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蘇景就看到一道淺黃裙影滑過身邊,那個飄飄如仙的女子。


    可她手中一劍,何等輝煌,何等崩裂,何等瘋狂又何等威風跋扈,劍光動天雷,化霹靂千千,斬入馭人戰群。


    淺尋來了。不止淺尋。


    “老臣拜見帝婿。帝姬...可安好?”白麵無須,古朝內臣打扮的老太監滿麵關切,關切到焦急。


    蘇景點頭:“她脫力、休養沉睡了。”


    人未死,未死就好,忠義天魔麵色先是一鬆,而放鬆過後便是怒氣衝騰,敢傷帝姬帝婿,萬死難贖之大罪,道一聲‘帝婿好生休養老臣去去就迴’,秦吹怒嘯魔音綻裂,殺入地麵敵陣。


    秦吹來了。不止秦吹。


    “少主,借過。”十幾個聲音,冷冷冰冰但恭敬和欣喜,屍煞十二頭,早已在中土幽冥打出名氣創出字號的猛將追隨主人,衝向地麵!


    “辛苦師叔了。後麵的事情就交予弟子。”又是十幾個聲音的異口同聲,又是十幾個人滑過身邊,沈河一劍當先,紅景相伴身邊,樊、龔、雷、秦、風、虞諸長老緊隨其後,再之後...他們蕩漾起的是怎樣一片劍光!


    “拜見師叔祖,師叔祖辛苦了。”一片聲音,這次人多了,開口不算整齊,扶蘇在、劍尖兒在、劍穗兒在...所有離山第三代傳人,內外兩門弟子都在。也不全是第三代,樊翹、妖精不成、無雙希佳都在其中,領頭的是個蘇景不認識的少年,腦袋圓圓的、眼睛亮亮的,他叫魚苗。說是拜見但身形不做絲毫耽擱。追隨掌門與各峰長老,他們揮劍,劍華衝天!


    “拜見吾主,效死吾主!”妖怪們的聲音聽起來總是戾氣十足的,身形包裹在滾滾妖風中的大黑鷹、雄奇壯雌奇秀的比翼雙鴉、周身富貴手執自己修為遠遠配不上的神兵仙刃的鬆鼠妖怪;


    “黃皮蠻子。睡了幾個六耳妖姬?”嘎嘎大笑的紅猴子,眼波嫵媚的蓮花妖,三隻手抓著三支劍的南荒蠻人...既有蘇景麾下妖奴也有南荒並肩血戰的好夥計,妖雲滾滾,自蘇景身邊傾瀉,直撲地麵!


    還有:


    “蘇先生辛苦了。”煙霞青鶴。群道臨風,首座真人一聲天尊讚唱,千萬道人躍下青鶴遁劍入戰;


    “蘇道友好生休息、待會再聊。”紫金儒氣,書生成群,口中高唱著正氣歌,自天上一步一步、施施然踏入戰場;


    “蘇施主安好。我佛慈悲。”佛光普照,高僧結隊,聲聲佛號震顫瓊小,天龍八部法相於空氣中若隱若現,吼喝如雷;


    “蘇景,還活著啊,妙極!”巫風唿嘯。紫霄展翅,地麵上忽然拱起了一座山,直連天際的山、萬萬瓊花巫萬萬金蠶蠱匯聚成的大山;


    “蘇前輩快請安歇。”水光火色,涅羅巨艦從天上開到地麵,驚起無邊烈焰。


    ......


    一聲聲招唿不斷,如春風如旭日,拂過蘇景耳邊又將暖意送進蘇景血脈。何止離山一家,何止南荒妖孽,中土世界諸大天宗、天宗轄下修行正道,一陣陣一隊隊。就那麽從蘇景身邊衝過,衝去,衝殺到敵陣!


    他們笑著和蘇景打招唿,然後他們目爍寒光兇猛殺敵。


    直到那個再熟悉不過、再親切不過的聲音傳來:“師弟辛苦了。”早已熱淚盈眶的蘇景再也忍不住,哇一聲大哭出來!來了。都來了,整座修行正道,所有人間修家,還有那位如兄亦如師的賀餘師兄。


    哭一聲,太丟人,急忙收聲,這次能確定是唾沫衝進了氣嗓,死去活來的咳啊。


    援兵未盡!


    陰風席卷浩浩蕩蕩,叮叮當當金鐵交擊的轟鳴中,中土幽冥重器七三鏈子結做寶物本形,一鏈就在地麵抽出血河一道!緊跟在七十三鏈子身後的,已然威震一方的滑頭王,小九王麾下四大鬼王,還有肆悅大王麾下猛將王伯當統帥的煞血兵海、削朱大王駕前大帥楚三桓統禦的沉舟精銳。


    打、打、打,費勁心機不惜滅世以開天路、入中土,可還不等去到中土,第五圓的閻王們就先殺進馭人世界,想打,此刻便打!


    不死不休。


    天理已死,槊妖殘廢,如今馭人首領是天子狩元。


    初見敵人突然降臨時候,狩元驚卻不慌,他手上握著從未有過的實力:二十冥王天牙,個個巔頂修為,他們不受天治、有大把時間修持;一百八十兇神老祖,他們灌頂得磅礴大力,隨便哪個能都笑傲一方!不提其他手下,隻說這兩百絕頂人物在側,三千世界馭人哪裏不能去,哪裏不能屠滅!


    因為勝券在握,狩元不慌,反還放聲大笑:“來得好!”


