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言一個激靈,嚇得團成球滾了出去。


    桌案連帶著杯盞都被劍氣擊碎,頂樓上一片狼藉奔走,喧嘩聲驚破明月夜,讓這座樓百年名勝之地又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陳雲諾頭重腳輕,隻能堪堪往後倒去,半個身子都懸空掛在欄杆處往下掉去,忽被那青衣少年攬入懷中,淩空幾轉,隻見顧訣一手攬著她,手中劍勢猶如遊龍嘯天,寒流銀光徑直朝著四處躲避的半月樓少主劈去。


    說那是遲那時快,萬千言左右滾過幾圈,酒意早已被驚醒了大半,眼看來人劍勢逼人,堪堪按下身側機關整個人就憑空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片刻後,劍風已至,隻聽得細微破裂之聲漸漸的擴大,那重樓一角硬生生被削離,轟然倒塌。


    剛避下去的萬千言氣的問候他十八代祖宗,腳下生風飛快躍到了另一座樓上,隔著十幾丈怒罵:“本公子又沒把她怎麽著,當祖宗似得好吃好喝供著,就這麽點事!你他媽的一來就拆我樓?”


    眾人麵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見鬼來形容。


    顧小公子收劍,負手而立仍舊一派清風郎朗模樣,墨眸卻隻落在身側之人身上。


    醉鬼嗅了嗅顧訣身上獨有的淡墨清香,兩隻爪子趁機纏到了他身上,醉意的濃重的在他耳畔笑語喃喃:“你抱了我,可是要娶我的……”


    顧訣修長的身子一怔,輕輕應了一聲什麽。


    驀然間耳畔頭暈目眩,陌念初忽然驚醒了過來,滿頭冷汗淋漓,天色早已經大亮,她輕輕的把右手放在跳動得有些不同尋常的胸口。


    昏沉的記憶逐漸被撥開,那一天,顧訣輕輕在她耳邊應了 聲“好。”


    我也曾歡喜顧訣歡喜到攜手同行江山萬裏,笑沐江湖風雨,聽琴品酒,仗劍逐風,形影不離的在一處,不問今夕是何夕。


    隻是後來,千般萬般都成雲煙過眼。


    ……


    三日後,宮中選秀。


    各家的女兒急忙忙嫁出去不少,剩下的大多都是被推出來充數的不受寵的那幾個,左看右看,像陌念初這樣的嫡長女還真是少見。


    如此,也還有百來人之多,於宮門外身著一色粉色煙羅衫排列有序入內的時候,仍舊是一水兒的美貌佳人,隻是臉上在厚重的胭脂也擋不住那發愁的麵色。


    甚至有人在她小聲的抽泣,進宮選秀搞得跟去鬼門關赴死一般慘烈。


    這一年由於情況十分特殊,各家才藝選拔之時,態度完全分成了兩種。


    一類裝死求淘汰,一類拚命博出彩,若問原因?


    顧相府中尚無妻室,英王王妃早逝,六皇子妃又被廢,正是最有可能飛上枝頭的一年。


    前兩日比過女紅繡工,便是詩詞歌畫,前者陌念初一竅不通,後者太具個人風采,是絕對不能再這個時候嶄露頭角的,便取平平無奇之姿,隻盼著混過這一關。


    直到第三日,老皇帝難得的精神不錯,同成皇後坐在上方將人一個個看過去,帝後相談甚歡。


    陌念初站在前頭剛好可以聽見,東臨頂頂尊貴的那兩位正討論著咱們顧相大人的婚事。


    殿門一開,老內侍聲音高昂的通稟:“英王到、六皇子到、安寧侯……”一水兒的年輕貴公子們衣冠楚楚的走了進來,同帝後行禮後,賜坐一邊。


    這意思是再明確不過,一時間,那些個抽泣的神遊天外的裝弱不禁風的紛紛滿血複活,隻恨自己方才沒有拿出看家本事來表現,這會兒悔得腸子都青了。


    “兒臣今日新得了一把射日弓,傳說為護國神物,今日特來獻與父皇,願我東臨千秋萬載!”


    雲景明今個兒身著四爪蛟龍袍,淡黃色明繡,配紫金王冠將墨發束的一絲不苟,更顯五官輪廓分明,俊朗挺拔如常青樹,比之都城的富貴公子哥多出三分英氣,叫一眾妙齡女子看得忍不住臉紅心跳。


    老皇帝點了點頭,讓人老內侍收下,成皇後隨即笑著賞了些東西下去,一派父慈子孝的和樂模樣。


    雲靖宇自從被貶之後越發的行事低調,今個兒一身淡藍錦衣,更襯得他麵容柔和,一舉一動皆是天生的溫和尊貴之態,坐在那一處徐徐一笑,引了了不少的目光,溫聲問候了帝後幾句,奉上些許不費銀錢卻頗具心意的小玩物,倒是很得讚賞。


