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天下午,張友明和影視部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苗雲陪著要迴太原的江蘭蘭下樓,來到廣電大廈外邊的馬路上,叫了一輛出租車,看著江蘭蘭上車去了車站,張友明和苗雲也轉身迴了影視部。

    張友明和苗雲剛迴到影視部,張友明的妻弟王廷蘭便跟了進來。

    王廷蘭三十來歲,中等個子,稍長的頭發焗了淡黃的顏色,淡黃色中間又有一綹頭發焗成了純白的顏色。他的衣著得體,風度翩翩,周身透出一股飄逸的文卷氣。他見了張友明,好象有點靦腆,又有一點畏懼的樣子,十分尊敬的伸手跟張友明握手,同時對張友明淺淺的鞠了一躬,說:“姐夫你好!”

    張友明也點頭說:“好好好!你請坐,坐坐吧。”

    王廷蘭伸手指了指椅子說:“姐夫你坐。”他自己卻依然站著,說:“我過來看看剛開業的服裝城那段廣告的播放效果,看看跟節目銜接得平滑不平滑,現在人們對那些爆炸式的刺耳刺目的廣告似乎是越來越生氣了。”他一邊說,一邊向也在這外間裏預覽節目的高慧探過身去,諂媚的點了點頭。

    王廷蘭是電視台的廣告承包商,這個城市的電視台隻接他的獨家業務,播他獨家製作的廣告。他就在這間大廈裏租著地方辦公,同時在外邊,他還有一間經銷摩托車的專營店,現在專營店裏又增加了電動自行車的經銷。他是一個個體戶,也是一個不算小的財主。

    高慧這時候轉過了身,向王廷蘭說:“王公子,我們這裏又來了大學生了,是不是想來看一看哪?跟你的名字還重著一個字呢,叫江蘭蘭。”

    王廷蘭和氣的說:“背後說人家不好吧?大學生又不稀奇,邢編輯不就是大學畢業嗎?還是對口的廣播係,廣播傳媒學院畢業?”

    王廷蘭說的是這影視部裏三十多歲的女子邢愛蓮。

    高慧說:“這一個長得漂亮呀!把苗雲也比下去了。”

    張友明聽到高慧對別人提名道姓說三道四,向王廷蘭說:“你到裏邊看片子去吧,廷蘭。看看怎麽樣,要不要修改。”

    王廷蘭答應一聲,又鞠躬似得向高慧一笑,到裏邊去了。高慧便惱惱的看著張友明,搭拉了臉說:“又動著你那條筋了,在這裏連說話也要受限製了?”

    張友明看了高慧的樣了,礙著妻弟在這裏,隻是不理她。

    王廷蘭進到裏邊一間工作室裏,不大一會兒就又出來了,向張友明他們告辭。高慧轉過身來,眼睛看著王廷蘭,對他點了點頭,看著他走出門去,稍稍等了一會兒,估計王廷蘭已經走遠了,高慧突然臉上放光,眼睛含笑,高興的對張友明說:

    “今天晚上咱們看球賽去吧?cuba藍球賽,山東科大對山西理工大,特強的兩支球隊。去嗎?”

    “都是誰?”張友明問。

    “三張票,要不然再叫上苗雲?”

    張友明說:“我不能去。今天邢編輯值班,她要迴去給孩子做晚飯,我替她一會兒。”

    高慧聽了,放低了聲音說:“人家值班,管你什麽事?”

    “不是同事嗎?”張友明也放小了聲音說。

    “那你去不去?!”高慧突然大聲問。

    “實在對不起。”張友明和藹的迴答。

    高慧兩眼盯著張友明,看他一副誠懇的樣子,便撅了嘴問:“你真得想去嗎?找理由!就是替邢編輯也不用替半晚上,球賽晚上七點才開始。”

    張友明說:“實在對不起。”

    聽到張友明一再的道謙,高慧突然生氣了,她起身飛快的向裏邊一間工作室裏走去。

    高慧來到影視部裏邊一間工作室,坐到了正在監控屏幕旁邊的電腦前沉溺於網上聊天的苗雲跟前,問她:“看球賽嗎?”

