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伊小林他們決心除掉崔誌新,最少是要把他趕走,趕出山河水泵廠。伊小林耍弄著他那把已經成了他的生命一部分的折疊刀,現在他已經不僅僅是把折疊刀打開又合上,而是可以把銀色鐵鏈的鏈扣解開,把鐵鏈繞在手腕上,打開折疊刀,以食指挑住刀背,使折疊刀在食指上翻滾,然後“啪”的一下合上刀子,扣上鐵鏈,把刀子從手腕上甩出去,當作單節棍耍弄。

    但是,伊小林他們雖然一門心思的想著要除掉崔誌新,他們湊在一起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卻是個個的心裏發怵。這不僅是因為崔誌新那一米八零的塊頭,更怵的是他那苦煉出來的一身肌肉。伊小林他們有的是時間、空閑,他們也很想煉上那麽幾塊肌肉,也煉過,但是直到如今,他們這幾個人的身上,不用說肉“疙瘩”,就是男性性征都沒有多少。比如在公共場合、客人麵前坐得直;雙目或坦率或深邃,具備思維定式;說話口齒清楚,做多說少。這些性征他們不但沒有,反而是談吐哼哼唧唧、含含混混,賴腔賴調;雙目渾濁、腰膝酸軟,即使在公共場合。客人麵前也難以把持自己,東倒西歪;從來也不知道自己想幹啥又不想幹啥,事事都是又想幹又不想幹,又不想幹又想幹;一旦產生出想幹的衝動,那就必定是壞事,或者是很下流的事。

    關於除掉崔誌新的事,他們在一起商量來商量去,按照孫旭林的說法,跟崔誌新鬥必須要玩“陰”的,用陰招;比如投毒,暗算,給他的電動車輪胎放氣,弄壞刹車什麽的。還有在汪連才那裏給崔誌新告狀,調撥離間什麽的。錢家森說:“要弄就要狠一點,必須得狠!”

    這一天,汪連才夫婦宴請崔誌新,也是在鳳凰酒店,題目是品嚐酒店新增的一道菜,“清水海鱔”。席間,汪連才夫婦都搶著往崔誌新的碗裏舀雪白的海鱔片。

    最近,汪連才有了一件特別高興的事,認識了西十路派出所的所長秦立棟。起因是西城公安局看守所的所長,他的妻子在農村老家的一個親戚要到城裏來找工作,一名學機械的二十多歲的大男孩,托秦立棟幫忙。秦立棟便想到了山河水泵廠,邀請汪連才吃飯商量這件事。汪連才自然是滿口答應,飯吃過了,飯錢還是由汪連才讓酒店給山河水泵廠記得帳。這名男孩上班的時候,秦立棟又專門過來在廠裏坐了坐,對汪連才表示了感謝,叮囑汪連才有什麽事情到所裏找他,都是朋友,不必客氣。汪連才認識了派出所的所長就這麽高興,究竟是為什麽,誰也說不清楚,就是問他自己,他自己恐怕也未必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另一件事是汪連才剛剛十幾萬元錢買了一輛轎車。原來廠裏有一輛客貨兩用車,也有駕駛員。現在汪連才又雇了一名駕駛員,專門給他們夫婦開轎車。

    但是自從汪連才他們來到山河水泵廠,一個多月的時間,錢花了不少,支出大增,山河水泵廠的事情卻迅速的變糟。有一股風氣正在彌漫,隻要是順著汪連才、孫旭林他們,奉承他們,你就可以順利地拿到薪水,還可以少幹工作。現在,原本兼職的質檢員都脫了產,水泵質量卻是大幅度的下降。他們隻要是刁難工人,跟在孫旭林身後不斷的匯報工作,是好是壞都是好。隻管幹活,對他們敬而遠之,是壞是好都是壞。進料環節,進到廠裏的材料價格與外邊市麵價格逐步脫離,越來越高。銷售環節,迴款比例從過去的百分之九十下降到了百分之五十。為了生產,山河水泵廠不得不又向銀行貨了款。就是食堂那邊,也出現了飯菜質次價高遭工人怨恨的事情。這一切,隻有主管會計知道得最多最全麵,可是他又不敢造次對汪連才、喬一娜他們說。所以,山河水泵廠的上上下下都感覺到有點亂,心神浮躁,心事重重。

