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時節,在農村,應該是收和播最忙的時候,秸稈的芬芳和著土地腥鮮的暖意,似潮又似霧,飄蕩在明亮的田野和村莊上;人們不但忙,心裏也是暖烘烘的,忙的節奏也是舒緩的,些許的勞累些許的歡喜。可是在城市裏,卻是因為蕭殺的冬季的臨近而起的無端的匆忙、無端的焦灼和些許的憂鬱。

    這一天,李文鳳收到了鄭齊剛托他們村的鄭伯伯捎給她的一包她愛吃的煎餅,一袋鹹菜,一袋剛下樹的冬棗,還有一封信。鄭齊剛在信裏寫道:

    “文鳳你好!

    自從離開你迴到村裏,已經一個半月了,在這一個半月裏,我無時無刻都在想著你,為你擔心。有時候我想,我們還能相愛嗎?想起上學的時候,人家都說你是咱們學校最美的女孩,我是咱們學校最俊的男生。那時候放學你總是走在最後,我藏在前邊等你,總要一起迴家。後來,你的後邊總是還有更後邊的男女同學跟著你,你又每天放學跑在最前邊,躲在棗樹溝旁邊墓天裏那幾棵大柏樹後邊等我,嚇得瑟瑟發抖。這些事好象就發生在昨天。那時候,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恨你們的班主任亓老師嗎?我已經忘記了那是怎麽就說到了愛情,總之是他來我們高二一班上化學課的時候,他對我們幾個男生說:‘根本就沒有愛情,不存在愛情。’就是因為他這麽說,所以我總不讓你提你的班主任,好象是因為嫉妒。其實就是因為他這樣對我們說,那麽肯定的對我們說,我才恨透了他。現在想起來,他是個好老師,那麽認真的給我們上課,教導我們,我們學校考上大學的每一個學生都是化學分拿到了高分才越過錄取線的。這段時間,我時常會想起他說那句話的樣子,他的表情,和他看著我們的那雙眼睛。愛情是美好的,應該是美好的,可是我想到愛情、感覺到我們的愛情的時候,心裏為什麽這麽疼?我們的關係,我們雙方家長也都是同意的,連村長、鄉長都說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為什麽要這麽擔心?我總感到是很危險,太危險。也許我是太自私太老舊還是太封建,太狹隘,我認認真真的想過。其實,你即使在那邊有了什麽事,我都不會計較,因為我愛你,因為我在乎你的感受和你的選擇。我感覺害怕的是你的安全,那個地方會不會傷著你。再過幾天,我也要出去打工了,本來我已經聯係好了咱們鄉的建工隊,可是他們冬天不開工,要幹也要等到來年。我現在好象也得了焦慮症,我等不及,我想忙完這一陣子,我就進城去,到勞務市場上找工作。到時候,也能為你換工作的事跑一跑。就這樣吧,你自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愛你!一生一世的隻愛你自己!

    井底之蛙:鄭齊剛。”

    看著鄭齊剛的信,李文鳳的心裏酸酸的。在農村,生活還算不上很富裕,沒有出嫁的女子還要為自己家裏出一些力,對得起父母的養育之恩,同時也為自己籌措一點嫁妝。其實自從鄭齊剛來過以後,李文鳳就開始了物色別的工作的努力,但是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麽結果。前幾天晚上,那個叫候希峰的董事長又來過,李文鳳沒用李春英叫,自己主動的過去坐了坐。知道了他是一個大廠的董事長後,李文鳳有心結識他,為自己,也為鄭齊剛謀劃工作。她在候希峰那裏坐了有幾分鍾,先是問他們那兒招不招工人、職員什麽的。候希峰笑得很溫和,隻搖了搖頭,盯著她很欣賞很愛惜的看。李文鳳已經買了手機,想跟候希峰要他的手機號,想著在他方便的時候也許能用手機跟他聯係一下,仔細的問問關於招工啊、工作啊之類的事,可是她看出來候希峰卻因此害怕了,居然不肯給她。李文鳳自從買了手機以後,李春英一再囑咐她,不能給到這兒來的客人手機號,會招麻煩,其間也真是有很多糾纏著向她索要手機號的,她都遵守著這個單獨對她的規定;沒想到這一次她主動的要給人號碼,結果卻是這樣。

    趁著舞廳還不到上班的時間,李文鳳吃了一點鄭齊剛捎來的食品,開始給鄭齊剛寫迴信。她寫道:

    “齊剛你好!

