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善瑞一擺手打斷妻子的話,對屋子裏的人說:“你們都先下去。”等那些人走了個幹淨,他才續道,“母親怎麽了?”


    “母親似並不很喜歡我摻合在這件事裏頭。”楊氏說。


    徐善瑞眉梢一挑,似有點按捺不住怒氣想要發火,但須臾之後,他也隻是低哼一聲:“也不知母親究竟在擔憂什麽。你自照著我說的去做,母親那邊由我來處理。”


    聽得這句話,楊氏倒真鬆了一口氣。她素來知道自己丈夫的本事的,再者親母子之間,不管有什麽話都好說開,不像她做人媳婦,許多話隻能憋著,許多事隻能忍著。


    這邊心病一去,楊氏就有心情關注自己丈夫的狀態了。她將丈夫的外衫掛在屏風上,親自絞了帕子給徐善瑞擦手,又問:“老爺麵色不太好,可是剛才去見公爹時公爹說了什麽?”


    徐善瑞眉心又是一皺,不過他當然不會告訴妻子說自己父親覺得嫡長子還比不上一個隔房的妹妹,因此他隨意擦擦手,隻說:“你都知道五妹妹手頭上捏著哪些個商號吧?”


    楊氏點點頭:“自是知道的。我娘家之前就與老太太的那些商號有過點聯繫,待得我嫁進來,前後相較,不說全部都知道,至少知道個八九不離十的。”


    “五妹妹拿著那釵子就拿著那釵子,也不值當什麽。”徐善瑞淡淡說,“但不拘士農工商,說來簡單,做起來哪能一點風浪也不起?你知道這些東西是老太太的,也許別人也知道呢?老太太仙去,我隻擔心有人趁這個時機搗亂,要是那酒家吃壞了人,布莊以次充好,票號挪不出錢來,鏢行押的鏢失了……豈不是千頭萬緒纏在一起做了那一團亂麻?”


    楊氏心領神會,低聲說:“老爺說得正是,大家開門做生意,便難免無端生出煩惱來。五妹妹究竟還沒有出閣,這些事情怎麽好處理?我會幫五妹妹特別留意一下的,也免得到時候五妹妹手忙腳亂,叫外人看了笑話。”


    徐善瑞心頭抑鬱稍去。他坐上炕喝了口冷茶,好好的壓了壓自己的心火,繼而才說:“這些事都抓緊些,也別拖得太長了。至於父親母親那裏,都有我在。”


    “我知曉的。”楊氏應道,又在心底稍一盤算,跟著就笑起來了,“這些事卻並不繁忙,待我向娘家修書一封,至多小半個月時間就足矣了,到時我再迴娘家一趟,差不多便能將事情確定下來了。”


    徐善瑞滿意地頷了首,也不多留,很快就轉到書房去處理那些朝堂上的公務了——一個還沒有出閣的妹妹,囑咐妻子去處理已經算是尤為重視了,至於自己親自動手?


    徐善瑞從沒有想過,自問也丟不起那個人。


    仙客來是一家老字號的酒樓了。


    在京城中繁華的街道,上下三層的鋪麵,連著掌櫃跑堂案板師傅一共有十來號人的大店鋪,在京中這樣高官雲集的地方,不說賺大錢,至少也安安穩穩地開上了那麽十來年。


    但這酒樓潘掌櫃的最近的日子並不太好過。


    事情大概還要從小半個月前開始說起。


    那天他像平日一樣好好的開門做生意,不想大堂中的一桌子客人吃壞了肚子,當場就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打起滾來。


    跑堂一見對方這幅形狀,也是趕忙上前攙扶要送去醫館,一來不影響酒樓生意,二來也不耽擱病人。


    沒想到那疼得打滾的人還沒有說話,和其同桌的同伴就一拍桌子,咬定了說酒樓的飯菜有問題,也不叫跑堂將地上的人攙扶下去,直接就在大堂中鬧開來了。


    年過四十做了十多年生意的潘掌櫃看到這一幕,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如果這群人真是朋友,在這裏吃壞東西,那其同伴的第一反應不會是鬧事,一定是先去醫館問診,看自己的同伴有沒有大礙,要鬧場也是事後再來。


