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迴滎陽(五)


    所謂江湖氣概,可以從兩個方麵去理解。


    說好聽一點,就是豪邁不羈,不拘小節,有豪士風采;但說難聽的話,就是說粗鄙俚俗,沒有風骨。


    不過鄭言慶不管怎麽想,都不會認為,裴淑英是在諷刺他。


    所以也隻是笑了笑,也沒有做什麽迴應。


    他默默走到火塘旁邊,抄起一根火筷子把塘火重新撩起,然後又扔進去幾根柴火,火苗子登時噗噗直竄,將木屋裏的雨夜幽寒驅散不少,更令屋中暖意洋洋。


    這時候,幾名裴家的家將,從車上卸下一應用具,搬進木屋內。


    裴淑英的排場可是比鄭言慶講究多了,一張大紅色幕簾低垂,將木屋一分為二。


    地板上還鋪上了一層紅色絨毯,並擺上酒食。


    看得出,裴淑英似乎很喜歡紅色。她讓家臣下去,然後轉身走到幕簾後,摘取身上甲胄。幕簾並不算太厚,影影憧憧,言慶可以看見一副嬌好**晃動。這年月民風開放,對女性的束縛也不太多。以至於裴淑英在木屋中更換甲胄衣衫,竟不避著鄭言慶。


    也許,在裴淑英的眼中,十歲的鄭言慶除了個頭高一點之外,根本算不得男人。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老子好歹四十歲的熟男靈魂,居然……


    這情調之說,並非**裸坦誠相見。半遮半掩,影影綽綽,有時候更具吸引力。


    言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來到這個時代,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女人的身體。朵朵那時候太小,還是個小孩子,至於有時候和裴行儼他們出去玩耍,對接來送往的女子,他的興趣也不大。


    可是現在……


    言慶連忙眼簾一耷拉,如老僧入定般跪坐火塘邊。


    幕簾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似有還無,婦人成熟的體香幽幽,格外撩人。


    鄭言慶的身體雖小,可常年修煉引導術,腎氣強健,已開始發育。


    這幽香,也就變得更具吸引力。


    片刻,裴淑英換上了一件大紅襦裙,外罩一件紅色羅裳。如雲黑發披散肩頭,胸前一抹雪白,令那襦下高聳,分外誘人。她赤足走上紅色絨毯,紅白映襯,頗具吸引力。


    此時的裴淑英,全無先前甲胄在身時的英姿,倒顯出幾分小女兒家的慵懶之氣。


    玉杯紅毯,醇酒美人……


    言慶不敢向裴淑英張望,隻低著頭,撥弄火塘子裏的篝火。


    “小鬼頭,在想什麽?”


    “哦,沒想什麽。”


    “嘻嘻,那你為什麽不過來坐?”裴淑英嬌柔道:“過來,陪姑姑聊天,喝酒。”


    要說起來,裴行儼叫裴淑英姑姑,鄭言慶稱她姑姑也沒什麽錯誤。


    隻是這‘姑姑’的稱唿,很容易惹出禍事啊!


    君不見神雕俠侶,過兒的姑姑,到最後卻成了龍兒。言慶腦海中浮現出邪惡念頭,但轉眼就壓下去。一方麵裴淑英的確是他的長輩;另一方麵裴淑英後麵的老爹,也不是他敢去招惹的人物。河東裴氏,如今可是被滎陽鄭氏強上百倍。


    “姑姑,我不喝酒!”


    “哈,不喝酒還敢自稱酒中仙?”


    “這個……”


    鄭言慶撓撓頭,苦笑著走過去,在絨毯邊上坐下。


    “姑姑,這麽惡劣的天氣,您怎麽還要趕路呢?您這是要去哪兒?”


    這‘姑姑’的稱唿,真的非常別扭,很容易就撩撥起人內心中,極為邪惡的念頭。


    況且這個姑姑,姿色不俗,頗有熟女風韻啊……


    哪知言慶這隨口詢問,裴淑英的臉色,卻變得有些陰鬱。


    “迴河東。”


    “啊?”鄭言慶詫異的抬起頭。他聽裴行儼說過,裴淑英是在去年底才來洛陽。


    如今裴世矩很快也要返迴洛陽,裴淑英難道就不想見見她老子嗎?