    信和食品都收到了,很喜歡。

    知道了你也要出來打工,我很讚成,但是不知道你和鄭伯伯鄭伯母商量過了沒有。你們家裏你是獨子,我們家裏還有我弟弟。這件事上一定要跟老人們協商好。如果他們不同意,也要好言相勸,一定不要使性子,我們終究都已經是大人了。

    讀了你信裏寫的那些話,我很傷感。我們當然是相愛的。我在李春英姑姑這裏幹,是機會,也是無奈。我正在努力,一找到合適的工作就走,這一點,姑姑是早已經同意的。在這裏的這段時間我會保護好我自己,不隻是為了我,是為了我們倆。一個女子,如果她願意為她愛的人守住貞潔,以死相守,這是能夠做到的。現在是文明社會,何況還有姑姑的保護承諾呢。

    齊剛,我在這裏的生活,吃、穿、住都很好,你不用擔心。你們在家裏,條件比較差,有時候就是想吃想用有些東西也不是隨時都能買來的,凡生活上的事,不要舍不得,一定要以身體健康為重。你自己生活上也要注意,照顧好自己。

    齊剛,我在這裏,雖然生活條件很好,內心裏卻是很寂寞的。在這裏,看上去誰也認識誰,其實誰也不認識誰,你跟誰都有關,其實跟誰都無關。跟我有關的人,我真正關心的人都在家裏,在我住的村子裏,所以總是快樂不起來。你能知道我是多麽的想念在家的那種生活麽?雖然節奏有點慢,但是踏實。躺在村北大草甸子裏的草坡上,或者是坐在那兒發呆,我們守在一起,坐在一起,靜靜的坐著,就幸福。那兒從來都沒有我現在心裏的這些不安,這種莫明其妙的害怕。

    齊剛,我愛你,這你是知道的。為了我們的愛,你要有點耐心。我們都要努力。我也是一生一世都隻愛你一個人。

    瑩火蟲:李文鳳”

    李文鳳寫好了信,帶上筆,跟李春英說了一聲,到郵電局發信去了。在郵電局裏,她發好信,又瀏覽了一會兒櫃台裏的手機,打算給鄭齊剛買一款手機,充上話費,方便的時候讓常來的鄭伯伯給鄭齊剛捎迴去。

    二

    王大慶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這麽快的發財。他那幾乎已經資不抵債的小廠場地被地產開發商征用了,光是搬遷補償就還清了債務,三十畝廠址土地賣了二百多萬。一切手續辦妥,拿到土地款以後,王大慶第一個想到要找的人卻是張宗耀。因為原廠址內還有一些破機器需要弄走給地產商騰地方,這件事他要動用張宗耀幫忙。還有是廠子他不準備再開了,以他現在的資金,他想開一間門市部,經銷電動自行車和自行車,要籌劃找地方,這一宗活他也要用上張宗耀的能耐。這一天是星期六下午,王大慶打電話給張宗耀,知道他在家,便打的風風火火的找上門來。

    張宗耀這一天正在家裏閑得無聊,看到王大慶來到,大吵大嚷、豪氣衝天,不知道有什麽喜事。王大慶卻不管這些,拉著張宗耀就走,說在家裏說話不方便,要領他到一個地方,先瀟灑瀟灑,然後跟他談事情。

    這一天下午,王大慶領著張宗耀去的地方,正是李春英開得江南舞廳。他們走進門廳,第一個看見的便是李文鳳。李文鳳剛從郵電局迴來,正值歌舞廳開門營業,照例她要在門廳裏站一會兒,迎迓前幾批客人。在路上,王大慶已經把事情跟張宗耀說了個大概,進到門廳裏,看到李文鳳,王大慶立即驚訝的瞪大了眼,一邊向裏走,一邊說:“這麽純啊!這麽嫩!”初次到這種地方來的張宗耀急忙喝斥王大慶說:“你文明點!”

