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麵對失落的愛情,白雲覓雪無話可說,一到沒話說的時候,他便將頭靠在大班椅上,輕輕地閉上眼睛,似乎一切都飄遠了,飄到故鄉那曾經令他心跳的地方,落到他剛剛來深圳的那個傍晚的龍崗……

    那是7年前的4月26日下午,他坐著一輛大巴從汕頭穿過惠陽,顛顛簸簸,昏昏欲睡中,猛聽一聲吆喝:“深圳到了,你不是到了深圳就行嗎?”

    “哦,是麽?”他收拾了自己的全部行裝,唯一一個黃帆布背包下了車。乍眼望去,怎麽也不像深圳,周圍是一個荒山似的土丘,一兩個新不新舊不舊的兩層樓房在向路人訴說著自己的落寞。一座高樓也沒有,怎麽可能是深圳?他頓時楞住了,抬眼朝深圳方向看去,橫在公路中間一個大型指示牌,是藍底白字的那種,上書:歡迎你來到深圳。那麽,這裏是深圳沒錯,可再往前一看,一根立在路邊的水泥柱上伸過一個路牌,也是藍底白色,四方形的,上書:坪地龍崗,離深圳還有52公裏。完了,他完全暈了,他想他要到的深圳絕對不是這裏,這裏大概是與惠陽的一個交界處。幸好一車的人紛紛下車方便,這會兒忙著上車,他猛然醒悟似的往上擠,一臉迷惑的售票小姐叮著他喝道:“擠什麽?你不是到深圳就行嗎?”

    “是啊,可這裏不是深圳。”他十分惶惑。

    “怎麽不是,沒見歡迎您來到深圳嗎?”售票小姐鳳眼生怒了。

    “你再朝前看,喏,離深圳還有52公裏。”他用手一指,借勢擠進車門。

    “……倒丁麽,還有52公裏。”售票小姐不解地喃道。

    “倒丁麽”是海南土著一句最刻薄的罵人的話,白雲覓雪曾在海南呆了一年,如果在海南聽到這話,他絕對不會放過對方,這會兒反倒一陣驚喜,搭訕似的問:“你是海南人?”

    “不,跟你一樣,隻是去過。”售票小姐的麵容緩了過來,“深圳這麽大,你到什麽地方?”

    “深圳大嗎?”

    “說大的人大,說小的人小,這看你有沒有本事。”

    “那你看我是說大呢?還是說小?”

    “……你,深圳對你可能不大不小。”

    “是嗎?也就是說我可能比較適合深圳,或者說我要在深圳生根,在深圳安家置業,在深圳……。”

    售票小姐見他像傻子似的自言自語,打斷了他的話:“你究竟到哪裏?”

    “我有一個好朋友在深圳幹得不錯,隻說是深圳,還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是8908960,還有一個手機號。”

    “89字頭應該是龍崗,快到了,你還要加5塊錢。”

    終於到了龍崗,白雲覓雪謝過售票小姐,提著行李下了車。他想這會兒腳下的大地應該是深圳,遠處還有一兩座高樓在夕陽的餘輝中傲然挺立,一抹嫣紅塗在翡色的山崗上。這兒有山,太好了,像他老家的山巒,永遠激動他的心靈。在故鄉的山崗上,任暮春的風兒微微地吹……這是一種別樣的情緒,這是一種真切的感覺,白雲覓雪寧肯讓自己生活在這種情緒中,豐滿、充實,心靈永不孤寂。真的,他開始喜歡深圳。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是到深圳來創業的,太容易投入感情並不是件好事,可是他又是個多血質的人,非常感性。因此,他的詩作總能迷惑一群少男少女,可生活不全都是詩情畫意。他自己就被生活大大地嘲弄了一番。。。。。。

    老同學凱文終於驅車找到了他。

    “凱文。”他笑著伸過手去。

    但凱文一見到他,卻怔住了。凱文沒有伸過手來,怔怔地望著他,眼圈開始發紅、濕潤、鼻尖酸酸的,終於哭起來,用雙手抱著他的肩,抽泣著:“白雲,白雲。”

