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耳語,眉眼間俱是款款溫柔。


    陳雲諾端著琉璃杯的手,幾不可見的輕顫了一下。


    醇酒漫出杯沿,沾濕了她的指尖,越發顯得膚若凝脂。


    酒裏有七日暖。


    她思忖良久,隻有這個最適合雲靖宇了。


    眼前人的眼眸裏有著看透一切的了然,也有許多她看不懂的神色。


    殿中眾人沉寂著,唯有鍾鼓樂聲長鳴。


    聲聲入耳,浩然長存。


    忽有內侍疾步入殿,高聲稟報:“顧相迴朝。”


    龍案上的奏折猛然落地,老皇帝剛起身到一半,隨即又坐迴到龍椅上,沉聲問道:“顧訣現下何處?”


    “稟皇上,顧相聽聞皇子逼宮,特……點兵十萬,已至宮門前了!”


    這話一出,滿朝嘩然。


    這英王剛下了獄,六皇子登位的時機。


    顧相大人這點兵臨宮,怎麽看都有些別的意思啊。


    又一看,新帝娶得是人家捧在手心的顧夫人。


    一個個都開始急得冒冷汗了。


    陳雲諾都有點出神。


    忽見雲靖宇接過了酒杯,勾著她的手腕就此飲下,唇邊帶著少有的笑意,“喝了這杯酒,你就是我的妻。”


    他隻看了她一眼,將另一杯酒也自己飲了。


    陳雲諾拂開他,琉璃杯“咣當”一聲摔碎在了地上。


    打破了殿中許久的沉默。


    顧懷南道:“既然是為保駕而迴,皇上召他見駕便是。”


    “宜王是顧訣的父親自是不必擔心,我等又該如何自處?”


    “再者說,暮雲州傳迴消息顧相已經身死,誰知如今率兵而迴的這個是真還是假?十萬兵甲……這皇宮豈能再血洗一次?”


    也有人道:“顧相一心為東臨十載辛勞,既然是為保駕而來,如今皇上安然無恙,這十萬兵馬自然不會過多動蕩。”


    朝堂上你一言我一句的爭論著,瞬間十分的熱鬧。


    唯有顧懷南的聲音依舊平淡,“召顧訣一人入宮,若有其他,一概由我承擔。”


    宜王這般說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


    老皇帝道:“傳朕旨意,宣顧訣一人進宮。”


    由內侍一聲聲的往外轉達著,聲音很快就連著了一片。


    殿內眾人開始惴惴不安的看向陳雲諾。


    雲靖宇正拉著她往台階上走,幾步之遙便是至尊之位。


    老皇帝像是累了,很是坐立不安。


    雲靖宇輕聲安撫了一句,他才坐定輕咳了一聲,隔著帷帽看向殿外。


    她被他僅僅扣住了手,一同站在龍椅之側。


    比眾人都要高出一截,一眼便能看盡滿朝臣子。


    這個位置,不知有多人做夢也想爬上來。


    陳雲諾卻隻覺得孤寂無比。


    她望著殿外,殿中多得是人比她更著急確認著那人是真是假。


    心口跳躍的難以自製。


    她知道,是她的少年迴來了。


    隨著殿門前的一聲聲“參見顧相”傳入殿中,天光彌漫,那人身著玄衣,逆著金光緩緩醒來。


    清雋如畫的眉眼,猶如誤入塵世的神仙公子,偏生的這般貴氣逼人。


    連帶著一眾大臣們也跟著拱手作揖,“見過顧相。”連帶著之前老皇帝下令要拿他也都忘了。


    這一人隻要站在這裏,無需一眼,便知真假。


    隔著十幾步的距離看他,陳雲諾眼眶有些發漲。


    耳邊,雲靖宇問她:“他迴來了,你很歡喜吧?”


    她不語。


    隻是一雙鳳眸,從未離過那人半點。


    “你從前說不喜歡他的時候,也是這般。”雲靖宇在她耳邊輕聲說,“任何人與事,隻要有關於顧訣,你便什麽都不顧了。”


    大殿一片沉寂。


    顧訣從容不迫而來,於龍案幾步前,幾個內侍輕顫著上前攔了,“顧相乃戴罪之身,不得上前冒犯龍威,還不跪下?”


    龍椅上那人做的端正。


    顧訣安然站定,卻是不跪,“微臣所犯何事?”


    “你妻乃罪……”


    老皇帝很是鏗鏘的甩出了前半句,又看陳雲諾現下就站在自己身側。


    當下又頓住了。


    顧訣又道:“聽聞皇上要傳位六皇子?”


    語氣淡的眾人皆是一怔。


    那人容顏如玉,玉樹當風般的站著,愣是叫一眾大臣們不知從何插口。


    隻有老皇帝冷笑的反問道:“朕的決定,何時是你可以質疑的?”


    顧訣微微一笑,“皇上可還記得,臣臨行之際曾說過什麽?”


    龍椅上那人半響無言。


    氣氛有些僵持。


    陳雲諾看著底下的那人,忽覺得,無論過去多少年。


    顧訣仍舊是她心中那如玉如琢的少年。


    手被雲靖宇揣的死緊,其實有些疼。


    即便是這樣,她沒有將目光分給他半分。


    雲靖宇道:“父皇久病,顧卿這般為難又是何意?”


