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入情入理,按理何氏不應再拒絕,但她緊緊抿著自己的嘴唇,半天了還是說:“不,我必須等老爺迴來再走!”


    大總管還想再勸,可何氏這一迴不等他說話,猛地一抬頭問:“你說老爺他現在是不是有危險了?”


    大總管還算從容,隻道:“夫人請安心,老爺目前沒有什麽危險。”


    何氏罕見地步步進逼:“現在還沒有什麽危險就是說以後會有危險?老爺是為了離開京師去西北才被人扣下來的,是不是西北那邊的決定會影響老爺的安全?”


    這話全說道了點子上,哪怕以大總管的口才,一時也是無言以對。


    何氏見這情景自然什麽都明白了,她當即說:“別再說了,我一定會留下來的!倒是善性,你們先帶走,將他送到他姐姐姐夫那邊去……”


    話音才落,後罩房處就衝出了一個半大孩子,眾人迴頭看去,就見其正是何氏所說的徐善性。


    徐善性斬釘截鐵說:“父親不走,母親不走,這麽多的叔叔伯伯嬸嬸伯母,大家都不走,我一個人是什麽意思?娘,不用再說了,如果你想把我捆走,我就先一步跑出去!”


    此言一出,哪怕是心情沉重的何氏與大總管,也不由得哭笑不得。


    京中的決定王一棍很快就知道了,他獨自沉吟半晌,又再次與老國公見麵密談,最後並未在沒有接到人的情況下直接迴去,而是通過邵勁那幾乎開遍了國家的鋪子將這消息秘密傳遞迴去。


    在走出那比記憶中蕭條許多的商鋪之時,王一棍看著天空上一層層的陰霾嘆了口氣:朝廷日日打仗,但在神州大陸上割據的人隻越來越多,這生意被各地的這個王那個王你攔一下我截一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做不下去了。


    但這些生日如何能做不下去呢?它們可惜西北的經濟命脈啊!他默默地想著,思緒漸漸飄到遠在西北的邵勁身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希望東主能夠看透,群雄割據天下逐鹿,晚了……就分不到羹了!


    ******


    京中有關徐佩東被扣留的消息很快就通過商道傳到了邵勁的耳朵裏。


    邵勁的帥帳之中,他看著這半年來陸陸續續來到身旁的舊友——何家的雙胞胎,寧舞鶴,以及之前就在這裏的任成林。


    過去的人都齊了。這多少給了邵勁一點安慰,讓他手中的那張紙變得不再那麽沉重。他對幾個人說:“爸媽不會過來……”


    何鳴何默對視了一眼,在場眾人都是知道並關心這件事的,但要說其中最關心的,非這雙胞胎莫屬,概因徐善然父母能否安全過來,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他們自己的家人能否安全過來。


    何默哪怕過了這麽久還是快言快語,他直接問:“是姨姨姨父不願意過來?”


    “不是。”邵勁鎖著眉頭,“老師要過來的時候被宮中的人留下了,師母因為老師不能自宮中出來,就決定留在京中陪著老師。”


    座中眾人俱都微微皺眉,寧舞鶴抱著胳膊不說話,任成林也不好說話,還是何默咕噥出聲:“中計了!”


    眾人當然知道何默說的“中計”是什麽,但偏偏對方用的不是陰謀是陽謀:邵勁將徐佩東夫妻接過來正是為了不教徐善然替父母牽腸掛肚,而林世宣將徐佩東直接留下,當場就控製了憂心丈夫的何氏,徐善性也因為父母都在而選擇留下,這樣一來,宮中的徐佩東又反過來要為妻兒擔憂,隻怕一時半會之間是沒有精力去想遠在西北尚還安全的徐善然了,到時他們就是能派人進宮把徐佩東偷出來,徐佩東也不會離開京中。這樣他們之前的計劃這就直接不攻而破。


    更要命的是,徐府和何府都屬高官厚位,哪怕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明德帝就算再昏聵,滿京城的人也不是死的,他們想要出來,除了趁著現在還沒有被人注意到時設法一二之外,恐怕是真的沒多少其餘辦法了。而現在宮內已經注意到這一邊,一時半會之間,他們是再難行動,哪怕行動,也幾乎不可能成功。


    眾人對坐無言。


    邵勁一時也沒有主意,隻得先散了會議,不過在眾人要離開之際,他不忘叮囑:“這事你們自己知道就好了,誰都別和善善說啊!”


