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西北,靈州。


    與而今的肅州不同的是,靈州初期便是邊屬州,在設立之初,僅為一座營寨,但在太宗皇帝時期,由時任中書令秦道元負責構建了一條邊防線,此防線便是當今大靖軍方戰策‘內輔外戰’的基本方略。


    此防線也使得靈州得以與朔州、涼州、肅州以及幽州等邊州曲連成線,形成了以烽燧堡寨為點、以郡城州府為線的防禦體係。


    秦道元,字宏父,江州人,東靖國前任中書令,四朝元輔。


    官方邸報記載,秦道元自幼生於書香門第,乃太康城世代勳貴,且其父秦煬、伯父秦訓、叔父秦閱三人曾求學於東靖大儒陸淵。


    其本人更是求學於儒學大宗陳曦醇,學道歸來後,十七應試高中賢良方正明經科,並連中‘解元、會元、狀元’三元,轟動東靖。


    傳聞其殿試時,太宗曾親到監考,並當麵提出‘庶臣吏治、檢舉監察、天下刑獄、邊備軍務、內閣統政、萬國外邦、宗室藩王、財稅損耗以及佛魔鬼道’等九大治國之要。


    至於秦道元策問的試卷詳情,世人卻不得而知,蓋因太宗皇帝閱覽後便封存‘秘真殿’,並勒令‘非東靖至尊不可親啟’,違令者九族皆斬。


    值得一提的是,在秦道元轉戰兵部的十年間,相繼構建了東靖王朝最具完備的‘哨、戍、堡、樓、城’邊軍防務體係與‘道、騎、驛、棧、營’內陸軍務傳遞樞紐渠道,為大靖吞並南楚、北齊以及攻滅前燕提供了堅實基礎。


    在秦道元構建的邊防體係中,首重便是烽燧。


    烽燧又名固堡,常設步卒五十,紮水源以據之,立於壟頭山尖,若有敵至,便以狼煙烽火為訊,傳息四方。


    營寨則駐紮著戍衛營,常備兩百勁卒,器械精良,全由大靖兵部下轄的天工院打造,水準堪稱一流,陌刀、長槍以及環首刃等悉數配置周全,其戰力足以媲美禁軍。


    且營寨乃是鑿山壁以立塢寨,在安營屯兵的同時,還收流民鄰戶固守,常聚攏數千守衛。


    並於山中不通賊馬之地置倉建堡,軍需時則北調,唯獨不可伐采賀蘭山,否則堡戍佐近五六十裏便沒有障蔽之地,還吸納樵牧、獵弓之人,常置千人守衛,故而道一聲兵強馬壯都不為過。


    至於駐軍小鎮更是一個小型‘軍鎮’,其不僅有五百精騎良將坐鎮,還有兩千悍卒守衛,晝夜不息,從無間斷。


    軍鎮外圍修有垛牆、灌護城河以及挖城壕以加固,城內官舍民居、馬廄軍營等皆備,儼然與內地郡府無異,若無戰事,赫然便是一座繁榮興盛的郡城。


    如此郡城軍鎮小者可容納萬餘人,大者近十萬人。


    在東靖國尚未攻破西涼國時,最靠近東靖西部防線的一座城便是靈州郡城。


    之所以提靈州,便是昔日的西涼王後裔並未住在原涼國都城涼州,反而遷居於靈州。


    靈州多馬,故謂之‘牧馬之都’。


    水中可居曰洲,此地則在河之洲,隨水高下,卻從未淹沒,故謂之靈洲,後設鎮立營,建城開府,遂稱靈州。


    當太康次輔徐晟書信傳至涼州軍都督徐傅手中時,他正在秦壩關巡視軍營。


    因靈州乃軍鎮之一,故而屯堡設營,而秦壩關則是‘十三戍堡’重中之重。


    年過三旬的徐傅戎馬十餘載,常年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而且打盹休憩尚不卸甲,唯獨麵對這位族兄時臉色緩和,似有孺慕之意,畢竟長兄為父,何況還是將他一手帶大之人,自然敬畏有加。


