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金堤關(五)


    如墨蒼穹,陡然間出現數朵璀璨煙花。


    焰火的竄飛的高度並不高,卻足以引起戰場上,所有人的關注。裴行儼的大錘,已準備脫手,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焰火所吸引,臉上頓時流露出興奮的光彩,大錘陡然掉頭,將一名蟻賊轟殺。


    “蟻賊休要猖狂,李無敵在此!”


    一聲叱吼響起,瓦崗軍的後方,隨之混亂。


    就看見一支剽悍騎軍,仿佛神兵天降一般在戰場上出現。清一色黑盔黑甲,清一色長槊橫刀,清一色,大宛良駒。這支騎軍的人數並不多,可帶來的視覺衝擊,卻無法用言辭形容。


    恍若是從地獄中走出的幽靈鬼騎,來無聲息。


    衝在最前麵的一員將,黑袍黑甲,臉上還帶著一副黑漆假麵。但見他橫槊馬上,手執強弓。胯下黑漆象龍馬,如同妖魔一般。希聿聿暴嘶之後,十數名瓦崗將領的坐騎頓時癱軟在地。


    隻見他,在馬上左右開弓,箭無虛發。


    瞬息之間,一胡祿赤莖白羽箭射出,二十餘人應聲倒地,氣絕身亡。此人箭術,似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根本不看敵人的位置,可是箭箭射殺的都是瓦崗軍中的將領。瓦崗軍何曾見過這等精絕箭術,一時間竟慌了手腳。許多將領紛紛躲閃,以免被那人發現,當場射殺。


    王伯當也是以箭術卓絕而著稱,看此人箭術之後,不禁瞠目結舌。


    “那家夥是誰!”


    他忍不住向身邊人詢問。


    同時詢問的人,還有金堤關上的翟讓。


    眼見著裴行儼就要授首,突然間殺出這樣一支騎軍。看其裝備,是隋軍沒錯。但這些隋軍所展現出來的殺傷力,遠非他之前所遇隋軍可比。這些隋軍,帶有一股‘氣’,或者說,是一種‘勢’!一種渾不怕死,敢赴湯蹈火的悍勇之勢。翟讓雖說不是行伍出身,也久經陣仗。他很清楚,一支兵馬,想要擁有這種‘勢’,是何等艱難。那必須要經曆過無數次慘烈的殺戮,無數次瘋狂的戰鬥。更重要的是,這樣一支兵馬,擁有一種無法摧毀的精神。


    亦或者說,是一種魂魄。


    有了魂魄的兵馬,可謂一支真正的鐵軍。


    但是在翟讓的記憶中,卻實在是想不起來,隋軍之中,有哪一支兵馬,擁有這樣的魂魄。


    練成軍魂,所需甚多,絕非輕易可成。


    翟讓身後的眾人,大都麵露茫然之色。唯有李密,看著那支在疆場上,劈波斬浪,猶如虎入羊群一樣的騎軍,麵露若有所思的表情。


    片刻後,他輕聲道:“我想……這些人,應該是黑石軍。”


    “黑石軍?”


    翟讓攢眉說:“我卻未聽過有這樣一支人馬。”


    “黑石軍,因黑石而明。將軍雖不知黑石軍,卻知李無敵否?”


    翟讓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可是那鞏縣的李無敵?”


    “除此之外,還能有誰?”


