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養神宜人,稍縱即逝,陽月在望。


    青欲向客棧討了輛馬車,雇了位車夫,打算去外麵散散心。


    在客棧的日子如白駒過隙,青欲除了吃吃喝喝就是逛街市,自在悠閑,但心中的煩悶卻一點未消,她熟知自己的性格,這樣悶在客棧不行,於是終於打定主意,今日出去逛逛。


    “小姐,你要去哪兒?”車夫問道。


    “隨便吧。”


    王城這麽大,青欲哪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她隻是不想再悶在屋子裏了。


    “你看好車,隨便走,別撞了就行。”


    青欲說完,車夫驚異地看著她,這樣的主顧他真沒見過。


    馬車搖搖晃晃的前行,青欲把車簾別了上去,趴在窗口看著路邊的風景,腮裏鼓鼓的是她買來的涼果。


    紅紅綠綠的小野果掛滿了樹頭,路邊的野花野草都耷拉著腦袋,樹上的葉子更稀了,金葉飛舞,落紅化泥,剪下一片秋景裝進心裏,把這一年最後的豐碩印在腦海。


    “落葉歸根......”青欲不知怎麽,看著這淒美的秋景,隻想起這四個字。


    不到兩個時辰,馬車就停下了,青欲昂頭望去,覺得這景致熟悉。


    “小姐,城西這片竹林向來備受才子佳人們的愛戴,您在這兒瞧瞧?”車夫提議道。


    “城西竹林,聽著怎麽這麽耳熟。”青欲的腿腳早乏了,便跳下了馬車。


    已至深秋,萬物盡顯凋敗之姿,竹林卻一片蒼翠,遒勁幽邃,令人心生敬畏,置身其中,心曠神怡。


    青欲從馬車上抱出一個食盒,裏麵全是各種涼果甜食,一邊吃著一邊往竹林深處走去。


    “小姐,你啥時候迴來?天色不太好啊!”那車夫剛安置了些喂馬的草料,便發現青欲走遠了,就扯著嗓子喊道。


    “乖乖等著。”


    天空布著厚厚的雲,蒙住了日光,起風了,伴著竹葉沙沙聲,竹林深處傳來這樣一聲迴音。


    衡王府內,張燈結彩,整潔煥然,下人們正忙碌著換喜幃、掛紅綢、貼雙喜,宗堂裏亦是收拾得整齊莊重,流蘇層疊。


    子梁這些天住在了王府,一來幫著打理婚事,二來還得幫子越籌劃好承襲之儀。


    聶影也在幫著整理新房。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懂如何布置,都是蘭夫人(子梁生母,先衡王側妃)派來的嬤嬤在全權打理,但他喜歡這種氛圍,就在屋子四周忙活著貼雙喜。


    子越靜默坐在門前台階上,出神地望著前方,身旁放著一碗漿糊。


    他主動要幫聶影貼雙喜,但什麽也沒幹,一直坐在台階上發呆,聶影叫了他好幾次,都無動於衷,聶影隻好自己端著漿糊到處跑。


    “都忙活得差不多了,出去走走吧。”聶影彈了彈身上的灰土,坐到了他身邊。


    子越轉頭看向他,稍稍迴了神:“去哪兒?”


    “一人一匹馬,看誰跑得快,敢不敢?”聶影笑著說。


    “嘁,怕你?”子越忽地站起身來,大聲喊人備馬。


    一個是武藝超群,跟隨大將征戰沙場的得力親侍,一個是自幼習武,長在軍營的少年副將,賽馬自然不比尋常,而且兩人都是勝負欲極強的人,都不肯敗給對方,於是一溜煙的功夫,從王府一路向西,全走的荒野小路,竟還到了西城口,差點就出城了,多虧了守城門的將士攔著。


    “真無聊。”子越歎了口氣,騎著馬慢慢往迴走。


    “要不趁這兒沒人,您練會《超然曲》?”聶影暗黑本質上線。


    子越一勒馬頭,迴頭生氣地說:“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不會,我是沒練好,懂嗎?”


    “有什麽區別嗎?”聶影故意一臉疑問地反問道。


    子越笑笑不說話,突然叱喝了一聲,騎馬飛奔而去,揚了聶影一身土。


    “有長進,說不過會用陰招了。”聶影眯著眼看著子越遠去的身影,也喝斥了一聲,馬也頓時撒野追去。


    “籲——”


    子越突然勒住了馬,聶影見勢也趕緊減速。


    “怎麽了?”聶影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這兒很熟悉?我們是不是來過?”子越皺著眉頭環視了一周,突然想起來了什麽。


    “半月亭!”