    書信上吩咐,太子將北往,欲與他相見。


    太子鎮撫北地之事唯有大靖軍政高層知曉,並未外泄,但他早已知道,兄長此番特意叮囑,自然另有深意。


    稍加琢磨後,他便明晰其中究竟,兄長位列次輔,一言一行便會左右靖國上下,而今雲霄南寇,太康不宜動蕩,自然不能與張相唱反調。


    而今蕭黨、張黨對立,作為北地係的領頭羊,徐晟更需要蟄伏,不可輕易冒頭,甚至麵對諫臣投諫、禦史彈劾時,還會脫冒免冠,以示惶恐。


    倘若徐晟再不管不顧地接觸太子夏侯淳,必會讓太康朝局越發的雲波詭譎,這並非徐晟本意。


    但徐傅不一樣,他隻是一位戍邊軍將,手中雖有五千邊軍,但因糧餉由朝廷控扼,掀不起大浪,不會引人注意。


    這也是東靖放心軍將掌軍握權的原因之一,即都督有軍權,卻無財權與調兵權。


    徐傅沉吟,兄長之意很明顯,太子北上必須助其一臂之力,這是國本之爭,也是黨派之爭,一旦夏侯淳殞命,蕭黨上台,那麽作為太子黨的徐晟、徐傅兩兄弟將再無出頭之日。


    忽而,他眉頭一挑,信上一句‘太子幸東都,會銳於千秋觀’引起他的注意。


    他喃喃自語道:“這家夥莫非也不安分了麽?”


    同為軍將都督,徐傅比任何人都深知秦銳的深不可測,倘若說他徐傅乃‘涼州虎’,那麽秦銳便是‘東都鱷’。


    虎者,不怒自威,震嘯山林;鱷者,殘忍冷漠,極擅蟄伏。


    他下意識南望,那位自以坑殺將卒一戰成名後,便再無任何訊息,蟄伏東都近十餘載。


    他目光複雜,竟有一絲憂慮,而今太康局勢紛繁複雜,一旦有何動蕩,這條東都鱷指不定又會掀起何等風浪。


    說不定就會來個死亡翻滾,將太康給困死在關中。


    抿嘴片刻後,這位被黃沙荒漠吹拂了近十年的涼州都督輕輕一歎,旋即目光逡巡書信少許後,便喃喃自語道:


    “都說虎父無犬子,陛下為了東靖的千年大計忍了近三十載,那麽你這個太子呢,是否果真如傳言所說,隻是個繡花枕頭?”


    思索間,輕叩案幾,帳門被掀開,一位身著校尉盔甲的偏將邁入。


    其人名喚華元化,涼州軍裨將,自幼生於賭坊,故而嗜賭成性,於偶然間被徐傅尋得,發現是個‘果敢勇毅’之徒,打起硬仗來那叫一個不要命,首戰便是揚名之戰。


    十年前雲霄兩百餘遊騎南寇某個烽燧堡,時任斥候首領的華元化捕捉此訊息後,竟然帶著麾下十騎圍獵雲賊。


    最後硬是靠著悍不畏死的勁頭,在付出了八人戰死、一人重殘以及華元化被削一耳一臂後的代價後,竟然全殲了兩百遊騎,由此名聲大噪,位列涼州軍‘十大果毅都尉’之列。


    此後這家夥居然改性了,不去賭坊了,改賭命!


    其經典名言便是:男子漢大丈夫豈可無賭,但某家已不屑於市井閭巷之小賭。要賭,就要賭命,為千萬百姓賭命。


    成,則封侯拜相;敗,則身死魂滅!


    爾等地痞小流,可願隨我一賭否?


    其後十年,此人竟從邊卒晉升為涼州軍裨將,乃徐傅真正的左膀右臂。


    不過此刻他一臉憋屈,徐傅視而不見。


    忍了半天,華元化終於憋不住了,“將軍,這次為啥撤俺的職?”


    徐傅瞥了他一眼,冷冽目光一掃,“帶著你兒子去偷襲敵營,虧你想的出來,不撤你職,莫非還想要本將賞你不成?”


    華勝,華元化嫡長子,年僅十歲。


    身為一位裨將,為了淬煉自家十歲兒子,竟隻帶幾名親衛去偷襲千人敵營。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瘋狂的人麽?


    稍作考量後,徐傅凝視華元化,吩咐道:“今有一事需你去辦。”


    華元化驀然肅容,單膝叩地,沉聲道:“請將軍示下!”


    “南下接應太子,再助其鎮撫幽燕!”徐傅目光幽幽,淡聲道。


    華元化愕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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