    王大慶和張宗耀走過門廳,進了舞廳,四周都是紫色天鵝絨帷幕,鋪著地毯的舞池前邊,有一個樂台。王大慶了解這種地方,引著張宗耀向帷幕後邊走。帷幕後邊是一個個小的包廂,王大慶引著張宗耀繼續往前走,上了樓梯,轉到上邊的走廊,那兒是一個個的房間。王大慶和張宗耀走進來的時候,後邊一直有一個光頭的男性服務員跟著。王大慶順著走廊越過了幾個房門,進了在走廊中間的一個房間,向跟進來的服務員說:“來兩個人。一瓶紅酒,水果。都要好的。”服務員答應一聲轉身就走,但是剛走到門口,又被王大慶喊了迴來,王大慶問:“要你們門廳裏的那個小妞多少錢?”服務員麵無表情的說:“她不陪客人。”王大慶生氣的說:“那她幹什麽?”“她是售貨員,負責煙酒櫃台。”光頭青年有些不耐煩,他也是李春英同村的人,不過是後村的;李春英、李文鳳她們是前村的;在村裏,他們的關係雖然不是特別密切,但都是鄉親,李春英對他們都有特別的囑咐,凡屬下等客人,都不允許糾纏李文鳳,連送煙送酒這樣的要求也都拒絕。王大慶討個沒趣,嘴裏罵罵咧咧的,說:“趕快去,要好的!誒!”光頭青年答應一聲很快的走了。王大慶和張宗耀在房間裏坐下來,張宗耀環視了一下房間內,除了環繞半個房間的沙發,還有茶幾子、空調、電視,一套卡拉ok音響。一會兒,兩個二十多歲的“小姐”拿著酒、酒杯,端著果盤進了房間,進門放下手中的東西就雙雙的往張宗耀和王大慶的腿上坐。張宗耀從來沒見過這種陣勢,嚇得連連說:“等一等,等一等,等一會兒!”一邊把那位“小姐”扶下來,放在了一邊。另一個“小姐”看了也從王大慶腿上下來坐到了一邊。

    王大慶最早的時候,是靠賣泵、閥零配件起家的。靠著工業品市場附近,租了一間原來賣煙酒的小房子,支了一個小攤,賣些泵、閥的零配件,買賣做得不錯。後來便幹脆在自己的老家,也就是城西郊區,搭了個工棚,賣了幾台舊機器,自己加工起了這些零部件。泵、閥的零配件,主體工作在鑄造,為這個城市的泵、閥產業鑄造毛坯的十幾個鄉鎮企業就集中在西郊,王大慶不出方圓就能從近鄰賒欠到這些零配件的毛坯,稍事加工,便能拿上市場。而且市場缺什麽,他就加工什麽。唯一不好的就是一應的圖紙都要通過搭訕各廠的工人,給他們好處,讓他們從各個廠子往外“拿”。後來他又買了地,一塊舊窯址,五千元一畝,建起了廠子。但是最近這些年裏,生產泵、閥的各廠家加強了產品的直銷和售後服務;再者,因為市場化和網絡的原因,通行的貨品價格已經一查即知,那些貪圖好處來這些零售點進這種劣質的高價品的采購員,迴單位已經報不了賬。前一段時間,王大慶那兒已經客戶斷絕,幹下的和賒欠來的部件都成了廢鐵,這才使王大慶落到了債務纏身、焦頭爛額的境地。

