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偶聞犬吠,青欲縮在被子裏,雙眼無神,望著一窗明月,思緒紛飛。


    鬥轉星移,月落烏啼,悵然若失,一夜未眠。


    春萍知道青欲昨日受欺負了,今日特地趕早熬了一鍋荷葉銀耳羹,趁熱端了來,想到青欲應未醒,便躡手躡腳地進屋,卻發現青欲早已起身,正在梳妝。


    春萍把荷葉銀耳羹放到桌上,走過去想幫她梳妝,卻被青欲婉拒了,另吩咐了她一件事,令她驚訝。


    “春萍,你吃完早飯後替我去商號取些盤纏,再雇輛馬車。”


    “姑娘要離開王府?”


    春萍大致猜出昨日蘭夫人對青欲說了什麽。


    青欲挽著長發,淡淡應了聲。


    “那姑娘打算去哪兒?”


    青欲落下手,看著銅鏡中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歎息著:“除了王城,去哪兒都行。”青欲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身對春萍說,“春萍,你本是夏府的人,隨我一番鬧騰後,又成了王府的人,眼下我要走了,你的歸宿也由你決定,你若想迴夏府,我便向管家說明,許你迴去,你若願留在王府,我也不幹涉。”


    “奴婢願跟隨姑娘一起離開王府,去哪兒全聽姑娘的。”


    青欲卻搖搖頭,表示不行,她身邊並不需要仆人照顧,也不想委屈了春萍,讓她跟著自己顛簸流離,但春萍覺得這是個脫身的好機會,若留在王府,身份定會暴露,若迴夏府,心懷怨恨,若能借此機會找個由頭光明正大地褪去“春萍”這層身份,最好不過。


    “那……姑娘可否捎奴婢一程,奴婢想迴家。”


    “你家在哪兒?”


    “出了王城不遠就是。”


    青欲覺得可以,答應帶她一起離開。


    早飯過後,春萍來報已找好馬車,就在門外等候,於是青欲簡易收拾了個包袱,把屋裏陳設擺放如舊後,毫不留戀地合上了門。


    一路走出府,路過梅花牆、映紅湖、高石樓,這裏每一處都有自己往昔的影子,她忍不住放慢了腳步,想把府中每一處花草泉石都印刻在腦海,原來,她早已把此處當做了家。


    “青欲!”


    身後傳來急切的唿喚,青欲攥緊衣角,不願道別,但最終還是迴了眸。


    子越看她拎著包袱,明了一切。


    “你要走了?”


    子越明知故問,卻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青欲卻毫不留情,直白答:“如你所願。”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子越愧疚道,“你……”


    子越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眼圈泛紅。


    他希望她走,也不希望她走,但若要選一,他寧願選她餘生安樂,而不是為了一己私心而將她置身險境。


    青欲見他痛苦的神色,於心不忍,但她不能心軟,她不想成為他的負擔,於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既然你怕連累我,一心趕我走,本姑娘便遂了你願,此生長的很,本姑娘也不是非你不可。”


    說著說著,青欲眼中淚光閃爍,她抓緊包袱,轉過身去,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宗子越,再見時,本姑娘身邊定有謙謙君子相陪,你若還是形影單隻,我可是會笑話你的。”


    子越被她這孩子氣的話逗笑了,笑過後卻是無限悲涼,他慢慢向前移了幾步,伸手想將她抱住,但青欲仿佛察覺到了,幹脆利落地踏上歸路。


    “保重。”


    青欲最後一句話如巨石一般壓在他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扶著石徑旁的假山,捶著心口,望著青欲愈行愈遠的身影,伸手想抓住卻遙不可及,忽然,他眼前一黑,沉重的心戛然而止,身子軟癱,昏昏倒地。


    青欲登上馬車遠行,淚流不止,她有些後悔在離別之際說了那些傷人的話,但她隻能如此,她伏在春萍的肩頭傷心痛哭,亦不能平息心中惆悵。


    行至薄暮時分,已到王城外,春萍也該離開了,青欲情緒稍稍穩定了些,下車來送她。


    春萍看著青欲哭腫的雙眼、低落的神色,安慰道:“姑娘,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春萍願姑娘早日忘卻王城一行的悲痛,早日覓得良人,您務必保重。”


    “放心吧,我忘掉林外傅不過用了數月而已,此樁孽緣想必不日後便自消了。”青欲強忍悲痛笑著說,“你知道我家在哪兒吧?南郊藤花邑裴家,若想我了記得來信,我看到一定迴你。”


    “寫信……”春萍心中一陣波動,她做暗衛和臥底從來都是當機立斷,不是她殺別人滅口,就是她撕去偽裝的身份突然消失,從來沒有後續的交集。


    “好。”


    婉兒不知為何,竟一口應下,連她自己也覺得吃驚。


    馬車再次啟程,奔向無名處,婉兒一直站在原處看著馬車徹底消失在視野,才轉身離開。


    此後,再無夏府春萍,隻有申屠婉兒。


    青欲本想重拾初心,遊學四海,但想到此間發生了這麽多事,家裏人一定擔心,尤其是二哥,於是決定先迴南郊一趟,再遊學四海。


    夜色深沉,寒露濕衣,青欲和車夫點了一堆篝火取暖去濕,兩人還未吃完飯,青欲毫無胃口,可車夫得日夜趕路,必須吃飯,於是就地取材,竟徒手壘了個石頭灶,拿陶盆取了些河水下了些米,做了一鍋粥,又從布袋裏掏出兩塊肉幹用火烤上,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青欲看到這一切都驚呆了,對車夫大叔的敬佩漸漸衝淡了情傷,不禁對車夫這個職業有了新的認知。


    車夫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不好意思吃獨食,便問她有沒有帶碗,青欲哪會兒想到帶碗,隻在行李裏翻出一隻手掌大的青花白瓷杯來,那車夫便給她盛了滿滿一杯白粥,還給了她一大塊烤肉幹。


    那車夫操著一口方言說:“第一次離家出走吧,你一個大家小姐,吃喝不愁,有什麽過不去的,非要跑到荒郊野外來吃這份苦?”


    青欲一聽,自己名聲都已經差成這樣了,王城內竟還有人不認識自己,有些自嘲,看這位車夫大叔麵相和藹可親,也不生分。


    青欲嘟著嘴說:“大叔,話不能這樣說,神仙還有煩惱呢,何況我一個小女子,你別看我吃喝不愁,但所受的苦楚一點也不比你少。”


    車夫卻一副不屑的樣子,表示不相信:“田不要你種,糧不要你收,你一個小姑娘能有啥苦楚?”


    這一席話激起了青欲的傾訴欲:“你別不信,你是苦在身,我是苦在心!”青欲見車夫小哥端著碗看著她,一副認真聽故事的樣子,接著說,“我與我夫君剛剛和離了。”


    “為啥?”


    “為了不拖累彼此。”


    “啥?拖累?你一個大家閨秀能拖累你夫君啥?吃垮他還是喝垮他?”


    車夫小哥一拜手,覺得有錢人家就是沒事找事,能吃飽穿暖就是最大的幸福。


    青欲被他一番話逗笑了,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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