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太尉來到女兒墓前,將瓜果擺上,一聲不吭地焚著香火。


    紙錢焚盡,清酒灑地,賀蘭太尉跪坐在墓碑前,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墓碑,漸漸地,他情不自禁地嘲笑起自己來,聲音越來越大,而笑中的痛苦也越來越重。


    “國家大義、國家大義……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了,空談什麽國家大義?他說得對,我真是個偽君子!”


    賀蘭太尉將拳頭狠狠砸在墓台上,然而畢竟年事已高,剛才一擊用力過猛,傷到了筋骨,他不由得身體失衡,癱坐在墓碑旁,他又笑了,笑中盡是苦澀,他將銀灰的發髻靠在女兒墓碑上,笑聲隱匿,漸漸老淚縱橫。


    “雲泠,爹對不住你,爹現在悔了,爹不要什麽國家大義,爹隻要你好好的……”


    賀蘭太尉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身為一國大將,統領千軍萬馬,對江山、對君王、對百姓都肩負著重義,他早已把生死看淡,把一切看淡,為了社稷安危,他寧願舍棄小家去赴大義,隻是,這事後的全部悔恨,也隻有他一人一肩去抗。


    方圓閣內,青欲心不在焉地翻著幾本舊話本,春萍一路抱怨著將果盤端到她身邊。


    “當真都是攀權附勢、仗勢欺人的主兒!自出了廢位一事後,下人們竟都學會擺臉子了,連箏娘也不來了,拿我們這兒當什麽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青欲聽這話覺得刺耳,不過這話倒也提醒了她,看來蘭夫人並不看好她,一出事就忙著跟自己撇清關係,這勢頭怕是不太好。


    青欲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不來就不來唄,正好還我自由身。”


    春萍知道她心裏苦,但忍不住想探探日後打算:“姑娘,奴婢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如今您已被廢去妃位,在這王府裏名不正言不順的,隻能幹看別人眼色,何必呢?”


    青欲有些生氣,一下子將書合上,欲言又止,暗自托著腮苦思冥想。


    春萍覺得自己怕是刺激到她了,趕緊緩和的語氣解釋道:“姑娘,奴婢剛才說錯話了,但奴婢是不忍心看你受欺負。”


    青欲明白春萍這番話道出了自己的真實處境,是自己礙於麵子才生了氣,並不能怪她,抬起眉眼朝她笑了笑,說了聲無事,就讓她退下了。


    青欲覺得這樣死拖也不是辦法,得想個辦法讓自己名正言順地留在王府。


    “再嫁一次?不行,那我裴青欲的大名真要傳遍整個青州了,做子越的貼身侍女?不行,一準兒又要招人口舌,那……”


    青欲正想得起勁,春萍匆匆進來,說蘭夫人派人來叫她去逸瀟齋小敘。


    青欲忽自站起來,一臉驚疑,但也來不及多想,理了理發髻衣領就往逸瀟齋去。


    雖不知蘭夫人到底何事,但她知道定不是什麽好事。


    一進院門,就看見蘭夫人在幾簇竹子下擺了茶宴,人正倚著竹椅閉目養神。


    青欲深唿吸一口氣,與春萍對視一眼,邁著小碎步悄悄溜到蘭夫人麵前。


    箏娘就陪著身邊,見青欲來了,趴在蘭夫人耳邊小聲提醒了一句,蘭夫人緩緩睜開眼,對青欲溫和一笑,伸手請她坐下。


    青欲緊張地坐在她對麵,蘭夫人給她拿什麽她就接什麽,問什麽就答什麽,生怕錯了規矩,畢竟自己的“老師”箏娘就在旁邊看著呢。


    蘭夫人看出青欲十分拘束,就吩咐所有下人都退下,隻留她們兩人單獨相處,而這樣一來,青欲更覺得可怕。


    “蘭夫人親自出馬,必定有備而來,難不成要趕我走?”青欲越發緊張,暗自給自己打氣,“我絕不能就此屈服!”


    “我記得,代嫁一事被發現後,子越並未追責,而是全力護你,還因此事和子梁吵了一架,想必你們成婚時並不是第一次見,怕是早就相識了吧?”


    青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蘭夫人絲毫沒有趕她走的意思,反而提其起了以前的事。


    青欲疑惑地笑應著。


    “看得出來,子越真心喜歡你。”


    青欲更加迷惑,心中越發不安,這蘭夫人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呢。


    “你也必是真心喜歡子越吧?”


    青欲積極答道:“天地可鑒,一片真心。”


    蘭夫人略顯尷尬,苦笑著繼續說:“既是互相喜歡,定也希望彼此安好。我能看出子越這孩子心裏明白,就是嘴上下不去狠心,王府如今這般光景,他被削權軟禁,你被廢了妃位,這權謀爭鬥的渾水,衡王府是必卷入不可了,衡王府本就負著罪名,我們這些事中之人自然逃脫不了,可你是無辜的,所以……裴姑娘大可去追尋更暢快自由的生活,不必為趟這攤渾水而自汙清白。”


    青欲一聽“裴姑娘”這個稱唿就明白了蘭夫人早已將她劃為外人,此番就是勸說她離開的。


    “蘭夫人見外了,既是互相喜歡,就該互相扶持,夫妻一心,共渡難關,如今王府有難,我更要留下,支持子越。”


    蘭夫人臉色漸漸變了:“互相扶持?他能為你公然抗旨,舍棄權勢,你能為他做什麽?”


    青欲神色黯淡,心思沉寂。


    自由和本心算嗎?她竟不知要算得這樣清,可有些東西,雖看不見摸不著,卻比權勢爵位更加珍貴,她付出的、放棄的,並不比他少。


    “蘭夫人,若你這樣算,我們成婚與商人交易有何異?”


    青欲眼圈泛紅,既痛心又震撼。


    “我知道你們裴家自詡清高,不屑權貴,對我說的這些瞧不上眼,但王室子弟的姻緣一向都是交易,這才是真正的互相扶持。”


    青欲暗自攥緊衣角,無比心酸。


    蘭夫人見青欲情緒低落,不忍繼續說下去,便喝了口茶,等青欲緩一緩。


    蘭夫人向青欲挪了挪椅子,拉住她的手,言辭委婉:“你別怪我狠心,若你現在還是王妃,就算是一介草民,我也不會說什麽,然而你現在已被廢去妃位,無名無分,繼續留在王府,於你於他都不是好事,你又何苦如此執著?你若放不下他,倒不必擔心,我也是這樣過來的,過上一年半載便好了,俗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這樣天資聰穎、清秀可人,定能另覓良緣。”


    青欲推掉蘭夫人的手,站起身來:“夫人的意思青欲明了,但去留,青欲心中有數,會自行決斷,不勞您費心。”


    青欲躬下身,向蘭夫人行了大大的辭別禮,不帶一絲猶豫地轉身離開。


    蘭夫人也站起身來,一直望著青欲身影完全消失,才緩緩落座,看著青欲一口未喝的茶,眼中盡顯哀思。


    “姐姐,她身上有你的影子,我不能讓她像你一樣,被王府這座牢籠囚禁。”


    青欲踉踉蹌蹌地走出逸瀟齋,春萍在後麵追著問她發生了什麽事,青欲一言不答,一股腦兒往方圓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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