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迴滎陽(三)


    出銅駝坊大門,正午時。


    言慶牽著馬,沿著裏坊間的大街緩步而行。


    本想順路去裴仁基家中,看望裴行儼。但又一想,他和裴翠雲的緋聞到現在還沒有平息。這時候冒然跑去老裴家,豈不是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還是算了!


    不可否認,鄭言慶也挺喜歡和裴翠雲相處。


    畢竟美人相伴,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他的身體是十歲的身體,但卻有四十歲成年人的思想。對於美女的欣賞,是男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即便鄭言慶也無法免俗。


    隻有一點不好,那翠雲娘子每次見麵時,總是期盼著言慶做出新的詩句。


    可這時局那有那麽容易?


    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來也會溜。溜出來的詩詞,終究上不得台麵。


    鄭言慶可沒有那種自負,說是自己寫一篇詩詞,就能夠征服這個時代。


    想想還是算了,能不作詩則不作詩。實在不行的話,再想辦法盜竊兩首應景的詩詞吧。


    所以,鄭言慶喜歡和裴翠雲呆在一起,烹茶聊天;但又害怕和她在一起,因為這肚子裏的墨水,遲早會用完。等用完了那些詩詞之後,他又該拿什麽出來呢?


    雨後的洛陽城,空氣格外清新。


    言慶看天色尚早,於是在坊間買了些酒食,又提了兩盒甜餅,轉到了洛陽縣牢。


    算算日子,雄大海坐牢也有段日子了。


    鄭言慶也隔三差五的去探望他一下。害怕他在牢中太過憋悶,甚至把當年朵朵教給他的降龍功一並傳授給了雄大海。你讓這黑廝讀書,可能性等同於零;但讓他習武,他就顯得很興趣濃厚。這個人有個人的特點,讓雄大海讀書,基本上等同於黑瞎子寫毛筆字……反倒是舞刀弄槍這種事情,能引發他濃厚的興趣。


    看守縣牢的,還是童環。


    一看見鄭言慶過來,童環就溜溜的迎上來,恭恭敬敬的問好:“鄭公子,您又來看您兄弟啦!”


    “童大人辛苦!”


    鄭言慶把酒食遞給童環,“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兄弟在裏麵,勞大人您費心了。”


    “當不得,當不得!”童環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鄭公子果然是大家出身,哪怕今時地位不同,對咱們這些苦哈哈,照樣頗為看重。其實,以鄭言慶現在的地位,隻要派個人過來吩咐一聲,童環他們也不敢拒絕。


    問題就是,言慶和從前一樣,似乎沒有太大改變。


    這也讓童環等人的心裏,暖洋洋的。覺著鄭言慶看得起他們,給他們這個麵子。


    說到底,人爭一口氣嘛!


    言慶敬童環一尺,童環還言慶一丈,就是這個道理。


    “我兄弟這段時間,可好?”


    言慶低聲的詢問,去見童環臉上笑容一滯,似乎有些不太自然。


    “怎麽,莫非他給大人添了麻煩?”


    “這麻煩倒是沒有……不過最近牢中人滿為患,有些不長眼的家夥,趁我們不在意,招惹了大海兄弟。不瞞鄭少爺,這人一多,難免在安置上有點困難。所以我讓幾個家夥和大海兄弟住在一起。也是我考慮不周,送飯菜時被那些刁民見到,就琢磨著……大海兄弟脾氣忒火爆了些,一怒之下就還手反擊,打傷了幾個人。”


    “哦?”


    “不過鄭少爺放心,都是些坊間痞賴,此事我已壓下了。


    隻是這跌打醫療……”


    鄭言慶一聽,就知道童環是什麽意思。二話不說,從懷中摸出三貫銅錢,塞到了童環手裏。


    “童大人,我今天出門也沒帶多少錢兩,這些錢就權作大人喝酒錢。


    醫治的費用,我會通知雄家,迴頭奉上。隻是那些痞賴……你也知道,我兄弟那性子剛直暴烈,加之力量有些大,衝突起來難免會有傷害。所以還請大人多費心。


    此事盡量別鬧上去,您也知道,房大人雖然與我有叔侄之誼,但做起事來很無私,我擔心他會不高興。”


    我捧你一下,但是也要警告你一下!


    想當初你收了我的錢,答應我給雄大海一個單間。如今卻用什麽犯人多做借口,我管你什麽借口?傷了人,我可以賠錢,但是你該怎麽對待雄大海,還要怎麽對待。


    我可是和河南尹房彥謙大人是叔侄關係,惹急了我,我就去找房彥謙說說道理。


    洛陽縣牢雖說直屬洛陽縣衙,但洛陽縣衙,卻在河南尹治下。


    天下人誰不知道,房大人清廉正直;天下人又有誰不知道,是鄭言慶的那首《石灰吟》,令得房彥謙聲名鵲起,平步青雲?說叔侄關係那是淺的,說不定……


    童環這種人,雖然沒什麽大學問,卻是八麵玲瓏之輩。


    他如何聽不出鄭言慶這話語中的不快之意。心裏不由得一咯噔,連忙說:“鄭少爺放心,大海的事情,我可是一直操著心呢。如今牢房雖然緊張,也不能委屈了雄少爺……恩,那些痞賴們擠一擠就是……嗬嗬,雄少爺有鄭少爺這麽一個哥哥,可是八輩子的福氣。”


