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天,李可卿在他開餛飩攤的小街上有了驚奇的發現,他看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漂亮的外國女子來到這條小街上東看西看的象是要買東西。這是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小街上的買賣基本上還都沒有開張,小街上的人看到外國女子,也沒有誰大驚小怪的直瞪起眼去看人家的,隻有李可卿好象是受了驚似的,趁著他的小攤也還沒有開張,他一溜一拐,從他的幾張長條桌之間幾步來到了街上,做出一副很滑稽的顫腿踮腳的樣子跟了上去。

    那名外國女子看上去象是那個學校的一名外教,她在小十字路口站住看了看,徑直向西邊的小巷走過去,一直走到巷子的另一頭。那兒有七、八家生肉攤。外國女子在一戶肉攤前停了下來,對賣肉的年輕小販指了指肉案子上的豬肉,那意思是要買生豬肉。年輕小販看到那名女子指得是肉案子上的精肉,他自己也指了指。外國女子看到小販會意,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要買。小販便拿了割肉的小刀在肉上比出一段肉塊,看那女子,看到女子搖頭,小販又往小處比,很有經驗的樣子,看到女子點頭,便把肉割下來稱重量,有一市斤,隨後拿袋子裝了,交給那位女子。女子從錢包裏拿出錢來,一疊人民幣,她從其中抽出一張十元的錢來。但是那女子還不曾把錢交給年輕小販,站在不遠處的李可卿看出這名女子一點漢語都不懂,對著小販喊起來,說:“宰宰宰!宰!”小販從那名女子手裏接過錢來,把錢放在別一隻手裏,又把手伸出去,表示還不夠,那女子又抽出一張十元的錢來,小販接過來,把錢摞在另一隻手裏,手又伸出去,那名女子懷疑的看著小販,又抽了一張十元的錢遞給了小販,小販這才點頭,朝那名女子擺擺手,說了一聲“bye-bye!”,那名女子也搖了搖手說:“goodbye!”拿著那一市斤精肉,折轉身向原路返迴去。

    看到那名外國女子走過去,李可卿幾步跳到小販前問:“你怎麽不再要!宰!狠宰!”然後他指著攤子上的精肉問:“七快錢一斤是不是?翻了幾番?我不喊你,你不虧大了!”

    年輕小販看著李可卿又看看別的肉攤的攤販,對他們指著李可卿“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喊我?!這裏早就是這麽賣,從來都是這樣!”

    李可卿瞪直了眼問:“從來都是這樣?從別的攤子上買也要這麽多?!”

    小販說:“你問問別人。”

    李可卿果然去問了別人,別人一邊笑他,一邊對他說都是一樣,不論買誰的,都是賣給他們三十塊錢一斤精肉,這也不是第一次。李可卿聽了又迴到原來的年輕小販跟前說:“宰!你應該狠宰,再狠一點,不宰白不宰!”

    小販看著李可卿,麵孔黑了下來,他手裏拿著剔肉的尖刀,一邊整理他的肉攤一邊說:“滾你娘的!一口一個宰!一口一個宰,你說得難聽不難聽啊?給她三十塊錢一斤是因為他們掙錢多,他們一個月掙一萬多塊錢,你一個月掙多少?也就是幾百塊,趕快滾迴去賣你的餛飩去吧。”小販一邊說一邊把手上的那把尖刀一揮,插在了肉案子上。

    李可卿對耍刀賣肉的販子心裏早就怵,這時候突然想到自己包餛飩買肉,怕被熟人坑了沒辦法計較,從來不在這裏買,都是跑到農貿市場進肉,心裏又虛,一害怕,麵孔也變了顏色,急忙雙手抱拳,對小販諂媚地笑著說:“厲害厲害!你們厲害!服氣!真是服氣!”一邊說一邊倒退,轉迴身,東瞧西看的,一邊自言自語,灰溜溜的迴他的攤位去了。

    二

    當李可卿在他賣餛飩的小街上被人罵的時候,在化工設備廠,張宗耀突然接到了廠部的通知,讓他到王魁的辦公室裏去一趟。

    張宗耀不知道廠裏找他會有什麽事,莫明其妙的一陣心慌,仔細想,最近也沒做過什麽錯事,最少是沒做過能搬到台麵上挨批評的事,他雖然心虛,還是趕快的去了辦公樓。

    張宗耀邁上化工設備廠辦公樓內寬闊的樓梯上到三樓,比較小心的走進了王魁的辦公室裏,向辦公室裏的幾個工作人員問:

    “總經理在嗎?”

    一名中年女子向裏邊一間辦公室裏指了指,張宗耀便一哈腰,轉過身去,輕手輕腳的向裏邊一間辦公室走過去。門開著,張宗耀進了門,看到王魁自己在辦公室裏,先對他一哈腰,看到了王魁辦公室內的布置,對坐在辦公桌前的王魁不禁肅然敬畏。

    王魁看到張宗耀走進辦公室,對他卻很熱情,甚至站了起來,沒讓張宗耀坐沙發,而是從他的辦公桌對麵為張宗耀拿過來一把椅子,讓他坐在自己跟前。這時候張宗耀似乎有點放心了,他很巴結的看著王魁,等著王魁對他發話。

    王魁等張宗耀坐穩了,看著他,沉思了很久,看到張宗耀坐在他麵前,一直都是那麽耐心的自始至終的對他諂笑著,不敢有些許的急躁,這才慢慢的對他說:

    “現在供應科科長方坤調生產科了,供應科現在需要人。”

    張宗耀誠惶誠恐的對著王魁,聽王魁的話音,似有調他進供應科成為樓上的管理人員的意思,心裏一下子豁亮了起來,感覺到了出頭之日。他坐在椅子上,雖然不方便哈腰,他還是用力的哈了兩下,表現出一副感激不盡惟命是從的表情。