    自從接管了山河水泵廠到現在,汪連才也感覺到了事情好象不那麽簡單,在喬一娜的勸說下,現在汪連才好象有了一點點想要少許求助一下崔誌新的意思。可是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是是非非,崔誌新深切的看出來,關於生產,關於經營,這些人的腦子裏根本就沒有;這都是些什麽東西,他們也根本就不想知道。關於尊重,關於別人,在他們的腦子裏壓根也未曾產生過。他們現在唯一知道的一點,非常興奮非常自滿的知道的一點,就是現在他們可以擺布這裏的一切,或者說這裏的一切現在歸他們擺布。

    現在,崔誌新對汪連才和喬一娜已經是越來越客氣了,看著喬一娜脖頸上新戴的項鏈,她的大耳環,手上的鑽戒,麵對曾經為結婚而結婚,因而心有不甘的喬一娜,崔誌新也懶得再跟她談什麽。他現在隻是感到可笑,汪連才這些人,想安定想掙錢的時候找他,看著盯著那些好工人,他們一個個的封官分權的時候卻壓根不朝他們那怕是瞥上一眼。在他們這兒,掙錢和花錢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掙錢的隻管掙,花錢的隻管花。崔誌新現在想得是另外的事情。這裏的一切,令人絕望,使人窒息,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將出自汪連才他們的大腦的這間空洞,他自己必須有所準備才行。

    二

    四月中旬,一個雙休日的第二天裏,崔誌新獨自卷縮在山河水泵廠的職工宿舍裏。他坐著方木板凳,雙肘撐在桌麵上,雙手抱頭一副痛苦的樣子。他的身後,是他的床鋪和同宿舍另外兩個同伴的床鋪。四月份以後,天氣雖然已經暖和了很多,可是此時崔誌新的上身隻穿了汗衫坐在那兒,應該也有一點兒冷。

    崔誌新抱著頭坐在那兒,不知過了多久,他放開了雙手,抬起頭來,然後伸開了胳膊,看著右臂的方向,攥拳曲臂,突起的二頭肌便象一尊活的玉雕產生了蛙動。

    最近,由於事情多,崔誌新在最近的這一兩個星期裏,幾乎停止了以前每天長達兩、三個小時的對肌肉群的鍛煉,這種停止,使他的肌肉在最近的幾天裏,不斷的發出扭傷般的瞬間抽搐,產生出驚痛。

    崔誌新早在汪連才結婚的時候就發現了山河水泵廠對麵礦工俱樂部這塊舊址,這塊地方目前歸街道辦事處管理,還沒有要使用和要開發的預案。

    昨天,趁著休息,崔誌新先去趙繼學家裏找了趙繼學,就象汪連才夫婦找他一樣,也是跟趙繼學談的水泵廠最近的情況,試探的打聽他的看法,打聽他象現在的樣子,是不是還能夠安心幹下去。趙繼學的迴答讓崔誌新失望,從試探出的態度看,趙繼學並不覺得水泵廠的事情有多麽不妥,隻是覺得汪連才他們還年輕,也許經過一陣子,也就可以了。隨後崔誌新又向趙繼學打聽了一下廠裏產品圖紙的來源和使用權限。趙繼學告訴他,絕大部分水泵都屬於技術成熟的通用產品,沒有專屬權,此類圖紙在工業廳或是工業部就可以買到,如果想生產,由當地技術監督部門驗證合格,產品就可以進市場。崔誌新問得明白,趙繼學答得清楚,趙繼學絲毫沒有去想崔誌新問這一些事的用意,或者是根本就不介意崔誌新會有什麽用意。

    從趙繼學家裏出來,崔誌新是想直接到街道辦事處,去看看社區的負責人這一天是不是在那兒。可是他騎電動車駛過市立七中旁邊的時候,看見七、八個男女學生正在追打一個男學生,打得這個男學生跌跌撞撞,很快便倒在地上,追過去的學生們便聚攏在周圍用腳踢這名學生。