    苗雲見到高慧過來,便把qq關了,大概是不願意讓高慧看到她的聊天對象和聊天內容。她沒有迴頭,問:“你有票?”

    高慧坐在苗雲旁邊,臉頰擦著苗雲的肩膀,看著麵前隻剩了桌麵窗口的顯示屏,說:“有!你要嗎?”

    苗雲問:“給我?”

    高慧說:“給你。”

    “那你呢?”

    “我不看了,你找兩個朋友去看吧。”

    “幾張?”苗雲問。

    “三張。”

    “那你也一起去吧,咱們一起去。”苗雲說。

    “我不看了,你們去吧。”高慧拍了苗雲的背一下站起來,大聲的說:“已經快到下班點了,你們走吧,現在走就行了。”她又轉身向邢愛蓮說:“邢編輯你們走吧,現在走吧。”

    邢愛蓮聽了高慧的催促,迴頭答應一聲,表示禮貌,一邊就收拾東西準備迴家。苗雲這邊,也接了高慧遞給她的球票,收拾她的包,趕著要跟邢愛蓮一起走。

    二

    很快,苗雲和邢愛蓮便離開影視部走了,影視部裏隻剩了張友明和高慧兩個人。高慧坐在她的桌前,又打開了qq在跟人聊天。張友明問她:

    “你催她倆下班,你怎麽不走了?”

    高慧轉過身來,看著張友明,不迴答他的問話,卻問張友明:

    “你老婆跟你離婚的事怎麽樣了?法院給你們辦了手續沒有?”

    高慧這邊雖然是想關心張友明,但這卻觸到了張友明的痛處,看到張友明忍俊不禁的傷心表情和那突然間就要流下來的眼淚,她伸了伸舌頭,同時,在她身後,她的不止一個的qq好友傳過來的“滴滴滴滴”的來電唿叫聲也在響個不停。她看了張友明一會兒,不屑的轉迴身去,又聊天去了。

    這時候張友明卻說:

    “高慧,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說說。”

    “什麽事?”高慧又轉過身來,直直的看著張友明。

    張友明說:

    “我要說你的那些男朋友,沒事的時候你不要領他們到這裏來,這裏是工作的地方,這樣不好。”

    “什麽男朋友,我那來的那麽多男朋友?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那個光頭的,還有那個胳膊上刺了青的,另外那幾個。”

    “那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是說男的。朋友。不是男朋友。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我不要跟你拌嘴。”

    “那麽你是嫉妒了?”

    “這怎麽能和嫉妒扯上邊呢?這裏應該是一個使人快樂,彼此融洽的工作場所。”張友明說。他還想說:“原來這裏就是這樣的場所,但是自從你來了以後,這裏便成了一個使人心情壓抑的地方,從此失去了快樂,也失去了融洽。”但是知識分子的涵養、亦或是弱點使他不到忍讓的極限便不能直接的去指責高慧,他仍然希望著,希望高慧能夠自己明白。

    “那你想怎麽辦?”高慧問。

    張友明說:“你可以製止他們,不讓他們到這裏來。”

    “他們若是還來呢?”

    “那我可要對他們不客氣了。”

    “不客氣!怎麽不客氣?”

    “請他們出去。”

    高慧聽了張友明的迴答,想了一會兒,卻“哈哈哈哈”的笑起來,說:

    “你能做出來,我想信,不過這正好省了我的力氣。”

    張友明說:“你的事應該你去做,他們中間有的是咱們宿舍大院裏的孩子,你這不是讓我去跟他們結仇嗎?”

    高慧說:“張友明,難道你看不出來別人對你的關心和對你的情義嗎?這就是我在你眼裏的樣子嗎?你是不是看到我對你好,你欺負我?我有這麽不好嗎?賺得你這樣?你說一說,我究竟有多麽不討人喜歡?”

    張友明說:“你總是強加於人你知道嗎?你幾乎事事處處都在強加於人,這是任何一個人都受不了的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年齡跟我爸爸差不多大,差不上十歲!”

