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妃陪著皇帝好一會兒,直到馬榮來稟報,說英國公張維賢和內閣首輔、大學士方從哲等人已到殿外。


    此時,萬曆這才示意鄭貴妃暫且離開,雖然心中不舍,可鄭貴妃也明白萬曆這是要交代後事了,她強忍著悲痛同皇帝告別,離開了弘德殿。


    等鄭貴妃走後,萬曆這才讓馬榮傳他們進來,等人進了殿,瞧著來人除去張維賢和方從哲外,居然還有吏部尚書周嘉謨、戶部尚書李汝華、兵部尚書黃嘉善、代理刑部尚書張問達、代理工部尚書黃克纘、禮部右侍郎孫如遊等人。


    後麵這些人萬曆並沒宣召,卻跟著一起來了,不用說萬曆心裏也明白,這些人是自己跑來的,恐怕這些日子他們都等著這一日呢,一得知萬曆要見張維賢和方從哲,就迫不及待地也來了。


    如是以前,萬曆必然會勃然大怒,可是現在的萬曆心中已沒了那股氣。


    躺在塌上的他時日無多,他明白自己快熬不過去了,既然是要交代後事,那麽來就來了吧。由於內閣隻有方從哲一個獨相,各部堂空缺無數,他們幾人算是如今朝中能做主的重臣了。


    在馬榮的引導下,張維賢和方從哲兩人在前,其餘人在後,朝著萬曆叩首。


    這些人中,許多人已許久沒見過萬曆,甚至有人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見著皇帝如此病重模樣,眾人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萬曆這時候也賴得再猜,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有些事總得安排下去。


    勉強提起精神,萬曆讓大臣們安心,好好用心辦事,不要因為他的病情耽誤了國事。此時,吏部尚書周嘉謨提出了人員安排,再一次說明朝廷各部空缺嚴重,希望皇帝能夠盡快同意補上所缺。


    這一次萬曆沒和之前那樣再推脫,歎了口氣勉強答應了下來。接著目光在眾人麵前掃過,萬曆說了幾句話,無非就是讓他們以後好好輔佐太子,忠心國事等等。


    聽皇帝這麽說,眾人心裏也明白了,當即向皇帝做了保證。萬曆隨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眾人再一次向皇帝行禮,退出了弘德殿。


    等這些人離開後,萬曆神情很是複雜,似乎在凝神思索著什麽。過了許久,他長歎一聲,對伺候在身邊的馬榮吩咐,讓馬榮替他起草兩份旨意。


    第一份旨意是給內閣的,其中的意思很明確,就是確定了皇太子朱常洛的繼承地位,交代內閣和司禮監盡心輔佐太子,保固皇圖。


    第二份旨意是萬曆的正式遺詔,遺詔中安排了他死後鄭貴妃進太後之位,太子朱常洛繼大統,並且交代了朱常洛一些朝中的後續安排,叮囑自己這個一向不喜歡的兒子如何當好一個皇帝。


    雖然萬曆不待見朱常洛,可到了這個時候,作為國家儲君,自己死後朱常洛就是下一任皇帝。對自己這個兒子的能力,萬曆實在是擔憂,他很清楚這個兒子並沒有什麽才能,而且也沒有進取的膽略。要當個明君是不可能的。


    萬曆隻希望自己死後朱常洛能夠勉強維持現狀,隻要不給文官們哄得頭頭轉,哪怕學自己呆在後宮不理事,憑著大明的底蘊和自己生前的那些安排,這個帝國依舊可以維持下去。


    說完詔書內容,萬曆感到無比的疲倦,他再一次合上了眼。


    他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這麽多年鬥下來,已讓這個皇帝心神疲憊,再加上長期的病痛折磨,萬曆早就對這個世界沒了太多眷戀。


    也許死亡並不是什麽壞事,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萬曆的心中唯一不安的念頭就是他愧對自己的師父,實在不知道到了那邊後如何麵對張居正。


    “先生……對不起……朕錯了……錯了……。”


    萬曆心中輕嚀道,耳邊突然仿佛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綠遍瀟湘外,疏林玉露寒。鳳毛叢勁節,直上盡頭竿……。”


    這首詩是張居正的《詠竹》,也是他少年時所著,當年張居正初入考場,少年豪情之下寫下了這首詩,以表其淩雲之誌。


    萬曆小時候學過,也聽張居正為自己吟過此詩,當年張居正用此詩來勉勵萬曆,對萬曆寄於無比期望,期望他這個弟子能夠成為一代明君,從而開創一個自己為之努力奮鬥的嶄新大明。


    這聲音如此熟悉,萬曆睜大眼睛望去,那背著雙手,一身青衫朝自己走來的人不就是自己的師父張居正麽?


    “先……先生!”此時,萬曆心情激蕩,他又羞又愧,不知如何麵對。


    “癡兒……癡兒……。”張居正走到他的身邊,和小時候一樣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感受著師父掌心的溫度,萬曆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可知錯?”張居正的嚴厲中帶著一絲溫情。


    萬曆點點頭,淚水又一次落了下來,和小時候一樣,他恭恭敬敬認錯道:“朕錯了,先生……朕知道自己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知錯就好,這世人哪裏有無錯的人呢?”張居正歎道,他拉起萬曆的手安慰道:“人生如夢,大夢一場終須歸去,帝王將相,榮華富貴,前塵往事,皆是雲煙罷了。”


    “式微,式微,胡不歸?”