    就在翟讓和李密交談的時候,那支黑色鐵騎,已經殺入亂軍之中。黑色假麵將軍,棄了手中寶雕弓,抬手摘下大槊,風馳電掣一般,衝向瓦崗軍。但見他手中大槊吞吐刺擊,快若閃電。


    槊槊相連,快的讓人難以躲閃。


    槊首刺入身體,卻奇異的反彈而出,而後再次刺擊,再次反彈,再次刺擊……


    隻瞬息間,就有十餘名瓦崗軍倒在血泊中,一個個死狀相同,胸口留有一個嬰兒手臂粗細的血洞。


    在這員大將身後,還有一名副將緊緊跟隨。


    掌中一杆青龍大刀,刀雲翻滾,寒光閃略。如果說,先前那黑甲大將的槊,如同霹靂閃電,聲勢驚人。那此人的大刀,卻如蕭瑟秋風,看似波瀾不驚,卻殺機暗藏,刀刀致命。這兩人在前麵開路,緊隨在後麵的騎軍,同時勢如破竹。鐵蹄過處,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瓦崗軍被這樣一支人馬殺得,毫無還手之力。一時間,紛紛躲避開來,鐵騎殺出一條血路,來到裴行儼跟前。


    “李言慶,你他娘的怎麽來了?”


    裴行儼一眼就認出,那為首的使槊大將,正是李言慶。


    別人他不清楚,可是李言慶的箭術,他再清楚不過。普天之下,若以箭術而言,當以長孫晟為最。而長孫晟如今已經故去,得其衣缽者,唯有李言慶一人。那連珠箭,他焉能不識?


    連珠箭術,隻是一個籠統的名字。


    實際上,所謂連珠,技巧各有不同。比如謝映登的連珠箭,往往是數箭齊發;王伯當的連珠箭,特點在於藏箭,也就是射箭頻率的技巧。這些連珠箭術,都有極難防範。但以殺傷力而言,還是首推長孫晟的霹靂連珠。箭箭相連,頻率相同,可是勁道和速度,卻無比驚人。


    就算明知道還有後招,也無法躲閃過去。


    就如同霹靂一樣,根本無從躲閃。李言慶的霹靂連珠,就秉承了這樣的特點。


    他射速很快,而且力道強橫。一箭連著一箭,可以形成一條筆直的直線。長孫晟在世的時候,可以施展出霹靂十三箭。就是十三箭相連成一條直線。李言慶達不到長孫晟的水準,隻能發出七連珠。但是在疆場上,七連珠已經足以射殺任何對手,更能產生震懾人心的效果。


    聽到裴行儼的詢問,言慶沒有立刻迴答。


    他抬手一槊,挑殺一名瓦崗將領,和裴行儼錯蹬而過的時候,輕聲道:“我可是你姐夫,焉能袖手旁觀?”


    不等裴行儼反應過來,他猛然高舉大槊,“墨麒麟,鑿穿!”


    “鑿穿!”


    麒麟衛齊聲唿喊,將手中馬槊抬起。


    鐵騎圈住了裴行儼之後,幾乎沒有做任何停頓,繼續向前衝擊。強悍的衝擊力,兇狠的馬槊刺殺,刹那間把包圍裴行儼的瓦崗軍,撕開了一個缺口。


    在遠處山崗上觀戰的王伯當等人,目瞪口呆。


    “鐵牛,那家夥的槊法,似乎和你相同。”


    單雄信也算是使槊的名家,一眼看出,李言慶從出現到現在,所用的槊法,幾乎和程知節一樣。


    卻也不是說,程知節和李言慶一脈相承。


    而是說這兩人都長於刺擊。刺擊是馬槊的基礎招式,同時,也代表著一種流派。使槊高手很多,有的善於避槊,有的善於奪槊,有的善於刺擊,有的……單雄信的說法,以挑掛為主,屬力量派的代表。而避槊、奪槊、刺擊,基本上屬於技術流,也算是馬槊使用的兩大主流。


    程咬金臉色發青,短髯輕輕顫抖。


    “單老二,我們此次調集十餘萬大軍,耗時月餘。如果被他們這麽突圍出去,隻怕為天下人恥笑。”


    王伯當突然說:“翟少,若再不出擊,那赤炭火龍駒,隻怕就要走了!”