    “那你還對我好什麽?說明白點吧,我們倆不在一條水平線上,相差太大,方方麵麵都相差太多!為了工作,為了今後相處,請你以後不要再強加於人了好不好?你以為我就要離婚了,就會去找別的女人?去愛別的女人?年齡小的女人?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時候相差幾個世紀,幾萬裏!今天,我不隻是希望你不要再留什麽會跟我好的念頭,我更希望的是你能改一改你強加於人,控製一切的惡霸脾氣!讓我們順心順氣的活著,不要活得這麽鬱悶,你就算是對我們開恩了!”

    張友明一旦對高慧發了火,那激憤竟如山洪暴發,其勢洶洶。正當他氣喘籲籲的傾訴積淤的沉年舊憤的時候,定睛一看,這時候的高慧早已經是涕淚交流。

    聽到張友明停住了發泄,睜眼來看她,高慧立即站了起來,一邊擦淚一邊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張友明,拔腿向門外奔去,連上下班帶著的包也沒拿。她推門跑出影視部以後,用力的把門向後摔了一下,但是鋁製的彈簧門隻向後悠蕩了一下便又合嚴了。

    高慧走了以後,張友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妻子是在什麽樣的軟磨硬泡中失控的呢?顯然不是在這樣的所謂關心和愛護下,她是在收買中承受了無法推諉的內心不安才中招的。這包括了那個人對自己的妻弟王廷蘭的收買。

    十幾年前,那時候的西十路還是一條環城的沙土路,路兩旁堆著厚積的生活和建築垃圾,舊的,爛的,新的,各種顏色的塑料袋,主要是白色的塑料袋隨風飛舞。因此,在某一天裏,一場聲勢浩大的愛國衛生運動在這個城市的西區展開,非常多的單位被動員起來,派出人員義務清理西側環城的那六公裏長的道路。連續幾天,在那條道路上,機動車,小推車,雙輪車交錯穿梭,把路旁堆放了多少年的垃圾來了個徹底的大清理。那時候,張友明也參加了那次勞動,在他們那一段路麵上,在沸沸揚揚的勞動的人群中,有三個使人特別矚目的人。一個是張友明,他來自報社,是一名記者,他的年齡,他的高高的個子,白皙的麵相,他的飄逸和熱情的動作,招人指點,使人讚歎。另一個是來自五音劇團的年輕女演員王月荷,她的個子中等,因為灰塵大,她頭上圍了一條疊成三角型的紅色方頭巾,她的步伐,她的轉身,她那使人傾慕的風姿綽約的體態,她的瓜子臉和杏眼,在那個紛亂的場麵中使人迴眸不暇。還有一名來自交通學校的少女,她的紅潤的圓臉蛋,寬肩,極細的細腰,寬臀和長腿,她的純淨的笑聲,勁舞一般傻愣的動作,勾造出一幅青春年少的美少女勞動的絕版畫。這三個人,不但受人矚目,而且互相注目,使這段經曆成了他們之間的一段永遠的記憶。後來,電視台擴編,他和王月荷在電視台不期而遇。後來他倆便成了夫妻。可是他們這對恩愛的夫妻人到四十歲,兒子也已經十二歲了的時候,卻要離婚,卻要做這情還在,人事非的身不由己的離斷。

    張友明相信他和王月荷的情義還在,恩情還在,當他們四目相對的時候,眼裏的淚水說明了一切。現在,王月荷執意的要跟他離婚,完全是因為自從廣電係統的人們都知道了王月荷紅杏出牆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觸碰過妻子的原因。這情景到現在已經有兩年了。張友明自己也知道,這是自己的錯,這可能是上千年來“孔孟之道”在他心理上留下的刻痕,這雖然早已不能成為今天的人們存身立命的基礎,可是他就是克服不了這一點心理障礙,而無法麵對妻子對他的加倍的珍惜。

    張友明此時想到了一個古老的故事,大意是說:北方有一匹千裏馬,被人高價買到了南方。但是從此這匹馬不吃不喝,終於慢慢的死去。今天的張友明和王月荷會不會應了這個故事的預言呢?當然,他們還有兒子需要照顧,他們是會照顧好他的,他們也不會慢慢的死去,隻有他們曾經的幸福好象是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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