    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壓得住脾氣的人,才是能成大事的。


    其後幾個富貴公子都是混慣各種宴會場子的,自然知道什麽樣子最招眼,有什麽勁兒便都使在了這時候。


    饒是如此,仍有不少秀女頻頻的偷瞧殿門外,像是在等什麽人。


    陌念初把殿內眾人都掃了一眼,忽的明了。


    咱們顧相大人還沒來呢。


    正想到此處,老內侍的高昂聲音再次響起,“顧相大人到--”


    於是剩下的那一般秀女們也齊齊朝著殿門那處望了過去,來人一襲青衫磊落款款而至,墨發用同色發帶豎起,不像是參加宮宴時的那般嚴謹端正,倒像是春宴時節難得的悠然隨性。


    俊秀無雙的麵容清雋逼人,薄唇輕勾,又恰到好處的化去三分清冷。


    這樣的顧訣,昨夜剛在她夢裏見過。


    順帶還聽了一出戲,戲裏優伶唱的慘慘戚戚:“都道那公子世無雙,若非世情涼薄,誰願做那形單影隻人?”


    陌念初冷不迭哆嗦了一下,此時正同一眾秀女一起跪坐殿中,但見那人從她麵前走過,有意無意的瞥過來一眼,險些穩不住心神。


    兩廂見過禮,一眾鶯鶯燕燕將一句“見過顧相大人”喊得柔腸百轉,險些要搶了當紅優伶門的飯碗。


    座山的成皇後都忍不住微微而笑:“念深今日倒是十分的不同。”


    眾人都對顧訣今兒個不穿白衣,表示了極大的驚訝和好奇,隻有老皇帝撫這著胡子一臉的欣慰:“經年已去,念深總算走出來了。”


    底下一眾姑娘們跟著欣喜若狂,紛紛捏著衣角,含羞帶怯的瞧著那一位。


    成皇後含笑說過幾句場麵話,便問下麵的小姐們還有誰要自告奮勇出來獻一獻的。


    眼看這錦繡富貴在前,美男都是權勢滔天,哪有不動心的道理。


    隨即有人將詩詞中作了一遍,琴瑟舞曲更如天上弦樂,方才故作平庸的那些個人瞬間都成了各有所長,恨不能一飛衝天。


    眼看著,在座眾女都上前表現了一番,隻有陌念初紋絲不動。


    有妃嬪不解,隨即問道:“陌家大小姐如此淡然處之,難不成是身絕技,想放到最後一鳴驚人不成?”


    宜王妃自然是也是在的,眼中的不屑掩飾的極好,“想必應當是如此吧……”


    這一句話帶著幾重的意思的,也隻有老薑才說的出來這種話了。


    這世家姑娘們都是十幾年來在閨閣之中,專攻一樣特長,陌念初擅撫琴,不過這樣隻為悅己,醫毒之術是斷然不能再這種場合表現出來的。


    因此在這麽個無數目光的注視之下,她緩緩起身:“臣女別的什麽都不會,隻能說些許好聽的話尚可入耳,不知算不算得上一技之長。”


    滿堂哄笑,皆為輕蔑之意。


    成皇後依舊雍容華貴,“倒也算是實誠有趣,那你且說兩句來。”


    宜王妃在一旁加火:“平常這好話聽得貴人們耳朵都起繭子,你若是竟是些鸚鵡學舌之詞,便大可不必多言了。”


    這一位是早就看她不順眼的,陌念初心裏跟明鏡似的。


    她麵上笑意如初,朝帝後盈盈一施禮,然後不顧眾人目光,緩緩行至顧訣案前,四目相對之間已是近在咫尺。


    眼前人依舊神色自若,卻看得出來心情尚佳。


    陌念初深吸了一口氣,豔麗的眉目間滿滿都是盈盈笑意,刹那間滿殿胭脂色都成陪襯。


    她站在那一處,深情款款:“臣女自幼行萬裏路,攬五嶽之風光,觀四海之絕麗,然此種種皆不足與顧相之色相匹。臣女自知乃俗世之人,難脫人間五味,萬不敢褻瀆顧相天人之姿,又恐誤他人芳華,唯有今夜與君暢言,我心…實甚傾之!


    聲落,顧訣望著她墨眸之中笑意漸深,久久未語。


    殿內眾人全部陷入震驚之中,靜的可以看見她發間步搖玉石相擊之聲。


    直到陌念初轉身,淡淡道:“諸位見笑了。”


    這才漸漸的有人緩過神來,這姑娘剛才是拿顧相調笑了一把?


    這話卻誰也不敢真的說出口來,一個個臉色變幻,十分之精彩。


    半響,隻聽成皇後笑著稱讚道:“本宮幼年曾聽聞,有舌燦蓮花者,一人可抵百萬雄兵,心中著實神往,今日見了你,方知美人巧語更可得俊傑無數。”她撫掌笑歎:“難得難得啊……”


    老皇帝也是頭一次看到顧相被人當麵表白發懵,頓時心情大好,“巧語果真了得,難得皇後這般喜歡你,有賞!”


    陌念初輕輕的鬆了一口氣,她也是見到這情形沒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忽聽得身後那人指節輕擊桌案三聲,殿中眾人如數尋聲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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