    可是等狩元見到了淺尋的劍,等他見了秦吹的劫,等他見了離山的劍,等他見了中土世界六大天宗的殺與法,等他見了從中土世界源源不斷衝入此間、仿佛汪洋怒潮一般的兇兵怒將、妖魔鬼怪,狩元皇帝隻覺腦中嗡一聲怪響!


    一千個三四歲的霸道孩子,遇到一萬個正值青壯的兇橫大人,這一仗該怎麽打?無論怎麽打也得輸也得死,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鬥戰。


    怕了,慌了,所有狩元皇帝的笑聲斷落,喚作憤怒吼喝:“妖孽安敢...入侵我界......”


    話未說完,哄堂...哄天大笑,所有中土來人都放聲大笑。殺獼皇帝這是要講理麽?中土修家既然來了,就不打算講理了。


    誰說正道中人就一定講理,就永遠會講理。


    蘇景不咳了,他的笑聲尤其響亮,正向說什麽忽然‘咦’了一聲,微揚眉:黑石洞天有變。


    變化隻在一人:涅羅蜂僑。


    嫵媚女子端坐礁石,安安靜靜。突然間嬌弱身體急急顫抖起來,隻見一道道玄光自她身周綻放不休。就在旖旎絢麗的光華包裹下,蜂僑的氣勢層層提升、層層膨脹、層層浩大起來!從六境到七境,從寶瓶到破無量,跟著如意胎、歡喜兒、遠遊子...短短幾個唿吸間,小小的六境修家一路突破突破再突破。待光華散去時候,如瀑長發盡轉烏黑、虛弱之態一掃而空,她已晉入第十一境。


    或者說,她重返第十一境。


    下一刻,她起身,對洞天內的蘇景投影躬身施禮。笑:“外麵正打仗,晚輩同門盡在戰場中,蜂僑當去匯合,請先生成全。”


    先生自然成全,心念一轉放她離開洞天,自也免不了問一句:“怎麽迴事?”


    “迴頭說。”蜂僑飛身去。人在半空黑弓揚,長矢勾弦,箭連珠......


    蜂僑打仗去了,紅長老飛迴來了,手裏拎著個人,往蘇景身邊一放,笑著對蘇景、賀餘道:“勞煩兩位師叔照看好這小子。”說完紅長老轉身再迴戰場。


    被紅長老拎迴來的。一身離山劍袍破爛,手中長劍殘半的狼狽少年。少年腦袋圓圓、眼睛長長。


    被放下後,少年似還有些不甘心,對蘇景、賀餘施禮:“魚苗拜見兩位師叔祖,師叔祖明鑒,我還能打。”


    蘇景不認識他,賀餘則笑道:“你太過虛弱,入戰反倒添亂,累著沈河他們總要照顧你。就老實在我身邊待著吧!”


    放眼望去,中土精銳勢如破竹。六耳殺獼被打得人仰馬翻,二十猛鬼、百八兇神雖強,但在小師娘、離山二代、中元諸劍、彌天大德、紫霄娘娘、大成學名儒這些絕代人物麵前還不遠遠不夠看,再差一層的高手就更沒得比了。


    戰事如火如荼,不過沒太多懸念。蘇景目光從前方戰場轉迴身邊賀餘:“師兄,到底怎麽迴事?”


    賀餘伸手拍了拍身旁魚苗兒的肩膀:“說起來,蘇景啊,你要好好謝一謝這孩子。”


    師兄說謝蘇景就謝,都不用多問,伸手自囊中摸出一個小壇子,比著凡間的半斤小酒壇差不多大小,直接塞進了魚苗手中:“拿著,你的。”


    小小青玉壇,壇身鬼篆銘刻,塞上鬼符封口。賀餘師兄的功課勤奮,做二品判幾百年,幽冥古今盡做了解,一見壇上鬼篆就麵露驚詫:“這是...上古冥王的東西?”


    “是。”蘇景點頭,取自二明哥麒麟庫中的寶物:“裏麵都是天水靈精。”


    手一顫,魚苗差點沒拿住壇子。天水靈精是什麽樣的寶貝無需多言,一滴入世不知會引出多少爭殺搶奪,此刻蘇景直接塞過來...半斤多?


    寶物寶物,珍惜金貴、人間難尋才算寶物,他隨手送人一壇子,用喝的麽?


    不過反轉過來看,二明哥要開創世界,天水靈精是水脈之胎、江川源頭,對他創世有大用處,自然會多多準備,到最後剩下一壇子真不奇怪。


    蘇景隨手送禮風輕雲淡著,魚苗捧著壇子心驚膽戰著,賀餘又驚又笑,不過沒急著追問蘇景的經曆,先把中土這邊的事情大概說了下。


    離山掌門親傳弟子魚苗兒,生俱穿天仙目,慧眼慧心能見常人不能見的冥冥預兆。在馭人萬年整祭前夜,魚苗自斷第六境奪罡修行,修行半途抽身而退,此舉異常兇險,可他毅然中斷奪罡,自幽冥急返離山,隻因他在修行半途領受靈犀:殺劫將至,離山封印。


    魚苗歸宗時,山中封印還算安穩,不見異常。不過做師父的最了解自己弟子,幾乎未做絲毫猶豫,沈河打出離山劍訊,將‘封印將破、浩劫即至’八字傳遍各大天宗。


    離山下封印鎮壓六耳殺獼之事,早已為諸天宗所知,各宗之間也早都商定此事,秣兵曆馬備戰不怠,得離山傳訊,各大宗再傳訊諭,征調本門精銳和轄下所屬大小各宗精修之士,一時間中土世界風起雲湧,正道之士齊聚離山。


    中土正道,同氣連枝。


    這八個字從來都不是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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