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似是顯錯愕,可轉眼後九相菩薩就笑了起來:“你也說種瓜不易,這麽多西瓜卻沒這麽多朋友……西瓜也有命。”


    蘇景望著和尚,和尚的笑容稍稍有了些不自然,這麽清澈的目光很久不曾見到過了。對視片刻,蘇景問:“西瓜也有命?”


    “命中注定!沒得朋友沒人來吃,壞道臭掉腐爛掉就是它們的命了。”一句話之後九相菩薩重歸自在,或許有些事情能讓人瞬間震撼,可也僅僅是個瞬間而已、絕非永恆,便如眼前那雙清澈目光,九相繼續道:“我知你兇惡,知你殘暴,知你目空天下,不過請你發發慈悲吧,西瓜香甜,能長得這麽紅這麽沙它們很努力了,別浪費掉,給我吃……也算贖你一絲絲罪,可好?”


    蘇景眼簾垂垂,由此那份清靜目光被剪斷了,不看菩薩不看西瓜,他在看自己的腳尖,同個時候他在動用心識問道:你何苦。


    那個自從被他帶走就始終住在冬天內的龐然大物認真迴答:求求你。


    蘇景心識再道:我知我不算什麽好人,但你這時候去見他……可能會死。


    龐然大物依舊認真、依舊三字:求求你!


    蘇景仍不答應,但那頭巨物的耳中開始滲出鮮血,巨物非凡,它有雙耳通心,心苦則耳血,再不答應它它就會心喪而亡。


    十裏碎星上,蘇景淺淺歎了口氣,抬眼望向九相菩薩:“你請我慈悲。我請你慈悲。我請你吃瓜,你見它莫怪。”


    何其古怪的言辭,饒是漫天仙家心思靈巧也不解其意,饒是九相菩薩境界高深也不解其意。


    但下一刻九相就明白了:他見到了自己的白象!


    低低的一陣喧嘩,來自天外群仙。九相菩薩本來有一頭白象座駕,此事知曉者眾,且還曾是一段佳話:


    南方有巨象,其身潔白廣潤如籽玉,其目通紅剔透似天火,尤其難得的是它額頭生獨角。自然眷顧生此異種。


    但此象也因自己異種自視甚高桀驁不馴。同類白象若能效勞西天極樂都覺莫大榮光,唯獨它以為:佛陀混混、道貌岸然。西天昏昏、奴我族類。


    不僅不歸服極樂,且還仇視佛家,這頭白象在數不清的廟宇中撞翻佛像。搗毀神龕。到得後來它越長越大力量越來越強。竟直直闖入西方。想要去撞碎那高高靈山!


    可從它踏入西方佛國開始,一位大菩薩就跟在它身旁,由得它鬧西海、由得它虐四州。大菩薩不做絲毫阻攔更沒有傷害它,始終就在它耳邊,一遍又一遍的為它誦經、再給它講解那些佛家的故事,或好玩或感動或快樂或震撼……終於,就在白象闖到尼旻多羅山的時候,它聽懂了佛經它領悟到自在,巨大白象誠心拜服,許下大願,此生不滅永遠追隨大菩薩。


    那位大菩薩就是九相菩薩了。


    佳話廣流傳,仙界聞知者眾,再看那頭白象,身上曾有無數傷口,傷口愈合了而傷痕存留其身,象牙皆告崩斷、眼睛瞎了一隻、長長的象鼻被毀去大半,這麽狼狽的白象實屬罕見,可它殘存的一隻眼睛朱紅剔透,它的額頭還有長角斷裂後留下的短短一截殘根,它是異種啊。


    它就是九相菩薩收服的那隻神奇白象。


    九相的坐騎怎會被離山蘇景放出?仙家不知事情經由,但可以去猜可以去想,有上仙說過天地有限而思慧無盡,群仙一想……這事情就沒得邊際了,這事情就自自然然地變成了一樁駭聞。


    白象不理天外喧嘩,其鳴哀哀,其目戚戚,它向九相薩走去,它曾說過此生不滅永遠追隨大菩薩!這句話發自內心,永遠真。


    蘇景的目光沉沉,望著白象。


    可以說這頭大畜根本和他沾不上半文錢的關係,神奇白象以前怎樣與蘇景無關,神奇白象淪落到可憐境地與他無關,隻是相處的久了,他能感受這個大家夥的單純。


    可惜的是白象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在迴歸主人身旁,即便……它知可能發生什麽。


    白象單純卻不傻,可是它做了選擇。


    蘇景攔不住,隻有選擇尊重,尊重白象的選擇。


    白象邁步,步履沉重但不存絲毫猶豫,徑直走到九相菩薩身前。


    九相的目光複雜,先是驚訝、再是憤怒,繼而陰冷、又顯猶豫,可最終他的神情還是柔和了下來。


    白象前行,越走身形就越小,從現身時候的大山磅礴到抵達九相身前時候馬匹形若。


    九相菩薩伸手摸了摸白象的額頭,聲音輕柔:“癡子,癡子,我那樣對你,你不恨麽?”


    白象低低鳴叫了一聲,九相聽得懂,它說過去隻為一但未來有三千,過去不再提未來更有趣。


    九相的聲音愈發柔軟了:“癡子,癡子,我知你忠心,我知你不悔,好孩子……可你讓我的臉麵擺在哪?”


