室深深地看了一眼,轉身迴家去也。


    蔡高禮三人在屋外鬧騰得不可開交,薛向他們在屋內的氣氛卻更是火爆異常。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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