    寧舞鶴反正最煩聽到這個名字,他哼了一聲,什麽話不說,率先掀簾子走了。


    剩下的幾個人倒是都笑了,任成林調侃說:“行了,誰能不知道你啊,我們再無聊也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倒是你自己悠著點,別被哄了兩下就找不著東南西北,什麽話都和盤托出。”


    邵勁苦了臉:“放心吧,這事真不能說。”


    剩下的人心中齊道:我們到底有什麽好不放心的!那是你妻子又不是我們的妻子!


    幾句話落,眾人也不再停留,很快出去,結果一轉身到了帳外,就看見先走一步的寧舞鶴並未離去,而是在外頭與馮德勝說話。


    對於這個笑眯眯身材微胖的老者,寧舞鶴和任成林是不知道,但何鳴何默並非沒有出入過宮禁,對於這昭譽帝身旁的第一大璫總是有點印象的,再說太監總與常人不同,這幾個人不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的,在和馮德勝相處之後心裏都有些嘀咕,隻是大家揣著明白當糊塗,一句話不說罷了。


    幾人自然而然地站成一個圈子往外走去,中途遇見了另一幫人馬,王自馨也在這一幫人馬之中。


    任成林向他們點點頭,隨口寒暄:“是去見大人吧?”


    那些人也笑道:“正是。”


    兩方人馬便不再多說,錯身而過。


    幾步之後,寧舞鶴問:“剛才那個女人是誰?穿著盔甲在軍中,風節對她有意思?”


    任成林解釋說:“一個苦命人而已,風節看她很有心氣,就讓她進了軍伍之中。”至於邵勁是否真和對方有什麽幹係,任成林就不多說了,畢竟邵勁也並非沒有和王自馨獨處過,是否真有些什麽,誰也說不清楚。


    寧舞鶴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嘿嘿冷笑兩聲。


    何鳴考慮的就更正常一點了,他並沒有糾纏在邵勁的私事上,而是問:“剛才那一群走過去的人,是這裏原來的武官?”


    “不錯,是西北幫。”任成林直言,在軍中拉幫結派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是邵勁領的隊伍,一旦人數擴大到現在這個地步,也完全無法免俗。


    何鳴哦了一聲,又問:“那我們叫什麽幫?”


    何默笑道:“我猜是‘夫人幫’。”


    任成林臉上的尷尬正證明了何默沒有說錯。


    於是後來的三人齊齊一默,這名字也實在……有點難聽啊!


    接著不止寧舞鶴朝何默丟了個威脅的眼刀,連何鳴都埋怨地看了下自己弟弟。何默摸摸鼻子,將功折罪補充說:“其實話糙理不糙嘛,西北幫那個傢夥不也是打著將剛才那個女將送給風節的意思?不然一個女人有多少能耐,能走到西北幫的正中間去?還真有那麽多護花使者眾星拱月捧著她啊——如果真有這麽多護花使者,我表妹比她漂亮多了,怎麽不見他們聞風而動?”


    簡直越說越不像樣!何鳴喝道:“你在說什麽呢!”


    兩人從小鬥嘴打架到大,何默怎麽可能怕何鳴,他當即迴嘴:“怎麽,我說錯了嗎?”他拉小夥伴,“成林你說,剛才那個女將的地位是不是自從我們到了之後就蹭蹭往上升?”