    反過來說,如果滿地打滾的同伴都不在乎,硬要先在人來人往的酒樓裏唯恐天下不亂的辨出個是非曲直來,那麽乍看正義的客人,其實往往不過是同行招來的混混,故意鬧場來的。


    老字號的仙客來不是第一次有人來鬧場,潘掌櫃也不是第一次處理來鬧場的混混。


    他先上前賠了些湯藥費,那夥人將銀子摜在地上;他又叫酒樓中的武師上來,不想那夥人手底下的功夫俊得很,武師反倒吃了虧。


    但這個時候,仙客來平素交好的公門中人已經進了大門——隻是這又是一著出乎潘掌櫃意料的。


    那公門中人進來之後,並未站在潘掌櫃這邊,反而站到了那鬧事的一夥人邊上,叫剛剛動手的武師往公堂上走了一番,他不得已,隻好厚厚的備了一份銀錢,這才算是暫時將進門的佛爺送走了。


    隻是自此之後,一麵是三天兩天就有人上門來鬧事,一麵是越來越少的客人,還有那些偏幫鬧事之人的捕快……潘掌櫃心知自己是擺不平事情了,他一頭打發人快馬去給住在山上的那位遞消息,一頭也私下去打探消息了,想知道自己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甚至還搬出了背後真正擁有這酒樓契書的那戶人家,總算是從素來交好的官麵上的人口中得到了些消息。


    原來來搗亂的人就是針對他背後的那位的!


    還是那家人自己的紛爭!


    潘掌櫃這也是苦笑不迭。他算是老人了,知道的事情比其他掌櫃都多,當年的一些事情也還記得清清楚楚的,比如鋪子起來的時候,東家就說過了他們這夥人全都認契書不認人,認信物不認人;又比如說這條街上,除了他這家店認那信物之外,還有哪些店也是認信物的……但就他所知,現在有些老夥計是心動了,還主動去接觸了,畢竟說來說去也是一家人不是?跟誰的差別也不是很大,究竟信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是不是這個道理?


    可不管怎麽說,就算扣上說得再好聽,真要這樣做了,就是違背當初的誓言啊。老東家待他不薄,這還沒多久的功夫,也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就改弦易轍,如何對得起老東家……?


    潘掌櫃這邊正倚在櫃檯上愁眉不展,突然見到一個跑堂已經閑的第三次晃過自己眼前了,他皺眉嗬斥一聲:“沒事閑晃什麽呢,有那功夫可把桌椅擦擦幹淨再擺整齊了。”


    那跑堂雖照著掌櫃的話去做,卻咕噥一句:“一整天都沒見到一個客人呢……”


    潘掌櫃心頭火起,正要說話,卻見大門處正好進來了一批人。


    這批人相較普通的客人有些特別,隻見那當頭一人麵白無髯,微微佝僂著肩背,神色雖倨傲,周身卻又有一種卑下的氣質。再看他身後的那一批人,倒是一個個的拿傢夥的官人,十分恭敬的模樣。


    潘掌櫃心念一轉,便知曉了當頭人的身份。


    他暗暗叫苦,心道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也不知最近是走了什麽運道,連閹宦都招惹過來了,這種人可是一等一的難伺候,也不知道……心裏想歸想,潘掌櫃在看見人的時候也已經小步跑到對方麵前,笑著說:“客人好,不知客人是想要喝杯水酒還是要用午食?是一起還是分批?”


    為首的人並不急著迴答,慢吞吞將上下都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桌椅字畫上停留過好一會後,才說:“把你們的招牌菜都上一份上來。我們就在大堂上吃。”


    潘掌櫃怔了一下,跟著勸道:“客人何不上樓去?並不要多餘的銀錢,上頭還更清淨些。”


    這迴迴答問題的就不再是那為首之人了,隻見對方身後的跟班之一不耐煩說:“我們說什麽掌櫃你安排什麽就是,羅裏吧嗦的煩不煩人?”


