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皆是身著華服,隻有安曼身後的那個衣衫單薄又陳舊,看著竟像是亂闖入的乞兒。


    徐紹看兩人的目光,連忙上前將那些都製止了,隨手招來兩個小廝,“把人帶迴去,怎的讓他出來驚了貴客!”


    其他幾個女眷嘴裏不幹不淨的罵著“傻子”“瞎了眼的。”刻意壓低了聲音,耳力好的還是聽見了。


    陌念初款款行至,“曼曼,該迴去了。”


    “阿姐——”


    安曼卻拖長了音調喚她,著急不得了,“你幫幫他吧,要是我們就這麽走了,他一定會……”


    她身後護著的那個人微微抬起頭來,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俊秀的有幾分偏女氣,目光呆滯且動作緩慢不似尋常人。


    隨後而來的小廝拿著鐵鏈條就把人套了上去,大刺刺拖了就走。


    陌念初伸出手來牽了安曼,“這裏是英王府。”她轉頭笑看徐紹:“應該也鬧不出什麽人命來。”


    後者連連點頭稱是,安曼卻怎麽都不依,說少年不過就是撞倒了那個姨娘,就被人壓著揍了一通,簪子戳的滿身都是洞,說著還將身後那人拉了出來,信手撩了袖子,瘦長的手臂上麵針孔深淺不一,有些是舊傷未愈,有些像是方才剛紮上去的,觸目驚心。


    徐紹倒抽了一口涼氣,隻說要去稟王爺那裏,幾個夫人嚇的不輕,你一言我一句的把責任都推到了下人身上,然後無一例外的招了由頭溜了。


    眼前的少年,正是英王原配所出的兒子雲長越,隻是聽說生母難產而死,生來便不會說話是有個殘缺的,英王常年在外自然想不起還有這麽個兒子,或者說是故意無視了這一個。


    長年當狗一樣鎖著,硬生生被後院的這些個娘們當成了出氣筒。


    這高門貴府裏,家家都有那麽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長越?”


    陌念初拉開了安曼,忽然伸指在少年胸前點了一記,逼的他忽然“啊”了一聲,聲音嘶啞輕弱,倒不是天生不會說話的。


    又順勢探了探他的脈象,她不禁皺眉,安曼在一旁連聲問怎麽樣,看起來倒比雲長越還要更著急。


    陌念初笑了笑,“眼睛生的不錯,定然不是癡兒。”


    安曼眼睛亮了亮,拉著她的衣袖小聲問:“能不能帶他出去啊?”


    徐紹就在一邊,自然聽得十分清楚,連忙道:“這恐怕是不能,不過陌小姐若是有空倒是可以常來看看小公子。”


    華岸忽的笑了:“我在都城十餘載,竟不知吳王府還有位小公子?”


    眾人都被他問的麵皮發紫,又聽他繼續道:“陌小姐專研毒術,如今肯治難道還不算是天下掉下的好事?”


    “快去請了王爺來。”


    徐紹卻是做不得主的,隻能讓人稍等,自家府裏的醜事被人看了去總歸是丟份的事。


    安曼趁機拉著少年跪在陌念初麵前軟磨硬泡,似乎認定注意她是個心軟的,全然忘記了不久之前自家還防賊似得防著她。


    少年清瘦的一陣風就能吹走,此刻,她看著眼前的安曼,無端的有幾分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一般,就連場景都如出一轍。


    這王侯家的孩子,哪一個不是吃過苦才為人上人的。


    隻是現在,她說了安曼也不信。


    陌念初看著那少年,徐徐道:“看到牆頭那棵梅樹了嗎?你去折一枝來,不落一片花瓣,我帶你出去。”


    現在差不多快要開春,滿地花瓣飄零,隻剩下少數幾奪梅花在枝頭放著,輕輕一碰便落了個幹淨。


    這時候英王還沒到,隻有幾人齊齊站著,雲長越緩慢的看了安曼一眼,隨即走向牆角的那顆梅花樹,風隨人至,眼前那一枝梅花又落下不少來。


    華岸饒有興致的看著,“陌小姐真是冰雪聰慧。”


    陌念初揚眸,淺笑如常。


    隻有安曼緊張的絞手指,在英王府帶走小公子顯然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就算是陌念初蓄意為難不幫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雲長越站在那一處,忽然伸手將枝上的花瓣全都拂落之後,輕輕折了下來,拿迴來遞給陌念初的時候,三四朵還未來得及綻放的花苞淡香怡人。


    那雙墨色的眸子瞧著她的時候水潤欲滴,隻是摻雜了許多長年被打壓的畏首畏尾之感,著實令人可惜。


    陌念初把那枝梅花把玩在手中,似歎非歎:“莫欺少年。”


    她隻說了折的時候不能讓花瓣落下,卻沒說不能直接摘下,她隻說了折一枝梅,卻也沒說明一定要盛開的花還是花苞……


    這要是個傻子,才有鬼!