    王魁說:“是科長。”

    “科長?!”張宗耀瞪直了眼,一直不敢正對著王魁看的眼睛這時候定定的看著王魁,不敢肯定他說的科長與他剛剛說過的需要人有沒有聯係。

    “決定調你去擔任供應科的科長。”王魁說。

    王魁的話,對張宗耀說來不啻是雷鳴,不啻是霹靂,在一瞬之間,他甚至失去了現實的感覺。

    王魁嚴肅的看著張宗耀,給他反應的時間。張宗耀也看著王魁,雖然是懷疑,卻是可憐巴巴的一副哀求的神態,當他從王魁臉上那嚴肅的表情裏看出來的確是要委以他重任的時候,他方才相信,這世上有時候確實會有奇跡出現。

    王魁說:“你也不要太看低了自己,你還是有咱們廠裏所有的人、都沒有的份量,要好好幹。”

    張宗耀這時候還沒能完全的反應過來,還是有點懷疑,為了不被王魁看到自己的內心,他垂下了眼皮。張宗耀知道,過去提拔幹部,都是要先談話,後考察,再評議,然後又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再批準,也許批不準,直到批準了,才會上任,上任之前和之後還要慶賀,還要喝酒。現如今,人生這麽大的事,有可能被自己這麽輕易的就撞上了嗎?但是反迴頭來一想,又覺得自己可笑,覺得自己剛剛想得是什麽啊?這是權力!王魁在化工設備廠是一言九鼎!這是恩惠,王魁給自己的,不是任何人,不是任何單位任何組織!感激的淚水在他眼裏旋轉,他抬頭又看了一眼王魁,下決心似的,發誓似的點了點頭,表示出一種萬死不辭的服從和忠誠。

    王魁很放心的對張宗耀說:“你現在就過去吧,到供應科去,我隨後過去,給你安排好,其它的事情你慢慢來,怎麽樣?”

    張宗耀含淚答應,說:“行行行,行行行。”沒有再哈腰。

    王魁對張宗耀點了點頭,張宗耀便離開王魁的辦公室走出來,對外邊的工作人員很客氣的點點頭,出了辦公室向設在二樓的供應科走去。

    供應科裏六個人都在,很大的房間,他們稀稀落落的坐在各自的辦公桌那兒,這裏是主房間,外邊走廊裏還有與這個大房間挨著的一個小房間,那是供應科科長的辦公室。張宗耀走進大房間的時候,六個供應科的科員都認識張宗耀,也知道他不好惹,但是因為跟他沒什麽瓜葛,所以也並不怕他,他們看著張宗耀都沒有什麽反應,張宗耀便自己說:“哎咳,忙什麽?都忙著來?”六個科員看著張宗耀,隻有其中的一個說:“不忙,有什麽事?”

    張宗耀說:“沒事,你們這都在嗎?”

    還是那位科員說:“不是說開會嗎,廠部下了通知?”

    “咱們科開會?”張宗耀問。

    “誒,我們科。”那位科員迴答。

    這之後,張宗耀便一直在供應科等著,他靠在一名科員的桌子邊上,等了很久,供應科裏的人不知道張宗耀是來幹什麽的,他自己不說,也沒有人再理他,各人啦各人的閑呱,做各自的事。

    又過了難捱的十幾分鍾,王魁到了,看到總經理進來,供應科裏有幾個人站了起來,張宗耀則向旁邊一步,站到房屋中間非常下賤的勾勾著頭一個深鞠躬,說:“總經理!”

    王魁對張宗耀點了點頭,身體轉動了半圈,然後再轉迴來,對供應科的六個人說:“現在張宗耀受聘來擔任你們的科長。”然後他轉向張宗耀,伸手給張宗耀遞過去一把鑰匙,說:

    “宗耀,你辦公室的鑰匙。”

    張宗耀搶前一步,一哈腰接過了鑰匙。

    這時候,辦公室裏起了一點小喧嘩,供應科的六個人紛紛趨身向前爭著搶著來跟張宗耀握手,張宗耀也熱情的跟他們握手。

    王魁看了說:“誒,就這樣,你們忙吧!”轉身向外走出去。

    看到王魁向外走,張宗耀扔下供應科的科員們,他甚至伸手推開了擋在麵前的一名同事,幾步跟過去,有意的,也是誠心的做出一副非常下賤的奴仆樣式,一直跟到門外,對王魁說:“總經理你慢走。”王魁在前邊聽了,他沒有迴頭,但是邊走邊從反方向對張宗耀擺了擺手。張宗耀看到王魁走迴三樓去,才轉身又迴了供應科,對科員們一點都不買賬的直著腰點頭一笑,說:“我來向你們學習了,以後如果我來不及請教,你們要多教我。”

    供應科的科員們看著張宗耀都急忙欠身點頭,張宗耀的工作還未開始展開,供應科的科員們對張宗耀已經產生了畏懼。

    化工設備廠從這一天的下午開始,不論職工還是幹部,都非常震驚的發現了一件事,他們發現那個走路總是“嗆吃嗆吃”的左搖右擺、眼看天手抓褲、總是罵罵咧咧吆吆喝喝的張宗耀突然不罵人了,不但不罵人,而且見人會點頭一笑,走路變得穩穩當當,邁出了方步。後來他們聽說張宗耀當了供應科的科長,又是震驚,感歎上躥下跳的折騰了一生的張宗耀終於言歸正傳,安穩了下來。但是也有一些人替他擔著心,甚至也替自己擔著心,或者說是替化工設備廠擔著心,但是想想以後,又覺得這些擔心沒來由,實屬沒事找事。可是這樣想了以後,反而更擔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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