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下著冷雨,血流成河的陳家府邸無人敢近。


    鞭炮鳴羅,琴瑟奏樂。


    唯一不同的就是眾人臉上都沒有半分喜悅。


    顧訣麵無血色,一身白衣卻依舊俊秀無雙,手捧著那人的牌位,紅蓋頭被風吹得搖曳生姿。


    從陳家大門一路走出,沿街行人議論紛紛。


    隻道是顧二公子瘋魔,偏生要同死了的陳家大小姐過不去。


    滿城流言蜚語。


    “聽說陳雲諾當初纏這位顧公子纏的不行,不知後來怎麽就移情了吳王,你看看現在這事鬧的,真是冤孽啊!”


    “也真不知道這顧公子怎麽想的,放著好好的第一美人落雁公主不要,非要同這死了的人糾纏不清……”


    顧訣恍若未聞,身姿高傲如雪後青鬆。


    雨水一路落到東風小住前。


    盛怒的宜王妃早早帶著府衛們在門前等著,擋住少年的去路,“訣兒,你可知你到底在做什麽?陳雲諾當初是怎麽對你的,如今陳家落到這樣的下場是她們咎由自取,生為男兒,便該心胸寬大,你如此作為,將我宜王府的名聲置於何地?”


    少年眉眼俱是清冷之色,“我要名聲何用?”


    宜王妃被他應得噎住,“你、你……這事兒我決不應允!”


    顧鴻假意勸道:“你這樣做事,以後讓三弟如何娶妻?隻怕是都城裏的好人家都要繞著我們走了。”


    “你瘋了不成!”


    顧羽跳腳,去奪他的手中的牌位,“陳家這毒女,活著的時候就到處害人,如今死了還要連累著我!”


    隻是手還沒有碰到那牌位,就被顧訣拂袖拂開數丈。


    宜王妃登時白了臉,“你殺了那麽多人,還打算取了你弟弟的性命不成?”


    顧訣斂眸,眼下一片淺青色。


    他已經連著好幾日沒有合眼,此刻風吹雨打,險些要站不住。


    宜王妃見他如此,更有勁頭,“立刻將你手裏的破牌位扔了,跟我迴府去閉門思過!”


    雨打濕了一襲白衣,胸口的血色漸漸暈染出來。


    他恍若未覺一般,朝宜王府走上前一步,“以往這十七年,顧訣自問沒有忤逆母親半分,隻此一件。”


    少年麵如寒霜,“恕難從命”。


    宜王妃氣的麵色發紫,指著少年道:“給我上家法!”


    若是外人斷然不敢在顧訣麵前這般行經。


    不過宜王府的人,這麽多年都沒有對這位二公子客氣過,即便對他冷然狠厲多有耳聞,心下多半都是覺得他不過是當年年幼可欺的少年。


    粗長的鞭子帶著倒刺,甩出的時候帶著一陣冷冽的風聲。


    顧訣徒手接住了長鞭,眸色一沉,“我今日不殺人。”


    眾人為難的看向宜王妃。


    一時間不敢妄動。


    顧訣一言不發,少年白衣扶風,滿身寒氣逼得眾人讓出一道來,緩步而行。


    “你們不敢,我代母親來。”


    顧羽拿過府衛手中的鞭子,猛地就朝顧訣的背部揮了過去。


    少年微出神,竟生生挨了這一鞭子,皮開肉綻,白衣又添新血痕。


    顧羽大喜,“你敢忤逆母親的意思,看我不好好教訓教訓你!”


    長鞭再次舞動,狠狠的朝著顧訣的臉部揮去,卻被他掌風橫掃,僵持在半空中片刻,硬生生斷成數截落在地上。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數步開外忽然躍出一人,將顧羽一腳踹翻在地上,再一巴掌就把人扇出數步。


    來人冷笑道:“給我用鞭子廢了他。”


    身後一眾美貌侍女聯袂而來,滿街綾羅亂舞,打在人身上卻如同長鞭狠抽一般。


    顧羽冷不丁被抽的滿街亂竄,從罵爹喊娘到求爺爺告奶奶也不是頃刻之間。


    宜王妃連忙吩咐府衛們上前製止,“你是何人?為何要同我宜王府過不去?”


    “萬千言。”


    萬千言隨手扯下門前一道白綾,冷眼相問:“真當我兄弟家沒人了?”


    少年白衣素縞,周遭皆是錦繡衣冠。


    天下之大萬萬之眾,唯有顧訣父母尚在,兄弟親人滿城,卻一人待他真情至熱。


    他將那道白綾綁在額頭,冷厲之色頓顯:“宜王妃若要秋後算賬,盡管來滿月樓找我!今日若要擾我兄弟的親事,我萬千言可不管你什麽皇親國戚,死人、都是一樣的。”


    滿月樓的人來的迅速,瞬間就將人逼退出數十步。


    琴瑟之聲再起。


    顧訣理了理微偏的紅蓋頭,眸色很是傷情。


    “我來。”


    萬千言穿好呈上的白衣,溫聲道:“我送她入你的門。”


    萬千言紅著眼,高聲為之唱禮。


    行禮,拜天地。


    雨落傾盆,滿堂清寂。


    親者無一人。


    寒風穿堂而過,攜來梅花幾瓣,吹起顧訣白衣翩然。


    他仍舊鄭重無比,抱著那牌位行天地之禮。


    重重的拜完最後一禮。


    顧訣挑開那紅蓋頭,當飲合巹酒,青白的手撫著她的名字。


    溫聲如許,“你素來愛酒,今日我卻要替你飲了。”


    他笑,卻猛然坐在地上,半響無法起身。


    萬千言仰了仰頭,大刺刺在他身側坐下,“要一道喝酒嗎?一個人甚是寂寞啊!”