    她低頭一笑的時候,雲景明正大步走來,看見一旁的雲長越麵色頓時就不好看了,“你在這裏做什麽?”又轉而問她:“可是他衝撞了你?”


    少年一看見他就白著臉,往後退了幾步,這哪裏是見了親爹該有的模樣,明明是見了活閻王。


    陌念初言笑晏晏:“我近來正在試一種毒,可令失語者重新開口,不知可否借小公子一用?”


    雲景明思忖半刻點了頭,徐紹在身後小聲說了句什麽,這才招手讓雲長越過來。


    那少年卻仍舊十分怕他不敢上前,雲景明懊惱的訓了一聲“身為男子成日裏畏畏縮縮成為什麽樣子!”


    讓人開了鐵鏈條,隻粗略了交代了句好生隨著陌念初不要鬧事之類的話,少年不住的點頭,父子兩卻是十分陌生的模樣。


    陌念初如了小姑娘的願,便告辭歸府。


    同華岸一道出了門,留下“華大人,再會。”便分道揚鑣而去。


    後花園裏,雲景明看著幾人遠去,不禁怒道:“不是讓你們好生關著他,還放出來丟人作甚!”


    徐紹意味深長的勸道:“你看小公子和陌小姐可是甚為投緣,不正好為王爺添了一把助力嗎?”


    雲景明摸了摸下巴,略帶一絲狐疑:“你是說……”


    後者緊接著分析道:“選秀在即,今年少不得要給你納新妃,右相風華正茂,左相四女都有了主,宋太尉早有還鄉的打算,極有可能是陌廣慶接位,難得陌小姐對小公子也這樣一視同仁,可為王妃。”


    皇家娶妻取得都是家世,雲景明點了點頭,尚覺滿意。


    ……


    帶了這麽一個小公子迴到將軍府,自然是驚動了滿府的,好在這事是經過英王準許的,這幾個雖然不喜卻也沒話可說。


    陌念初把原來的書房劈給了雲長越暫住,吃穿用度全部都換了新的,收拾出來的時候竟是個秀美的叫人移不開眼的美少年。


    安曼整個人都傻眼了,麵上訕訕:“原來、原來你長的這麽好看啊……”


    英王府的人對他很隨便,隨便到養條流浪狗似得。


    之前在園子裏挺身相護的人,此刻竟還有些不好意思來,雲長越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咬了咬唇差點滲出血來。


    花明口無遮攔:“怪不得英王不把他當親生兒子養,就他那樣的,怎麽生得出來這樣討人喜歡的兒子來。”


    柳暗瞪了她一眼,威脅她不許在開口。


    陌念初伸出手輕輕遊離在少年喉間,能發聲,肯定不是先天失語,會動腦子,也不是癡傻之人,隻是反應好像稍慢一些,這才被人壓抑了。


    夜間的時候給施了一次針,發現竟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毒素,偶爾會影響神智,時間久了更是令人口不能言,形同癡兒。


    陌念初不敢大意,打算仔細研究之後,在對症解毒。


    “這看著哪像個傻子了?”花明壓不住想說話的勁兒,“隻是他真的不會說話嗎?這倒是可惜了……”


    雲長越把頭埋得更低,看起來又可憐又柔弱,安曼悄悄走進過握住他的手,“我阿姐可厲害了,你一定會好的。”


    少年少女的眼眸最為純粹,相識一眼,讓室內幾人都微微紅了臉。


    陌儻升輕咳了一聲,“誰說不是呢,咱們顧相大人年幼的時候還被人嘲笑是啞巴嘲笑了好幾年,誰知道後來他入朝時錯過了春闈,為平流言舌戰群儒,從百姓民生到家國大業,逼的滿朝文武盡啞言,自此官拜右相,無人敢有質疑之詞……”


    陌念初秀眉微挑,“還有這麽一出?”


    她認識顧訣之時,那人雖然話極少,敢開口的時候好歹還是能擠出那麽一兩個字的。


    卻不知道這人還有當小啞巴的時候。


    柳暗道:“聽聞,宜王夫婦對他並不親厚,因此顧相少年時師從觀潮莊,曾經一劍挑破半月樓名震天下,千言公子至今提起仍舊不甚唏噓。”


    “公子是想同顧相打一架找迴場子吧。”花明托著下巴:“也不知道這麽個神仙般的人物,怎麽就甘願自折雙翼入了朝堂,唉……江湖浩瀚多有意思啊。”


    夜色漸深,眾人退去。


    陌念初獨自臥榻,迷迷糊糊入了夢。


    夢裏正是豆蔻年華,少年仍不愛多言,長年手不離劍。


    身後有師有友,有歌也有酒。


    觀潮莊自季清屛臥病之後,眾弟子如數入世,那一年朝堂傾覆,風起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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