    握著張居正的手,萬曆身上的病痛瞬間全消,身子也輕快了許多。感受著心裏的踏實和溫暖,這麽多年來,是從來沒有過的。


    前方仿佛亮起一片光芒,那光芒如同太陽一般明亮,張居正拉著萬曆的手,師徒兩人時隔多年再次重逢,跟著師父,萬曆腳步輕快地朝前走著,他雖然不知前方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麽,但他卻半點沒有害怕,也不擔心什麽,因為有師父在身邊,一切又有何懼呢?


    當日夜間,這位大明在位時間最久的萬曆皇帝在弘德殿駕崩,離開了這個世界。


    去世的時候,萬曆一直都是昏睡著的,在沒有痛苦的睡夢中逝去。皇帝駕崩後,接到消息的眾人連忙趕來,按照萬曆生前的詔書去請太子朱常洛,以處理皇帝的身後事和新君登基事宜。


    壓在所有人頭上幾十年的萬曆皇帝可算死了,朝臣們表麵悲痛的背後卻是暗暗高興,萬曆一死,終於再也沒了人壓製,他們這些人的出頭日子總算是等到了。


    英國公張維賢、首輔方從哲和各部堂連夜商議,很快拿出了後續方案。其中禮部右侍郎孫如遊在看過萬曆遺詔後當即表示反對,他指出萬曆遺詔中尊鄭貴妃為太後不符祖宗製度,作為堅定的太子一派,孫如遊絕不願意看見鄭貴妃登上太後的寶座。


    此外,孫如遊還對萬曆遺詔的其他內容大為評擊,聲稱如果太子朱常洛依萬曆遺詔行事的話,那麽他們這些人又算什麽?難不成萬曆死前要壓著他們,就連死後也逃脫不了大行皇帝籠罩在頭上的陰影?


    更重要的是,如朱常洛這麽幹,他們半點好處都撈不到,更不用說借此瓜分朝中的權利了。


    孫如遊的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可,唯獨英國公張維賢顯得有些遲疑,畢竟他是勳貴中的領頭人,勳貴天生和文官集團不是一路人,可在這種情況下,張維賢獨木難支,心裏也不願意得罪這些文官們,更何況現在的勳貴早就不是當年的勳貴了。


    在張維賢的閉口不語采取默認態度下,這些文官決定把萬曆原本留下來的遺詔作廢,重新按照他們的意思寫另一份遺詔。


    反正現在皇帝都已經死了,太子還沒登基,朝中大事他們完全可以說了算。就算有人反對又如何?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飯,毀掉前一份遺詔,用他們操刀的遺詔再蓋上玉璽,天下人如何又能得知這是不是皇帝真正的遺詔呢?


    說幹就幹,孫如遊直接就把萬曆的遺詔給當場一把火燒了,親自提筆重寫了一份。


    新的遺詔中,把萬曆原本要表達的意思全部刪去,借用皇帝的口吻洋洋灑灑寫了許多。


    等這份“遺詔”寫完,眾人看過後都極為滿意,因為在這份遺詔中萬曆對自己的一身做了概括和自我批評,還承認了施政的錯誤和危害。


    尤其是在最後,遺詔中還特意指出幾點,包括增補內閣和各部官員、廢除各地礦監稅監製度、對萬曆之前鼓勵的地方製造和開礦政策進行中止、從萬曆的內帑(私房錢)裏掏銀子補齊戶部欠款,尤其是遼東軍費開支,最後就是大赦天下。


    除去最後一條外,其餘幾條都是文官們一直想做卻始終都沒能做到的。這麽多年,萬曆死咬著半點都不肯讓步,和文官集團鬥智鬥勇,實在沒辦法就裝聾作啞強行拖延。


    現在好了,萬曆一死,他們這些人就借著萬曆的名義來了個“反攻倒算”,不僅讓萬曆自己承認他的錯誤,還用他的名義把這些事一攬子全給解決了。


    一時間,眾人彈冠而慶得意洋洋,同時還相互分配好了各部補缺官員的名額和官職,換句話來說就是分贓。


    其中因為禮部右侍郎孫如遊在此事上占了首功,眾人一致推舉孫如遊入閣,並再進一步擔任禮部尚書。


    雖然這個任命需要太子正式繼位後由新皇帝下旨才能真正作數,可在所有人眼裏這個太子本就是他們扶持上來的,現在朝堂已被他們把持,太子登基後沒有不同意他們所請的道理,這個事已是鐵板釘釘了。


    昏暗的燭光下,偏殿中的眾人是手舞足蹈眉開眼笑,而在一牆之隔,萬曆冰冷的身軀靜靜躺在榻上,這位當了四十八年的皇帝已經再也沒有可能活過來了,也沒再有可能繼續壓製著他們展現皇帝的威嚴了。


    一個時代落幕,新的時代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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