    他居高臨下,看著十幾步外的顧訣。


    那人明明立於危地之中,卻自有一番從容如玉。


    顧訣並不理會,隻問:“皇上不記得了?”


    老皇帝怒了,“朕何曾跟你說過什麽?”


    底下的朝臣們有些懵,隨即小聲的議論開了。


    畢竟顧相當時領旨去暮雲州時,雲和帝召顧訣私話,眾人都是知曉的。


    現下,就有些莫名了。


    “顧訣。”


    顧懷南當先入列,麵色寡淡的說:“未得聖召,私自返迴都城,這難道就是你的為臣之道?”


    還不等顧訣開口,他繼續道:“跪下,向皇上請罪。”


    殿內一時迴蕩這一句。


    靜悄悄的,眾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顧訣的麵色。


    顧訣幾不可見的皺眉,“要跪也可。”


    顧懷南道:“你且自行認罪,我酌情為你求情。”


    一眾人盯得目不轉睛的。


    這宜王父子這麽多年,可從來沒有一次是一起站在朝堂上過的。


    這一次,顯然是難得的場麵。


    顧訣長身玉立,正衣冠,姿態卓卓。


    身前攔他的內侍見狀,也躬身往後退去。


    忽然間,他廣袖輕揚,一道暗流直衝龍案上那人。


    隻聽得一聲驚唿,帷帽隨即裂開。


    老皇帝捂臉,整個人都趴在了龍案上,不肯露出真容。


    顧懷南驚了驚,眾位大臣的斥責還沒來得及開口。


    便見顧訣眉眼溫和,指著龍椅上那人,“我臨行的那一日,皇上曾說,皇六子身份不詳,決不可登位。”


    聲一落,眾臣麵色幾變。


    陳雲諾趁機一把甩開了雲靖宇,伸手將趴在龍案的那人提了起來了起來,一腳踹下了龍椅。


    穿著龍袍的那個男子,狼狽不堪的滾到了殿中央,身形同老皇帝一般無二,便是聲音也模仿的惟妙惟肖。


    長相也頗為相似,隻是不似雲和帝那般長年被病痛折磨成的模樣。


    “你……你是誰?”


    “皇上呢?”


    一眾臣子的目光紛紛盯著雲靖宇。


    這假皇帝一出現,就說要傳位給六皇子,其用意不必多說也是十分的明顯。


    雲靖宇卻笑了笑,轉而拉住陳雲諾一同坐在了龍椅上,俯視眾人,“是善是惡又能如何,如今朕已經是天子,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眾禁衛軍持劍而入,將眾人都包圍其中。


    殿門應聲被關上。


    雲靖宇俯視著顧訣,笑道:“你有十萬兵甲又如何?如今在這宮闈之中,隻有你顧訣一人,便是死,你也要在朕前麵。”


    顧訣眸色寒涼,一拂袖便將假皇帝拂出數丈,重重撞在了廊柱上。


    隻是眨眼之間的功夫,便沒了氣息。


    一眾禁衛軍手持長劍,亦不敢攔他這手無寸鐵之人,紛紛往後退去。


    著實是淩厲逼人,不敢相對。


    雲靖宇同她道:“你猜猜,今日是我先死,還是顧訣先死?”


    似乎這隻是隨意的一場遊戲。


    她坐在這冰冷的至尊之位上,那人緊握著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陳雲諾笑著問:“雲靖宇,你怕什麽?”


    “你說我怕顧訣?”


    雲靖宇突然語氣發沉,“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他做什麽?”


    她勾了勾唇,“你的手在抖,還在不停的出汗。”


    聲音輕輕的,卻有著難以忽略的隨性。


    雲靖宇不再言語。


    她的手掌心開始發熱。


    一開始以為隻是錯覺而已,漸漸地,感覺到全身都有一股難以忽視的力量在衝破著多年的禁錮。


    陳雲諾索性靜下心來,凝神聚力試圖衝破那一層封禁。


    殿中冷抽氣此起披伏,正僵持著。


    顧懷南忽然走上前,問:“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這一聲剛落,便見他手中銀光一閃,竟然是一劍直接刺向了顧訣。


    所有的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龍椅上的陳雲諾忽然一躍而起,朝顧懷南發出一掌,一時間幽藍火焰灼熱,那柄長劍隨之而落。


    眾人是駭然。


    顧訣迴眸,隻見陳雲諾站在台階之上。


    廣袖飛揚,有些豔麗的眉眼正一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變化著。


    一點點的,恢複成了當年他熟悉的眉眼。


    明眸皓齒,生如就驕陽。


    雲靖宇攔不住她,正斜著靠在龍椅上,擦去唇邊的血跡,“陳雲諾!”


    身側站得近了的宮人都被殃及,紛紛往後倒了下去。


    顧訣就站在幾步開外的位置,音調請和的喚了聲,“一一。”


    陳雲諾解不開繁瑣的鳳袍,索性一用力,直接給撕裂了,火紅的衣料在殿中飛揚著。


    透進殿中的光影如夢似幻,她足尖清點,飛身越向了顧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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