    怎地突然間就要離開洛陽,返迴河東去了?


    “小妖。”


    裴淑英突然展顏笑道:“我聽說,杜如晦叫你小妖,可是如此?”


    “那個杜大嘴……”鄭言慶有些尷尬,撓頭迴道:“枉我人前人後還稱他杜大哥,他怎地胡言亂語?”


    “咯咯咯,你莫怪他,杜如晦對你可是推崇的很呢。”


    裴淑英嬌笑道,似乎是想要把那不開心的事情拋到一旁。她端起白玉杯,喝了一口葡萄酒,而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姑姑可是有心事?”


    鄭言慶忍不住詢問。


    她憂鬱的模樣真的很動人,即便是強作笑顏,可是卻無法隱藏內心中的苦悶。檀口唿出如蘭之氣,嬌吟幽幽,頗為動聽。鄭言慶也動了好奇心,實不知,如此美人,會為何事而憂鬱?


    “怎麽,想知道啊。”


    “唔,有點好奇。”


    “咯咯,想聽的話,就陪姑姑喝酒。”


    說著話,裴淑英把一杯嫣紅的葡萄酒推到鄭言慶麵前。鄭言慶眉頭一蹙,想了想,咬牙端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酒飲得急了,嗆得他立刻劇烈咳嗽起來。


    卻把個裴淑英嚇了一跳,原本隻是想逗逗這小鬼頭,以舒緩心中的鬱悶。


    哪知道言慶還當了真,那麽一大杯酒喝下去……


    裴淑英倒是聽裴行儼說過,鄭言慶不是很喜歡喝酒,更喜歡飲茶。除非極為特殊的情況,他會飲上一兩杯。但說真格的,言慶的酒量不是很大,而且克製力極高。


    “你這小鬼頭,姑姑不過是逗你的,喝這麽猛做什麽?”


    裴淑英連忙過來,輕輕摩挲鄭言慶的後背。那熟女溫香傳來,讓鄭言慶的臉騰地漲紅。好在他喝了點酒,原本就有些上臉,所以才掩飾過去。可即便如此,仍是讓他一陣心神蕩漾。因為那襦衣下的溝壑,還有隱隱粉紅,都盡入他眼簾。


    “姑姑,我沒事兒了!”


    鄭言慶不敢再看,連忙閉上眼。


    裴淑英見他平緩過來,這才放下心。同時覺得,這小郎君倒是個可人兒,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小妖,你這是要去哪兒?”


    “哦……迴滎陽。”


    “這時候迴滎陽嗎?”裴淑英蛾眉一蹙,輕聲道:“我聽說鄭家如今鬥的正厲害……哦,我想起來了,你好像就是安遠堂一支吧。怪不得這時候要迴滎陽去。”


    “姑姑也知道我家的事情?”


    “小鬼頭,關東世族休戚相連,你鄭家七房之爭,我又怎可能不知道?我有一個族侄,娶得就是你鄭家二房之女。所以隱隱約約,倒是知道一些端倪……隻是,你現在迴去有何用處?大人家的事情,你最好別摻和……反正以你現在的名聲,不論結果如何,誰又會來招惹你呢?要我說,隻管讓那些家夥鬥去。”


    裴淑英是好意,鄭言慶也隻能心領。


    隻是她不在轂中,焉知其中要害?鄭言慶這次迴去,可不僅僅是為了什麽堂號之爭,他迴去的主要目的,是要讓鄭世安進入族老會。至於六房能否保住安遠堂的堂號,也隻是他順帶的目標。但這些話,他還真不好說出來,隻能懦懦不語。


    裴淑英說:“不過我也知道,你怕是身不由己。


    在旁人眼中,你我這等人頭上頂著世家大族之名,無需為生計操勞,看似風光無限。


    可實際上,咱們都身不由己,許多事情,哪怕不想做,卻不得不做……不過小妖,姑姑有句話你要記住,日後若成親,定要找個門當戶對的才好。否則會有許多煩惱生出。”


    鄭言慶疑惑的向裴淑英看去,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改變話題。


    裴淑英則怔怔的看著塘火熊熊,長出一口氣,輕聲道:“當初,我不想聽從父母安排,一味逞強。原以為尋了一個中意的人兒,可長相廝守。哪知道,我能等得他,他卻信不過我……如若當年聽了爹爹的話,我又何至於如今這般模樣,成為他人笑柄?”