    開玩笑,若真是鬧到房彥謙的跟前,自己絕無好果子吃。


    誰不知道房黑臉那張臉一板下來,能把人活活打死。自己一介牢頭,還是小心點為好。


    鄭言慶點了童環一句,旋即笑嗬嗬的把酒食和錢塞到了童環手中。


    “我去看看我兄弟,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


    童環連忙命人打開牢門,鄭言慶提著食盒,走進牢裏。這洛陽縣牢,有一個天井似地院落,四周房舍,盡是牢房。童環在前麵引路,穿過一條陰暗森幽的甬道,來到一座牢室門口。


    還沒走近牢室,就聽見那牢房裏,砰砰砰,一連串沉悶聲響。


    言慶在牢房門口一看,隻見雄大海站在牢門前,一身嶄新的囚衣,正在聯係降龍功裏的招式。一拳拳轟在牆壁上,隻打得那牆壁一陣陣顫抖,灰塵撲簌簌直落。


    三四個囚犯縮在牢室一隅,好像受了驚嚇的小羔羊。


    雄大海的腳上,掛著鐵鏈,想來是限製他走動。不過即便如此,他退一步,進半步,每一拳轟出去,都掛著一股風聲。


    “大海!”


    鄭言慶喚了一聲,雄大海聽到,轉過身欣喜萬分道:“哥哥,你又來看我了嗎?”


    童環連忙大聲招唿,“猴子,趙四,趕快過來,給大海兄弟卸下腳鐐。


    把這幾個賤骨頭給我帶出來,關入大牢裏麵……鄭少爺,不是我為難大海兄弟。他這力氣太大了,若是不這樣限製住,隻怕那些個家夥,遲早被他給打死。”


    童環急急向鄭言慶解釋。


    好在鄭言慶也沒有跟他計較,等兩個獄卒把幾個犯人帶走,順便鬆開了雄大海的腳鐐之後,他拎著食盒進去,示意雄大海坐下,“大海,我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吃的饆饠甜餅。”


    雄大海立刻喜出望外,坐在鄭言慶的對麵。


    這家夥在牢獄中關了些時日,可是這個頭比之早先,似乎又長高了。十五六歲的年紀,幾近八尺身高。鄭言慶要和他說話,需仰頭才能看見。不由得搖頭苦笑,言慶看著雄大海把甜餅吃完,然後收起食盒。


    “大海,過些日子,我可能要迴滎陽,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


    雄大海問道:“那哥哥什麽時候迴來?”


    “多則兩三月,少則一個月。”


    鄭言慶要迴去為鄭世安爭奪話語權,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輕聲道:“我迴來之前,你需在這裏老老實實,不可再和人爭執。好好練功,等我迴來以後,給你帶好吃的來。如果有什麽需要,就請童大人轉告家裏,明白嗎?”


    雄大海似有些不舍,但還是輕輕點頭。


    “哥哥,你要早些迴來。


    大海在這裏呆的好憋悶,前些日子還有人想欺負我……”


    “嗬嗬,若有人敢欺負你,打他娘的。”


    “恩!”


    反正被關到這裏的人,大都不會有什麽背景。真正有背景的人,就算是關押,也是被關在河南尹的牢房裏,那輪得到一個小小的縣衙出麵盤查審定?


    言慶和雄大海又聊了一些時候,臨走前,把降龍功後麵四式一並傳授給他。


    反複叮囑他以後,鄭言慶這才起身離去。


    除了縣衙大牢,言慶騎上馬,準備從通遠市的橋上過河,然後橫穿洛陽離開。


    在經過通遠市浮橋的時候,言慶突然勒住了戰馬。


    隻見一個頗有些眼熟,但卻又很陌生的身影在岸邊晃了晃,然後轉而往豐都市方向行去。


    時隔四年,鄭言慶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但他依舊能認出,那背影很像已失蹤許久的毛小八。去年,毛小念曾和他說過,在洛陽裏坊中見到過毛小八。為此,毛旺夫婦不惜加入彌勒,以求相見。


    然而,毛小八突然間消失了!


    連帶著白衣彌勒也偃旗息鼓,一下子沒了動靜,使得毛旺夫婦希望落空。有好長一段時間,毛旺夫婦魂不守舍,連做工都沒了心思。鄭言慶以為毛小八又跑了。可是沒想到,他還在洛陽城裏。四年時間,能讓一個人改頭換麵,可有一些東西,卻無法改變。


    比如毛小八的斷眉,比如毛小八走路的時候,會邊走邊用手中的物品拍擊大腿。


    言慶不由得心生好奇,從馬上下來,牽著馬,隨著毛小八的背影,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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