    幹站著也躺槍的任成林:_(:3」∠)_


    一旁的馮德勝始終笑眯眯地聽著眾人鬥嘴。


    作為從深宮中歷練出來的老者,他在看人看事上麵,至少甩身旁的小夥子三五條街。如果說徐善然因為了解邵勁而從沒有將王自馨放在眼裏,那麽馮德勝就因為知道如何看人,所以篤定邵勁與王自馨沒有半點關係。


    他現在其實也有點坐蠟。


    論能力,邵勁此刻的領地麵積還不需要他如何發揮;論感情,他這個在西北途中才出現的人,哪怕有獻上玉璽之功,也隻能說是老人,而不能說是核心之人。


    邵勁身旁的核心是誰?


    殺了西北王的任成林,早在宮變中就幫助過邵勁的寧舞鶴,還有何鳴何默這一對打小相處起來的同伴兼親戚。


    而這幾個人所共同的特點是什麽?


    徐善然。


    徐善然是邵勁的妻子,任成林是徐善然的義兄,何鳴何默是徐善然的表哥,寧舞鶴雖說看似與徐善然有些矛盾,但在邵勁派人去接徐善然父母的時候卻極為看重,差點就因為這件事而要再返迴京城。


    夫人幫一詞,名副其實啊。


    馮德勝暗暗想道。這三年裏他也不是白過的,自從確定了邵勁有跟從的價值並獻上玉璽之後,馮德勝就一直在找機會成為邵勁身邊十分貼心的那個人——就像他曾為昭譽帝所做的那樣。


    但邵勁……坦白來說,是馮德勝見過的最奇怪的傢夥了。


    他幾乎不耽於聲色,美酒美食,歌舞飲宴,任何能夠叫人沉迷的東西,對邵勁似乎都沒有很大的作用,邵勁會欣賞,卻很難沉迷。


    甚至於能夠打倒這時間十分之九之人的權與財,對於邵勁的作用都不大。


    當然,邵勁是比較重感情的,這看邵勁對徐善然和任成林等一幫人的態度就知道了。


    可問題是他來得已經太晚了,而邵勁又發展得太快了。這個男人從崛起於京師到殺西北王於西北,竟隻用了一年有餘。


    他若不抓緊現在,日後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跟他爭著邵勁旁邊的位置。他若是再年輕一些,或許要和那些人比上一比,但到了現在,說不好聽一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下去就再睜不開眼睛了,是時候求個穩妥平靜了。


    尚幸的是,邵勁這邊走不通,迂迴一下,也是個捷徑。


    他想著剛剛過去的王自馨,唇角噙出一點神秘的笑容: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麽想的,不過她也真是個厲害人物,會留下這王自馨,十之八九是有自己打算的。


    ******


    副總兵府,琴台之上。


    一隻雪白的信鴿撲扇著翅膀飛進了那雲霧紗之內,在空中小小的一段滑行之後,就落到徐善然身前的數尺之處。它支著腿在地上挑了好幾下,將腦袋低下,啄啄因為高空飛行而被吹亂的羽毛,同時抬起自己的一隻腿,露出腿上綁著的一個小竹筒。


    徐善然伸手自旁邊的盒子中掏出鳥食灑下,將竹筒自信鴿的腿上解下來,打開取出其中的紙條,隻見上麵用潦糙的筆墨寫了五個字:


    “事敗,未出京。”


    她神色平常,隻將那不足手掌大的紙張放入一旁的茶水之中,碧澄澄的液體很快將墨跡暈染。


    她起身,長長的裙擺撫過那琴上根根銀線,瞬息間似有鏗鏘之聲隨風而起。


    第一六一章 雲飛揚(上)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這一句話幾乎說透了人生的真諦。自解除徐善然父母行動失敗之後,邵勁在西北的布置頓時就束手束腳極了。兩方都在衡量著手中的砝碼,估算著自己能藉此獲得的最高利益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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