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風林圖》曾著錄於吳湖帆《醜簃日記》1938年3月3日的日記中:


    又蔣穀孫取來雲林小幅,即董香光賞識之“江渚暮潮初落,風林霜葉渾稀。


    倚杖柴門闃寂,懷人山色依微。


    至正癸卯九月望日戲為勝伯徵君寫此,並賦小詩。


    倪瓚一圖也。


    此畫為項子京舊藏,後歸高江村,載入《銷夏錄》中者。


    下角有“宋學士景濂”一印,精品也。


    “宋學士景濂”印應是“金華宋氏景濂”印。


    但在當天的日記中並未明確記載:《江渚風林圖》是還給了蔣穀孫,還是留在了梅景書屋。


    而在三個月後的6月26日日記中又有記載曰:


    曹友卿攜穀孫易物來,帶去倪雲林《江渚風林圖》、毛影宋鈔《梅屋詩餘》、《石屏長短句》、《槃齋樂章》三書、《花草粹編》一部、金孝章校明鈔《金國南遷錄》一本、宋刻《後村詞》一卷,倪畫原非易中物,毛鈔《梅》、《石》二種餘舊藏。


    帶來餘舊藏《漢侯獲碑》二軸、元拓《史晨前後碑》二本、明拓《景君》、《韓敕》、《鄭固》三碑及張伯雨書軸。


    以上三物去年易去,餘為托穀孫經售梁楷畫,故易之。


    後梁畫未成交,餘欲易還,而穀孫不肯,索之再三,終不理會。


    近觀雲林《江渚風林圖》被餘扣住將一月,乃得將原物易歸,蓋五漢碑皆外祖沈公物也。


    上述之事的大致經過是:


    吳湖帆曾委托蔣穀孫賣掉一幅梁楷畫,而將《漢侯獲碑》等五種漢碑拓本轉賣給了蔣氏。


    但因梁楷畫後來未能成交,所以吳湖帆就想將五種漢碑拓本贖迴。


    但他再三追索,蔣氏始終不肯。


    而恰好蔣氏的藏品《江渚風林圖》一個月前已在吳湖帆手中,所以扣下倪畫不還。


    蔣氏無奈之餘,隻得托曹友卿將五種漢碑拓本歸還。


    而吳即將《梅屋詩餘》等六種古籍和鈔本抵作購迴五種漢碑拓本的價款,同時也將《江渚風林圖》還給了蔣氏。


    吳湖帆外祖父沈樹鏞舊藏五種漢碑拓本,除《鄭固》外,其餘四種均著錄於沈氏《鄭齋金石題跋記》一書中,可謂是梅景書屋中的祖傳之物。


    雖非稀世名拓,但對吳湖帆而言,其中寄托了有一種對祖先的特殊情感。


    而吳湖帆當初之所以要將之轉讓給蔣穀孫,都是因為那幅梁楷《睡猿圖》所“惹的禍”。


    上世紀三十年代初,張大千在蘇城網師園中,以宋人佚名(一說是牧溪)冊頁《睡猿圖》為藍本,贗製《睡猿圖》軸,並署南宋畫家梁楷款。


    偽添南宋著名刻書家、賈似道門客廖瑩中題字:“梁風子睡猿圖神品”。


    並用木印仿製名家鑒藏印鈐於圖上,又請蘇城人周龍蒼做舊。


    再暗托津城某古董商攜至上浦兜售,雲是從清宗室府中流出,據傳當時售價為十兩黃金。


    後此圖為吳湖帆收藏,成交價格不詳。


    吳湖帆還將此圖著錄於《吳氏書畫記》卷一中。


    時張大千與吳湖帆交往甚密,常至梅景書屋鑒賞書畫。


    當張見此圖已被吳視為珍秘之物時,又不便明言,隻是婉轉告知此圖似不可靠,暗示應轉售此圖。


    吳湖帆時在上浦書畫鑒定界號稱“一隻眼”,自負甚高,故不為所動。


    在此期間,張大千還曾介紹廣省買家到吳家觀賞《睡猿圖》,當是有意為之中介。


    後張大千再仿一幅同圖式梁楷《睡猿圖》(據說後為王季遷收藏)送好友陸丹林,陸攜此圖至吳家請鑒賞。


    此時吳湖帆方知當初“走眼”,但關乎自己名譽,故亦不明言。


    遂延請葉恭綽為此圖作長跋,葉跋中有“紙瑩如玉,墨黝如漆,光采竦異,精妙入神”,以及“使藝林得沾法乳,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有誌之後學,不驚為河漢”等誇張不實之辭。


    並在詩堂上大字題曰“天下第一梁風子畫”。


    不知當初葉先生是在怎樣情形之下作此長跋和題字,是否真屬“走眼”?


    還是兩人“合謀”?


    但葉先生在後來出版之《矩園餘墨》、《遐庵談藝錄》等書,此段長跋未予刊入。


    傳抗日戰爭結束後不久,《睡猿圖》以高價賣給一美國人(一說日本人),今藏美國檀香山博物館。


    此是後話。


    吳湖帆和蔣穀孫兩人經過了《江渚風林圖》風波後,似乎從此“絕交”。


    至少在以後的《醜簃日記》中,蔣的名字再沒有出現過。


    而在此之前,蔣的名字幾乎每隔一二天就會出現在日記中。


    即便是後來潘靜淑治喪期間,海上名人和親朋皆往吳府吊唁奠儀,也仍未見有蔣穀孫的名字。


    在1938年7月12日的日記中,記錄了“大嘴”陳巨來的傳話:“巨來雲,前日冒鶴老得袁某絕交書後日記雲:‘○○來書絕交,此損友也。聽之。’寥寥十餘字,斬釘截鐵,勝絕交書萬倍也,敬佩敬佩。”


    如不了解此前吳、蔣之間曾經發生的事情,則上述文字中所暗含的旨意就無從“破譯”也。


    在當時上浦書畫鑒藏界,梅景書屋是一個著名的交易“沙龍”。


    失去了吳湖帆這個重要客戶和交易平台,就蔣穀孫來說,對生意上的影響應該是不小的。


    但在他的同鄉《張蔥玉日記》中發現了他的一些行蹤。


    張珩和“好事家”譚敬等人都是當年古書畫市場上一擲千金的“豪客”,也是蔣穀孫、曹友卿、劉定之、孫伯淵、錢鏡塘等著名書畫商人的大主顧。


    但蔣氏好像是傷了“元氣”,生意闌珊,所以他的名字在《張蔥玉日記》中出現的頻率遠比《醜簃日記》中少了許多,似已日漸被“邊緣化”。


    平心而論,蔣穀孫看碑帖古籍的眼力堪稱一流,似與吳湖帆在伯仲之間,兩人皆家傳、天賦、勤奮三者兼備。


    而看字畫則稍遜吳湖帆、張珩諸人一籌,此乃術業有專工也。


    但有關《江渚風林圖》之事,在陳巨來的《記蔣密韻後人》一文卻出現了另外一個“版本”。


    他說:“在吳、蔣**時,二人時時相互作買賣,亦時借物賞鑒,在蔣臨去香港之前,曾向湖帆借明拓漢碑冊校字,湖帆向蔣借倪雲林二尺立幅一張,上有長題也。後蔣還漢碑時,吳竟雲:‘說過對調倪畫的呀。’穀孫亦無可奈。”


    正因為有這麽一段往事,所以張天元對這幅畫的印象那是非常深刻。


    今日在此處得見,那當然是喜出望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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