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隆冬的一天,永盛電器廠分公司的全體幹部職工接到通知,讓他們放下手上的工作集中到有許多裝配條案和坐位的車間西段開會。這時候是上午九點鍾。因為事前公司的頭頭已經給沒有活幹在家休息的那些人下了通知,讓他們今天來上班,所以這一天分公司除了極少的幾個人沒來,可以算是全體到齊了,總共不到六十個人。

    永盛電器廠分公司的經理李可卿這一年二十七歲,說是大學生,其實是這個城市商業係統自己辦的商業學校畢業,比正規的中專學校要次幾等。李可卿中等個子,麵色白淨,表情嚴肅,因為他父親原來在永盛電器廠,電器廠從來都有照顧本廠的子弟優先進電器廠就業的習慣,他畢業伊始便進了電器廠。也因為李可卿少小有誌,一心要做官,從開始活動進電器廠的那一天起,因為屬於單一召工,隻召他一個人,必須主要領導批準才能實行。藉此找主要領導之際,李可卿與電器廠的幾個主要領導建立了聯係,心有大誌的李可卿從此便沒有放鬆與這些領導的來往。他二十歲就業,做到現在,已經是永盛電器廠分公司經理,二級法人。他能如此順當的很快的做到現在的職位,他的訣竅其實再簡單不過。對電器廠的這幾位領導,你隻要尊他,尊!再常跑跑,家裏或是辦公室裏,讓他們覺得臉上有光有麵子,捎帶著送點時髦的東西給他們,領導還真是好說話,三言兩語便把他調進了管理部門,再三言兩語,他就有了實權,幹了車間主任。廠裏再有人事變動,主要領導一提,幾個領導一議,他又有了提升。當個分公司經理對他來說真是稀鬆平常的事,容易得很。

    九點的時候,李可卿後邊跟著那位比他還嚴肅的四十多歲副經理進來了。分公司的全體出勤的人員早已經在周貴福的催促下集合完畢,等在那裏。

    李可卿雖然年輕,卻十分講究尊嚴,講究威儀,他身後的副經理平日裏隻作他的傳令兵、通訊員使用,連進車間都不敢頭前走,看見李可卿進車間後走到別的地方四處察看,隻得等著,等李可卿察看完了,又迴到車間中間的通道上來向前走,他才跟在後邊向職工們聚集的車間西段走過來。

    李可卿這次給分公司的人員開會,是要向大家公布他對車間幹部的一次人事調整。他先談了談最近分公司的工作情況,大體的意思是說問題不少,需要理順,對現在的幹部進行一次理順。隨即李可卿宣布,整個分公司的生產,仍然有周貴福全盤通抓。車間西邊的工段保持原來的安排。中間工段,兩個班長,保留嵌線班的班長孟桂芳,另一個班長袁懷理因為活少不常上班,就撤下來,換成常在班上的康愛芬。東邊工段不再設主任,由周貴福統一管理,任命原來的主任蘇浩林為班長,負責異型電機的修理。另兩名班長原職不動。李可卿宣布完了他的免除和任命以後,副經理瞿延強講話,無非是說公司作這樣的安排完全是為了工作,等等。但是瞿延強的發言講到半截,卻被袁懷理打斷了,袁懷理大聲的問:“喂!瞿經理李經理,你們說為工作,怎麽沒聽到說怎麽生產,怎麽想辦法擴大生產,有那些經營理念?把剩餘的這點老本啃光就算完了嗎?你仔細看一看工人的收入,你們還有沒有一丁點責任心,還在搞分配,還有東西可分嗎?”

    袁懷理對兩位經理一通發問,話講完了以後,車間裏鴉雀無聲,等了很久,見兩位經理和別人沒有誰來解答袁懷理的問題,蘇浩林問:“李可卿,你任命我為班長,我的班組成員都有誰啊?”