    翟摩侯怒哼一聲,看了一眼王伯當。


    手中大錘一擺,厲聲對喝道:“三軍兒郎,休走了隋將……能殺裴行儼者,賞金萬兩。”


    說完,他催馬輪錘,向李言慶等人撲去。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瓦崗軍聞聽黃金萬兩,頓時興奮的嗷嗷喊叫,隨著翟摩侯衝出。


    王伯當摘下大槍,和單雄信程知節正準備發動攻擊。


    突然間,如墨蒼穹中,又出現了一片焰火。


    後軍頓時大亂,一支隋軍從天而降,從王伯當等人後方殺出,為首大將手持鐵方槊,正是辛文禮。


    隋軍的援軍,已經來了……


    王伯當三人不敢猶豫,撥馬衝向辛文禮。


    與此同時,翟摩侯已經攔住了李言慶等人的去路,舞動雙錘,撲上前來。


    “老虎,轟殺!”


    李言慶根本不理翟摩侯,胯下象龍馬在急速奔行中突然停頓一下,而後再次發力。普通的戰馬,在這種高速奔行中停頓發力,弄不好會折斷了跟腱。可是對象龍而言,這似乎司空見慣。


    一停一起之間,裴行儼已經越過李言慶。


    剛才被言慶那句‘我是你姐夫’給嗆得一肚子火的裴行儼,正不知如何宣泄。眼見翟摩侯過來,他二話不說,輪錘就打。這本是鞠戰中的常用戰術,類似於後世足球裏麵的後排插上。


    雖則多年未和言慶擊鞠,可是這點默契,裴行儼倒不缺乏。


    翟摩侯本來是衝著李言慶而來,哪知一眨眼就換成了裴行儼。那對八棱梅花亮銀錘掛著風聲,唿的砸下,翟摩侯匆忙之中,舉錘相迎。隻聽鐺……恰如天崩地裂般的巨響過後,翟摩侯雙手虎口迸裂,再也無法拿捏住大錘。二馬錯蹬,裴行儼完全不理翟摩侯,繼續向前衝擊。


    這種鑿穿戰術,出自於言慶手筆。


    其關鍵處就在於高速運行,奔襲作戰,絕不可以有半分停留。


    雙方一觸即分,不在意對手的生死,繼續衝擊。當初言慶想到這種戰術的時候,曾與裴行儼討論過許多次。所以,裴行儼在言慶喊出‘鑿穿’之後,立刻融入戰陣之中。這時候,任何錯誤,都可能是這種鑿穿戰術陷入危險。至於翟摩侯……裴行儼相信,會有人伺候他。


    果然,翟摩侯和裴行儼錯蹬之後,心中暗自慶幸。


    可沒等他恢複過來,象龍馬突然一個加速,詭異的出現在了翟摩侯的跟前。馬槊唿的探出,掛著一股銳風。那速度快的,翟摩侯根本無法看清楚槊的影子,隻見一道殘影掠過,馬槊已到了跟前。


    本能的,翟摩侯啊的大叫一聲,鐙裏藏身。


    大槊兇狠的貫入翟摩侯胯下戰馬的馬頸之上,一個黑乎乎的血洞,登時出現。


    戰馬慘嘶一聲,噗通反倒在地,把翟摩侯壓在馬身下。也幸虧是被戰馬壓住了身子,否則後麵的騎軍跟上就會將他殺死。等翟摩侯從馬身下爬出來,剛站起身的一刹那,那手持青龍刀的隋將,不知在何時竟落在馬隊最後麵。翟摩侯才剛出一口氣,耳邊聽到有人叫喊大聲唿喊:“小將軍,快閃!”


    閃?往哪裏閃?


    翟摩侯一怔,轉過身來。


    就見大刀將已經到了跟前,青龍刀輕飄飄揚起,如同一片閃亮雲彩,在他眼前掠過。


    緊跟著,翟摩侯的腦袋唿的飛出去,一腔子熱血直衝向上,順著他猶自站立的身體,汩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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