    崔誌新平日裏最看不慣,也最恨這種靠人多勢眾起哄欺負人的事。這種事讓被欺負的人有理沒處講,有怨沒處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特賴,特沒有人性。崔誌新騎著電動車駛過去,大喊一聲:“住手!”踢人的兩個男學生聽到喊聲,轉過身來看了看崔誌新,向他湊過來,其他的學生也丟開被打的學生從後麵向崔誌新聚攏了過來。沒等崔誌新再說什麽,便有人從後邊捅了他一拳,崔誌新騎在電動自行車上,轉身向後邊揮了一拳,聽得到“啪嘰”一下,後邊的人趴倒在地的聲音,然後便聲息全無。其他的學生看到他們的一個同伴倒下,立即丟下要跟崔誌新撕打的架式,去看那名學生。崔誌新見狀,急忙把電動車扔在一邊,過去俯下身把那名學生扳過身來,托起他的頭放在腿上細看。崔誌新的反手一拳正打在這學生的臉頰上。鼻梁一側,是被打暈過去了。過了有一兩分鍾,這名學生恢複了神誌,這時候,110警車也開到了他們身邊,把這一幹人全都帶到了派出所裏。

    在派出所裏,民警們大體上問了問情況,便讓崔誌新先帶著被他打了一拳的學生“童新春”到醫院去看傷。看傷的結果是鼻梁折了,但是不用住院。醫院給童新春做了鼻骨正位理療後,囑咐他注意保護受傷的部位,不要再有觸碰。近期也不要吃過硬的食物,以免影響到傷處的恢複。

    崔誌新和童新春迴到派出所的時候,其他的學生都已經迴家了,一名警官叫了崔誌新來到另一間屋裏,讓崔誌新坐下後他自己迴到桌前坐下,拿了錄口哄的公文箋,開始問崔誌新姓名,年齡,民族,籍貫等等,又問了學校門前這件事的前後細節。之後讓崔誌新在筆錄上簽字,按了手印,對崔誌新說:“你現在可以迴去了,跟童新春一起,到他家裏去看看,認住門,給他看傷,等他傷好了,再到派出所來結案。

    崔誌新一直耐著性子聽這位警官一項一項的問完了,說完了,然後問:“那麽那些打人的學生和被打的學生呢?”

    警官說:“迴去了。”

    崔誌新說:“我是為了製止他們群毆一個學生,上前製止他們。是的,我是在挨了童新春一拳的情況下迴了一拳,失手打傷了童新春。可是這件事情的起因,它的性質派出所是怎麽認定的?”

    “什麽性質?!”警官不耐煩的問。說:“根據詢問,這些學生當時的確是在吵鬧,你斜插一杠子,打傷了人。你還要什麽性質?”

    崔誌新問:“那個被打的學生呢?他能夠證明,我是為了解救他才摻和到這件事裏邊的,他先是被追打,後來倒在地上被他們用腳踢,光天化日之下群毆一個學生,我是實在看不下去才過去的。最少這個學生是可以證明的,他身上肯定有傷,那也是證據。”

    警官聽著崔誌新的申訴,臉色慢慢的緩和了一些,說:“你說的那個被人打的學生名字叫候明,他的父親是一個大企業的董事長,你剛走不久,一輛豪華商務大巴就過來了,他父親聘有私人律師,隻說是孩子們吵鬧,已經由派出所製止,其它的事情與候明無關,他也什麽都不知道。連筆錄都沒有,走了。”“那派出所對我這件事的性質是怎麽認定的,是製止治安事件?還是鬥毆?”

    警官的臉色立即又變了,問:“你以為你是什麽人!性質是什麽啊?我現在和你是就事論事,你打傷了人你給他看病。他打了你,你沒有傷,他不負任何責任。病看好了,要做司法鑒定,如果構成輕傷,你要負刑事責任。”

    聽說輕傷要負刑事責任,身體如豹似虎般強健的崔誌新因為驚駭,心胸間突然感到一陣很特別的難受,下體也產生出了一種想要大便的感覺;他的鼻尖上沁出了汗珠,他急速的想:“鼻梁骨折夠不夠輕傷!?”

    看到崔誌新害怕,那位警官笑了笑。

    崔誌新說:“我打傷了人,我負責,我給他療傷,一切後果我承擔。我隻想你們給我一個肯定,我是好心要製止他們打架才失手打傷了人的,以後遇上這樣的事,我還要管。”

    警官看到崔誌新那一副不諳事的樣子,憤怒的說:“你以為你是什麽人!?”

    崔誌新說:“匹夫。”

    警官問:“什麽批複啊?”

    崔誌新還想說什麽,但是他看到警官不耐煩的起身要離開的樣子,也隻好站起來鞠了一躬,到另一間屋裏找童新春去了。他要跟童新春一起迴家,按警官說的,給他療傷,承擔責任,直到這件事情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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