    兩行清淚,悄然落下。


    而裴淑英恍惚然,卻似不知。


    這嬌柔之狀,哪還有方才的英武氣概。鄭言慶看在眼裏,不由得心中也是一痛。


    他聽說過裴淑英的事情,那李德武流放嶺南八載,裴淑英仍癡心等待。前些時候還聽裴行儼說,裴淑英為能讓李德武早日返還中原,拉著臉,懇求了許多人。


    除了長孫晟的夫人高氏之外,還有廣陽公主,南陽公主……


    可為何突然間,卻成了這般模樣?


    裴淑英抹去臉上的淚水,伸手在鄭言慶的腦袋瓜子上,輕輕揉了兩下,“卻讓小妖看了笑話。”


    “姑姑,是不是那個李德武……”


    “不要再提此人的名字!”


    裴淑英臉色陡然一變,眼中閃爍憤怒的光焰,“那負心人的名字,莫要再提起。


    姑姑瞎了眼睛,為了那無情無義之徒,苦等八載……言慶,你日後一定要好好待翠雲,她是個好孩子,表麵上看似剛硬要強,可性子很柔弱,受不得委屈。”


    怎麽又轉到了裴翠雲的頭上?


    鄭言慶張張嘴,把到了嘴邊的話,最後又咽了迴去。


    算了,這種事情說不清楚,越解釋越黑,還不如不解釋。同時,他也聽出了一些端倪。裴淑英的丈夫李德武,怕是在嶺南流放期間,做出了什麽對不起裴淑英的事情。以至於裴淑英在這邊低聲下氣的四處求人,他卻在嶺南逍遙快活……


    如今,裴淑英聽到了消息,心中自然會感受悲苦。


    想想也是,她這等性子剛強的人,那受得了這種打擊?且不說別的,如果鄭言慶沒有猜錯的話,洛陽權貴們,不曉得私底下是如何笑話她。那這樣一來,裴淑英連夜冒雨離開洛陽,也就能解釋清楚了。


    “姑姑,你莫要難過,為了這等人難過,不值得。”


    鄭言慶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裴淑英,隻能坐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喝酒。


    裴淑英詫異的看了一眼鄭言慶,突然咯咯笑起來。


    她伸出手臂,將鄭言慶摟在懷中,“果然是個小妖,怪不得元慶對你佩服有加,翠雲也整日念叨你的名字。放心吧,姑姑萬萬不會為了那個臭男人,整日傷心。”


    “恩,姑姑不要惦記那臭男人,你還有我……和元慶在身邊呢。”


    鄭言慶被溫香軟玉所包圍,頭頂裴淑英胸前的溫軟堅挺,這心裏麵撲通通直跳。


    差一點就說走了嘴,不過好在反應及時,把裴行儼也給扯了進來。


    “姑姑應該每天開心快樂,越來越美,讓那臭男人看著在一旁後悔,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裴淑英露出甜美笑容,纖瘦輕輕拍著鄭言慶的後背。


    “小妖說的不錯,我應該開心,我應該高興,讓那家夥後悔去。


    哼,我幹嘛要去躲他?應該是他躲著我才是……恩,我明天就返迴洛陽,看那負心人是何等嘴臉。”


    這感覺真好!


    言慶把身體埋在了裴淑英的懷中,下意識摟住她纖細腰身。


    至於裴淑英說了些什麽,他已經記不得了。這意亂情迷之中,讓他難以再去思考其他事情。


    這就是熟女的威力,同時那種淡淡的溫馨感,又讓言慶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全。


    自重生於開皇,除了幼年時徐媽給他過這樣的感覺外,似乎已久違了。


    而裴淑英此時也不知道,她懷中這個十歲的老男人,正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她沒有子嗣,結婚不久丈夫就被發配嶺南,而後八載守身如玉,從未和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當言慶的雙手環在她的腰間時,裴淑英的心中,也生出了異樣感覺。