    李可卿說:“你暫時沒有班組成員。”

    “那你為什麽不說撤了我的工段主任職務,讓我幹計件自食其力呢?你可以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撤掉我,但是我不會去找上一級再上一級告狀,現在已經不時興告狀了,時興增加流動性。從明天起,我的出勤你給我畫曠工就行了,十五天以後除名,我來轉走我的勞動保險。”蘇浩林抬了抬下頜,鄙夷的對李可卿說:“我炒了你的魷魚了!”。

    李可卿要拿掉蘇浩林的念頭從他到分公司來上任後不久就已經存在,而讓他下決心拿掉他的原因則是前段時間對周貴福作了提升以後,李可卿每次到蘇浩林的辦公室,蘇浩林都不尊重他,有兩次是躺在沙發上,姿態都不變一變,特不把他放在眼裏。下級對李可卿這樣的,除了蘇浩林,李可卿還沒在別的那個人那兒遇到過。但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蘇浩林會這麽幹脆的來這麽一手,這仿佛是突然的當頭打了他一棍,打得他半天沒倒上氣來。但是他還算鎮靜,仍然盛氣淩人的說:

    “這件事你後來跟周主任商量。”

    李可卿的話音還沒有完全落定,袁懷理也雙手插在口袋裏挺了挺胸大聲說:“我也一樣!對不起,把你給炒了!”

    “你也一樣,事後去跟周主任說。”李可卿不想示弱的說。

    這時候,讓誰也想不到的事又發生了,徐凱華舉起了手。

    看見徐凱華舉起手,李可卿問:“徐凱華你要說什麽?你說,你說。”

    但是徐凱華和開會的人卻聽到了袁懷理對徐凱華厲聲的製止:“打住!徐凱華!”他看到徐凱華還是張嘴要說的樣子,又厲聲的說:“打住!徐凱華!我現在還是你的師傅!我讓你打住!有話等我走了以後你再說!”

    徐凱華聽到袁懷理這麽強硬的約束他,半張開的嘴隻好重新閉了起來,不情願的垂下了頭。

    二

    李可卿給他的分公司的職工們開的全體會議雖然尷尬萬分,他和瞿延強仍然是一唱一和,陳茄子爛芝麻說了不少無關生產也不涉及經營的話。一俟會散,徐凱華便趕緊跟著他的師傅一同去了製修工段的辦公室。到了蘇浩林原來的辦公室裏,看到沒有不合適的人在場,袁懷理才對徐凱華說:

    “你的翅膀現在還不硬,你多嘴,下場和我們一樣。”

    蘇浩林說:“我告訴你凱華,跟他們這些人不能講真話,你講真話會被認為是沒出息。不隻是李可卿瞿延強,很多人都會這樣認為,你會毀了自己,許多人都會不再尊重你。你說話太實在,所以你師傅不讓你多說六百。”

    “關鍵是你的翅膀還不硬,你也不能跟我們似的拔腿開走,你還得待在這裏,就象葉海珠,是嗎?”袁懷理轉頭向葉海珠問。

    葉海珠說:“我也替他擔心,看他那非要說說的樣子。”

    徐凱華聽了他們的話,一臉的苦笑,心情沮喪。

    葉海珠向蘇浩林和袁懷理說:“凱華平時總是向咱們這裏的管理人員問:‘你們這樣閑著一月隻開四百元錢,讓你們上工序,幹活,拿兩千元,你選擇閑著還是去幹活?’人家都跟他說當然去掙兩千元。其實他們都是選擇閑著拿錢,想盡一切辦法往領導跟前鑽往管理上鑽,要不然那會有這麽多管理人員這麽多閑人?象老袁你,最能幹,最會幹,怎麽樣,有時候隻能掙個交養老保險的錢。現在你們這三個忙人,三個幹活的人,兩個翅膀硬的都要走了,最可憐的是我這樣的,看不到任何希望。”

    袁懷理說:“所以我告訴你,凱華,學技術學技術學技術,流動性流動性流動性,記住你蘇老師的話,不要辜負了人家葉海珠對你的關心。”

    徐凱華說:“我想對李可卿說的是:他的三千元工資應該跟職工的平均收入有一個因果關係,有一個正的和負的比例。他這是在搞破壞。”

    “哎!——”蘇浩林突然長歎了一聲,對袁懷理說:“這孩子一定是病了。”他又轉迴頭去對葉海珠說:“海珠啊,我們走了以後,你一定要幫幫他,幫幫他!”蘇浩林沒有為他和袁懷理的離開傷感,卻是真的為他這個要留在這裏的耿直的兄弟傷心了,眼裏閃出了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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