    後半句說出時。


    大菩薩目中兇光閃閃時。


    撫摩白象額頭的手上爆起寒光時。


    神奇白象唯一的一隻眼睛流出眼淚時。


    它摔倒了,沒再去看主人,它在努力的轉迴頭、目光裏帶了濃濃哀求、望向蘇景。


    一個彈指間,白象目中的光芒散去了,飽蘊感情的眼睛變成了全無光芒的石頭。


    忽啊!


    一聲大吼仿佛滅世神雷,一條小蛇化作千裏巨龍,必殺九相。


    小小陰裭、浩浩惡龍,飽蘊憤怒的擊殺,白象是個傻大個、它的傻朋友。十六非凡,可在九相眼中還不算什麽,真正危險的是那個蘇景。


    果然,十六怒時蘇景亦怒。十六動時蘇景亦動,十裏星石十裏廟,曾經揚威不安州的邪神大廟再次鋪展。


    九相擋下十六一記猛攻後,他的眼中就不見了星天與大地,身周隻有一座邪氣凜凜的大廟,昏暗法境內惡蟲與毒蛇橫行,無數聲音聲嘶力竭唱著貪嗔之願、仿佛鬼哭狼嚎。


    九相麵不變色,早都料到了,他敢隻身踏上這座十裏星石,就準備好與蘇景一決死戰!以前他曾仔細檢查過幽藍薔薇州。未料就在此地寶物出世。這是他的怠慢瀆職之罪,到現在佛祖尚未追究,可未追究不表示不追究,九相已是待罪之身。


    這是他非得獨自登州、冒險多寶的第一緣由。戴罪之人。需得立功贖罪。他本就是來拚命的。


    九相一聲冷哼。身上淡淡金光一閃。隨後……他似是稍稍有了些變化:仍是個幹枯老僧,瘦弱且佝僂、風燭殘年的樣子,看不出他具體變化在何處。隻是金光閃過後,他整個人都變得端莊了。


    就是端莊。


    佛第十一相,身縱廣相。謂身儀端正,豎縱橫廣,無不相稱也。


    以前九相的左眉比著右眉稀疏一點、他的腿有些長使得上半身稍短、他的右臂要比左臂長幾分……都是極細小的不對稱,每個人都會有。


    但此刻,九相祭出一道佛相,身縱廣、無不稱。人雖瘦弱卻與如日月圓潤,左右齊極為四隅齊,上下稱即為天人稱,左右上下盡相應便是自成方圓自劃體統,外風滑體過諸邪難侵身!


    一道佛相就是一道釋家無上神通,老和尚穩穩站在原地,邪廟氣勢可壓製任何外來者,使得敵人身魄發緊動作緩慢、真氣不暢元基躁動,可這些‘威侵’對九相來說就是個笑話。


    忽然,邪廟中的鬼哭狼嚎、蟲蛇悉索等雜聲盡數壓低,蘇景的聲音傳來:“何必殺它。”


    蘇景的聲音不喜不怒,平平靜靜。


    平靜得不存情緒也不存生機。


    九相菩薩笑了,若非頭頂香疤身披袈裟,他像極了田間地頭上曬太陽抽旱煙的老漢,閑散慵懶混不在意,隻憑他這重‘自在自若’,就比著以前蘇景見過的那些息怒無色、自忖端莊的佛家高人高出了不知多少。


    笑容無聲的變化著,從‘傻問題、可笑’到‘略顯無奈’再到‘釋然、何必牽掛隨它去’,九相緩緩開口:“它和我隻能活一個……或者我可能會死、但它死會讓我死的可能小些時候,我選自己活,所以上次我棄它。”


    蘇景聲音自邪廟各處傳來:“上次事情與我無關。”


    仍笑著,九相的笑容變得更簡單了:“這次啊,更簡單了,九相菩薩丟了座駕,妖邪蘇景收服白象……我成了個笑話。我為西天中人,我鬧笑話就是西天鬧笑話。西天鬧笑話,佛不喜歡。”


    話音剛落,邪廟之中突然大笑轟動,蘇景笑:“佛不喜歡?佛在何處。浩瀚宇宙何異我這小小神廟,有蟲有蛇有鬼有妖,有主尊有奴仆有生殺有酷刑,獨獨沒有佛。根本沒有佛,還佛不喜歡?”


    蘇景笑聲隻換來九相一哂,老和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身縱廣相、佛第十一相。多簡單的道理,若沒有佛,他的修成的大身相又從何而來:“若含智慧,其實無知。你來論佛還不夠資格的。縱你有無上邪能、有弑佛本領,也隻是你的打殺能為,說道論佛,你還是沒資格。”


    九相的後半句話很有些意思,這讓蘇景沉默了一息,再開口時候蘇景的聲音恢複了平靜:“菩薩不是菩薩佛不是佛。”


    以前的對對錯錯善善惡惡是是非非打打殺殺全都拋去一旁,隻說今天……麵前一個菩薩,西天一尊佛祖。


    因為‘佛不喜歡’就伸手殺滅無罪、忠誠白象的菩薩不是菩薩;能讓駕前菩薩隻覺‘佛不喜歡’所以就斬殺白象的佛不是佛。


    九相笑,再沒話了,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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