    很奇妙,同時也很複雜。


    懷中這小男人的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氣質。


    成熟的好像一個老男人,但在圓壁城激戰之時,又顯示出少年郎獨有的活力和青春。


    有疼惜,好像母親對孩兒的關愛;有旖念,好像是內心深處的衝動……


    鄭言慶心生安全感,裴淑英又何嚐不是。她閉上眼睛,輕輕摩挲言慶的頭發。


    這小郎君臉紅紅的,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熟睡過去。


    她輕輕感歎一聲,將鄭言慶平放在絨毯上,又拿起一副毯子,給鄭言慶蓋好。然後斜倚在言慶身旁,用纖細的手指,拂過言慶的麵頰,嬌靨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笑容……


    鄭言慶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


    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絨毯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鼻端,縈繞著一縷幽香,讓他總算清醒過來。連忙翻身坐起,向周圍看去。火塘裏的火已經熄滅,那張紅色幕簾,也不見了蹤跡。裴淑英並不在木屋裏,清晨的陽光照射進屋中,預示著一個好天氣。


    言慶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兩頭小獒也跟著機靈的站起來,抖了抖身子。


    木屋門拉開,裴淑英帶著兩個家臣進來。那家臣一個手中端著水盆,另一個手中則拿著托盤,上麵擺放著蒸餅和一壺奶茶。奶茶是用乳酪融開,一般用以配酒。


    不過裴淑英知道,鄭言慶不喜歡飲酒,於是就讓人碾碎了茶葉,製成奶茶。


    “小鬼頭,快洗洗然後吃飯,咱們還要趕路。”


    “趕路?”


    “你既然要迴滎陽幫忙,這麽光明正大的迴去,豈不是讓其他人多了幾分提防?


    姑姑心情好,就幫你掩護一下。


    雖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但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迴去,豈不是效果更好?好了,莫要耽擱時辰,快點洗漱,我們好啟程出發。今天天氣不錯,但願得老天爺莫再變臉。說不定今晚,咱們能抵達汜水關呢……隻是要委屈你一下,做我的小廝吧。”


    說完,裴淑英就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言慶心裏一暖,也不矯情,走過去洗臉漱口。


    裴淑英說的沒有錯,既然是要迴去幫忙,那何不做一支奇兵?他本就摻和不得這裏麵的爭鬥,索性隱於幕後,更具安全性。最好,連鄭仁基也能隱瞞過去……


    鄭言慶想到這裏,暗自慶幸自己的運氣好。


    裴淑英既然這樣做,想必是要幫他一把。能有她的幫忙,這把握恐怕也會更大。


    “小妖,你的酒量實在太差。”


    吃飯時,裴淑英突然蹙眉道:“才兩三杯酒,便倒下了,如何敢自稱‘酒中仙’。我家那元慶小子,似你這般年紀時,已能飲三斛烈酒……恩,日後要好生調教才行。”


    鄭言慶一口奶茶入口,聽裴淑英這麽一說,險些噴出去。


    窘迫的模樣,又引得裴淑英咯咯直笑。


    鄭言慶心裏歎了口氣:也不知是誰昨日要死要活的迴家,這今日心情好了,卻把自家快樂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唉,怪不得裴行儼在她麵前,活像是老鼠見了貓。


    不過,這一路上能有如此美人相伴,想來會有趣許多。


    兩人吃罷了早飯,整裝走出木屋。


    黨士傑牽著玉蹄兒過來,鄭言慶認鐙搬鞍,翻身上馬。而裴淑英也換上了勁裝打扮,一件大紅色披風在身上,更顯颯爽英姿。她跨上了赤炭火龍駒之後,突然迴眸一笑。


    “小妖,我們比比腳程,誰先見到偃師,就算誰勝出……恩,輸得的人,要作詩一首,可有膽量?”


    那一笑,令鄭言慶一恍惚。


    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一句詩詞:迴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也不知那楊美人的一笑,可有淑英姑姑這般動人?聽到裴淑英的話語,言慶下意識的點頭。


    可沒等他反應過來,裴淑英一催火龍駒,那紅馬希聿聿長嘶一聲,撒蹄狂奔……


    “姑姑,你作弊!”


    鄭言慶一愣,忍不住笑喊一聲,催馬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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