    王大慶和張宗耀在歌廳的單間裏唱歌喝酒,鬧騰了足足三個小時才出來。王大慶這時候對喝酒的事還興猶未盡,因為舞廳裏隻有果品沒有菜,更沒有肉,他要跟張宗耀換個小酒館繼續喝。所以出來的時候王大慶沒有什麽酒意,張宗耀倒是臉紅紅的,好象喝了不少酒,興奮異常,跟在王大慶的身邊,一副躊躇滿誌的樣子。他們走到結賬的櫃台前,服務員說:“九百。”張宗耀嚇了一大跳,厲聲問:“這麽多!”服務員跟本不理他。王大慶推了推張宗耀,朝他擺擺手,口袋裏掏出錢來,數出九百,打牌似的往櫃台上一甩,問服務員:“煙酒櫃台在那裏?”服務員伸手朝斜對麵帷幕後邊那很亮的地方指了指,王大慶便引著張宗耀向那邊走過去。這時候的張宗耀一心要巴結王大慶,已經放棄了首長的姿態,他知道王大慶的心思,便顛顛的跟著他。

    他們來到李文鳳的櫃台前,李文鳳正在,另外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上去也是售貨員。王大慶是衝著李文鳳去的,他走到李文鳳前麵,對李文鳳說:“買煙!”李文鳳問:“你們結賬了嗎?”王大慶說:“結了!”李文鳳又說:“先生,從這兒買煙,價格要比外邊貴很多,你要從這兒買嗎?”王大慶問:“貴多少?”李文鳳說:“貴三倍。”王大慶一仰頭:“一枝筆。”李文鳳聽了,從櫃台下拿出一盒一枝筆香煙放在櫃台上說:“一百元。”王大慶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一百元錢也放在櫃台上,對李文鳳說:“你在這裏賣煙!真是太浪費了,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李文鳳等著王大慶拿煙,然後自己再收錢,迴答說:“掙不多。”王大慶仍然不動那盒香煙,對李文鳳說:“給我幹吧,也幹售貨員,我給你兩千。”李文鳳聽了愕然,看著王大慶,不知道他是個幹什麽的人。張宗耀等到了插話的機會,對李文鳳說:“你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嗎?”他頓了頓又說:“他正在籌建公司!貨真價實的大老板!”李文鳳聽了,眼睛稍稍的亮了一亮。張宗耀捕捉到了李文鳳眼神中的這點變化,問:“你的手機號呢?記下你的手機號,你有興趣可以聯係聯係。”李文鳳說:“我沒有手機。”王大慶聽了怪聲怪氣的說:“你這個小姑娘,現在那裏還有沒有手機的!”其實他身邊的張宗耀就沒有手機。李文鳳微微的笑了笑,問:“先生,你的煙要嗎?”她等著王大慶拿煙她好收錢。看到李文鳳笑,王大慶很讚歎的說:“你真是個活廣告!那裏有你,那裏就會興旺發達!”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拿起了他要的煙,裝進了口袋。李文鳳也立馬把櫃台上的一百塊錢收了起來。張宗耀對王大慶說:“走吧走吧,走吧。”一邊推了王大慶幾下,說:“你出去我和你說!”王大慶再想在這裏泡蘑菇已經沒了理由,隻好順著張宗耀的杆子下台離開這裏,一邊離開,一邊還跟李文鳳和另一個售貨員很文明的打了一下招唿。

    張宗耀和王大慶走出舞廳來到街上,天色尚早,下午五點多的樣子。一來到街上,張宗耀便急忙對王大慶說:“大慶,你別說,我看那姑娘還真有出來找工作的意思。”王大慶問:“怎麽說?”張宗耀說:“不用怎麽說,我能看出來。你要真把她看得那麽高,想把她挖過來,這件事我倒能給你辦辦。不過你真能出兩千塊錢嗎?”王大慶說:“值!再多一點也值。”“那,大慶,這可是你要我幫你辦的第三件事了?”張宗耀定合約似的一字一句的說。王大慶說:“說定了。”又說:“不過我估摸著不一定行。”張宗耀說:“那就看我的吧。”又說:“我看咱們今天就到這裏吧,各自迴家,幹正事要緊啊!”王大慶說:“不行!今天沒喝酒,今天就是要瀟灑、要痛快,沒有酒,能痛快嗎?”張宗耀又問:“一定要喝?”王大慶說:“一定要喝,就算是戰前動員,戰前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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