    “怎麽啦?凱文。”白雲覓雪也怔住了,不明白凱文反映如此強烈。

    “我相信,但你想想,三年前,我們縣長要見你還要求我幫忙,可現在,你跟一個出門打工的沒兩樣……白雲,不說了,走,咱們喝酒去。”

    “我也知道,我現在一無所有,但我可以從頭幹起,在深圳。”

    在凱文眼裏,白雲覓雪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才華橫溢,意誌堅定。

    簡單地說,他們是師範學校的好友,但兩人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白雲覓雪一走向社會就鋒芒畢露,當時充實“公檢法”隊伍被分配到公安局,半年後又考入大學本科,沒畢業就出版了小說集、報告文學集,畢業後被省委副書記看中,調入省委辦公廳,成為最年輕的副處級秘書。但這一切都是表象,因為那位副書記調到另外一個省去後,他沒有跟過去。可沒想到,他留下來也成了問題,他太年輕,現在想來是沒有人敢用他。試想,在機關有很多50歲的人還在等待提拔成副處長,而他20多歲的副處如何安排?在機關裏掛了半年多,什麽事也沒幹還處處受到不知來自何處的攻擊,終於,使他一怒之下舉家遷往海南。其時,海南熱潮已退,加上與妻子的裂痕日深,分手後才來到深圳……

    幾杯酒下肚,凱文不知為何,眼圈又紅了,舉著酒杯說:“你有一身的才華,什麽也不用怕,我有大把的錢,我來幫你。”

    “不,”白雲覓雪很堅定地說,”我不要你的錢,我想憑自己的努力,轟轟烈烈幹一把。”

    “別天真了,在深圳,你這是在深圳,我告訴你兩點,到深圳來就是要賺錢,隻有錢是實在的東西,能使人有成就感。還有,深圳是一個物欲很強的社會,所以,你千萬不要到深圳來尋求愛情,因為在強大的物質麵前,較高的精神層麵的東西是不複存在的,深圳沒有真愛。但你這個人,又特別注重精神層麵的東西,你呀,你如果不溶入深圳,你就要吃虧呀!”

    “我還是想從頭來起。”白雲覓雪也端著酒杯,沉默了好一陣子,揣摸著凱文的話,依然執著地說。

    “那,好吧,幹完這杯酒,我先給你去買一身名牌,先得改變下形象。這樣,我帶你去買一個意大利的新品牌,dumuiel,適合你。”

    “凱文,我現在一分錢也沒有,還dumuiel呢,算了算了。”

    “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錢的概念,但人靠衣裝,無論如何,我得給你置辦一套行頭,算你來深圳我送給你的禮物。”

    拗不過凱文,白雲覓雪走出酒店,才發現龍崗的繁華,幾條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燈火輝煌。深圳是一個夜生活氣息很濃的城市,沒想到在龍崗這樣一個鎮上,這麽暢旺的人流,內地的省會城市也找不到這麽繁華的夜晚。買好衣服、皮鞋、皮帶、被子後,凱文帶他來到了一條到處是紅燈的小巷,兩旁全是發廊,一個一個妖豔的女人坐在門口,向過往的行人招手。

    “天哪,紅燈區呀。”白雲覓雪非常驚鄂。

    “是,但這些女人你千萬不要碰,我們就到泰麗晶洗個頭,理個發,把一臉胡子拉喳刮了再說。”

    泰麗晶是個休閑保健中心,現在白雲覓雪才知道,這裏洗頭叫日式洗頭,躺在床上,一個洗頭妹給他洗頭,洗完頭後洗臉,洗完臉後洗眼睛,洗完眼睛後再鬆骨,鬆完骨後再理發,一整套做下來,他確實感到非常舒坦,心裏在說:怪不得那麽多人要來深圳,深圳還真的跟內地不一樣。

    幾年後,白雲覓雪和beibei熱戀時,還到過一次泰麗晶。beibei洗完頭後不解地說:沒你說的那麽舒服嘛,跟金色家園的純剪一派差不多。beibei永遠不會明白,當時的白雲覓雪是怎麽體會泰麗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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