    潘掌櫃不敢再多話,隻叫跑堂的趕緊去廚下催大廚趕緊開火上菜。


    偌大的酒樓隻有一桌的客人,菜上得自然就快。


    不過須臾,跑堂們就接二連三的將仙客來的招牌菜色一一端上,四冷盤四熱盤,兩樣湯兩樣酒,再來上滿滿的一盆紫米飯,最近寂寞極了的大廚算是把渾身解數都施展在了這小席麵之上,菜做得是色香味俱全——至少那太監各個嚐了一口,眼睛微眯,並未露出不滿之色。


    潘掌櫃微微鬆了一口氣。


    但沒等這口氣從胸口下到肚子,最近屢屢上門來挑釁的一夥人又操著雙手,吊兒郎當的自酒樓的大門口走入,一跨進門檻,就將桌子椅子搞得哐當直響,大著嗓門說:“掌櫃的,掌櫃的呢?上次這裏的飯菜吃壞了一群人,怎麽還開著門做生意啊?是不是還想禍害不知道情況的外人?”


    潘掌櫃臉色難看極了,但哪怕明知道內情,他也不得不上前應付這一批人:“幾位這是怎麽說話呢?仙客來在這裏開了這麽久,飯菜究竟幹不幹淨,客人知道,官府也知道。小老兒可以拍著良心說……”


    那領頭的混混用力推搡了一下潘掌櫃,一口濃痰重重呸在大堂中唯一坐著人的桌子角旁:“良心?你的良心一兩值個幾錢啊?”


    本來正慢條斯理吃東西的宦官眼角的餘光瞥見這口濃痰,臉色一沉,放下手中筷子,自懷中掏出帕子按按嘴角,尖著聲音說了一句:“聒噪。”


    話音剛剛落下,那混混隻覺臉上一重耳邊一響,天旋地轉隻見隻有嗡嗡的如同千百隻蜜蜂一起煽動翅膀的響聲充斥了他整個耳朵,他腦袋都懵住了,一點兒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事情隻在別人眼中露了個全。


    剛剛被推搡出去,站立不穩連退了好幾步的潘掌櫃隻看見在那吃飯的宦官說了那兩個字之後,坐在其他條凳之上,明明長得魁梧坐下去卻好似比那宦官更佝僂無數倍的其中一位突然站起來,伸手就將那吐痰的傢夥扇了整一圈兒!


    怎麽迴事?


    怎麽兩方突然掐上了?


    潘掌櫃有點木然的看著看著兩批人,看見了混混一方驚訝的神態,也看見了坐著的宦官臉上再明顯不過的冷笑。


    他還聽見對方說:


    “真不知哪來的小兒,趕緊出去打聽打聽,什麽地方,也容得你們胡亂來撒野?”


    第一一四章 剁爪子(二)


    那些來鬧事的混混很快就自震驚中清醒過來,他們爭先恐後的準備行動,抬手的抬手,邁腳的邁腳,其中一多半的人還同時張口,可想而知那汙言穢語即將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站在一旁的潘掌櫃心跳如擂鼓,他同樣急急張開口,還傾身向前,做出虛攔的趨勢,他眼前仿佛已經看見一屋子的桌椅瓷器或者缺胳膊少腿的歪倒在一側,或者幹脆就粉身碎骨隻留下殘骸,但這些其實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個做酒家的,三天兩天都被這樣鬧一下,哪裏還有正經的客人肯上門?雖然現在就已經沒有人上門了,但是——“砰砰砰砰砰!”


    硬物撞擊肉體的聲響就在潘掌櫃的焦急之中十分有節奏的響起來,潘掌櫃還保持著傾身向前的姿態,可他眼睛瞪大,要說話的嘴巴也合不起來,已經為眼前這一幕生生地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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