    聲落下,門前忽然變得熱鬧起來。


    侍女聯袂而來,足足幾十壇美酒同時啟封,冷然的冬雨中混雜了令人沉醉的酒香。


    萬千言揮揮手,讓眾人退去。


    親自斟了酒,遞給顧訣。


    兩人沉默著飲酒,不一會兒就扔了珍瓏的酒杯,攜壇而飲。


    顧訣的臉越喝越白,眸色深沉,根本看不出醉意。


    隻一遍又一遍的,低低喚著“一一。”


    聲聲痛入肺腑。


    萬千言把新的一壇酒塞給他,酒意上頭,話多的毛病就開始犯。


    “當初她那般纏著你,你偏生要端著!如今人不知是死是活,你倒像個瘋子似得,顧訣啊顧訣……”


    萬千言抱著酒壇歎氣。


    顧訣仰頭,飲了一壇子酒,墨眸散漫。


    聲音也因為喑啞變得極低,“我總以為,歡喜不該說的太輕易。”


    萬千言忽然來了氣,惡聲惡氣道:“有時候我真想送你們一道歸西算了。”


    眼前的少年啞然不語。


    萬千言指著他道:“你看看你這死樣子,也不知我兄弟當初怎麽就看上了你?哦,皮相是比別人好了些。”


    他全然忘記了自己當初的浪蕩模樣,有些顛倒不清的說著,“你說她的喜歡太過輕易,那她怎麽不說喜歡我、不說喜歡將離、不說喜歡她師兄?顧公子,這世上待她好的人何其多,你、活該你悔青腸子!”


    狂風吹得滿院白綾飛舞,雨聲淹沒外間一切聲響。


    顧訣眼眸通紅,“是我負她。”


    醉意彌漫,所有的一切變得模糊又清晰。


    屋簷上星辰滿天。


    陳雲諾手中酒壇的酒水如數傾倒而出,她卻恍然未覺。鳳眸發酸,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換成了她發癔症。


    萬千言還在感慨當中,說著:“有時候我真想送你們一道歸西算了。”


    而後,忽然想起什麽似得笑道:“恍然間,竟已十年了。”


    陳雲諾不言不語的喝著酒,壇子一個一個往旁邊扔了。


    身側的萬公子已經喝多了,眯著眼睛看星星,“你們折騰我也折騰了半輩子。”


    雖是抱怨,臉上卻掛著笑意,“以後要善待本公子,知道嗎?”


    陳雲諾拿手邊的酒壇砸在他頭上,“就你話多!”


    萬千言含笑擋了一下,酣然睡去。


    夜色裏,簷下的花苞悄然綻放。


    她搖搖晃晃的爬起來,想起要為那人折一枝花。


    還未站穩,整個人幾又趴下了。


    指尖觸到了花枝,胡亂揮著,卻怎麽也摘不到。


    “一一。”


    忽聽耳邊溫聲輕喚。


    陳雲諾努力的張開鳳眸,眼前景象有些朦朦朧朧的。


    白月光灑滿屋簷,籠罩來人身形俊逸無雙,刻在她心頭的清雋眉眼,薄唇微微上揚著,溫和又寵溺,“怎麽又喝這麽多酒?”


    她懶洋洋的翻了個身,仰視著,貪戀的看著眼前人。


    顧訣俯下身,抬袖撫去她唇邊酒漬,有些不解的問:“怎麽了?”


    鳳眸一瞬間水汽暈染。


    她朝顧訣張開雙臂,忽然撒嬌似得,“抱。”


    顧訣一愣,隨即將她擁入抱中,緊緊的連唿吸都變重許多,“他同你說什麽了?”


    酒壇子從瓦片上滑落,在青石板上雖出了清脆的響聲。


    一旁的萬千言仰頭枕在瓦片,像是睡熟了,隻是微微皺眉,轉到了另一邊。


    簷下燈火飄搖,池邊水光瀲灩。


    陳雲諾看著他的墨眸,卻並不答他的話。


    許多事從前不曾說,以後也不必再問。


    她自年少愛他,至今不悔。


    隻是無比的慶幸,千帆過盡之後,仍有最初的那個少年陪在身側。


    即便物換星移,多錯難解,唯你我初心不改,共赴當年約。


    陳雲諾輕輕從他懷中退出些許,鳳眸泛著隱隱的紅。


    卻笑彎了眼,聲音漸漸的從喑啞變成年少時輕快的模樣,“看今朝明月皎皎,慕公子身姿灼灼。風暖千山,花開十裏;君可願,與我醉臥閑庭,醒時折花?”


    顧訣溫熱的薄唇,輕輕落在她眉心。


    攬腰的手收得更緊,笑意漸漸暈染了眉眼,語調清越:“且留東風,與卿攬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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