    這時,天上開始灑落雨珠,漸漸密集,兩人趕緊下馬,找地方避雨。


    “二位公子請留步!”


    身後傳來吆喝聲,聶影反應極為迅速,早護在子越身後,盯著來人,來的人正是青欲的車夫,手裏拿著兩把傘。


    “公子,這傘給你們應急。”說完遞給他們一把,聶影趕緊為自家公子撐好傘。


    子越剛要道謝,那人卻又將另一把交給他:“這把傘還勞煩公子為我那主顧小姐送去,就在竹林裏,剛走不久,不會太遠。”


    車夫見要下雨,早已找好了傘,但沒人幫他看馬車,他不放心,又擔心怠慢了主顧沒錢拿,正矛盾著,幸好有人來了。


    “你自己不會送嗎?”聶影奇怪地問。


    “誒~我得看馬。”


    “可我們不認識你口中的那位小姐,如何把傘交給她?”子越倒沒問太多,他更在意人。


    “這個天誰會出來閑逛......倒也好認,那姑娘拿著一個食盒,一身淡綠衣裙,生的俊俏但行為奇怪,一直在吃。”那車夫描述著。


    子越覺得這場景好熟悉,接了雨傘,沒再多問,可聶影很謹慎,雖然看出那車夫沒有說謊,但不太放心。


    “你怎麽不自己去送?”


    “我得看馬!”


    “我替你看。”


    “那可不行,萬一你們把我的馬車偷走了怎麽辦?”


    “大哥,我們就是騎著馬來的,要你的馬作甚?倒是你,不會想順手牽馬吧?”


    “公子啊,我就是個車夫,你非得這樣難為我,我沒讀過書,也沒多大見識,我就是這樣想的,便說了出來。”車夫看著雨越下越大,十分著急。


    子越看著車夫寧願自己淋著雨來給顧客送傘,也不迴到馬車裏等,便接過了雨傘,製止了聶影的盤問。


    “不是有你嗎?你保護我,我怕什麽。”子越瞥了聶影一眼,道別了那車夫,進入竹林。


    聶影心想也是,不過他已暗自探查了周圍,沒有異常,跟車夫鬥嘴隻是本性難移。


    兩人進了竹林,循著上次的路跡走著,竹林裏雖有幾條石徑,但年久失修,有些泥濘,雨下地越來越大,兩人艱難地走著。


    “雨太大了,還是先去避避雨吧。”聶影倒不在意這點天氣,在戰場上什麽沒見過,但子越終究是貴族公子,沒經曆過太多困難。


    子越應著,兩人順著熟悉的路,不覺走到了半月亭。


    “那人......是裴姑娘吧。”聶影看著亭子裏的身影,一眼便認出了她。


    子越瞬間石化了一般,悄悄將腳底的視線轉向亭子,內心顫抖。


    “裴姑娘!”聶影大喊道。


    青欲聞聲迴頭,能偶遇到朋友十分高興,趕緊招了招手。


    被聶影這樣一喊,子越緊張起來,看到青欲的笑靨,便激動地快步走去,與她的距離越來越近,他感覺像做夢一樣。


    “難道真能心想事成?”


    “啊!”子越一走神,忘了上台階,腳底一滑,摔倒了地上,身上滿是泥漬。


    聶影趕緊將他扶進了亭子,青欲為用絹帕擦淨一塊地兒讓他來坐下。


    “你沒事吧?”青欲看著他狼狽的樣子,覺得好笑但又不能笑。


    子越似應非應著,用絹帕擦著身上的泥水。


    “這樣的場麵怎麽偏偏發生在她麵前!”子越真是欲哭無淚。


    聶影站在亭立柱旁提防著四周的異動,青欲和子越挨坐在亭子裏的石板上,聊了起來。


    “你是不是雇馬車來的?”子越問道。


    “嗯,我在想怎麽迴去呢,這麽大雨,車夫大概走了吧。”青欲巴拉了一下食盒裏的涼果,不在意的說。


    “沒走,這傘便是車夫托我們送來的。”


    “哇,真是個好人。”她很驚喜。


    “你怎麽來這兒了?”子越知道她肯定知道婚約的事了,但不明白為何她神情如此淡定,不喜不憂,“你表姐要嫁給衡王了,林莫辭再沒人跟你搶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覺得很心酸,不為青欲,而為自己。


    “我已想通了,不再煩他了,若他以後發現喜歡上我了,自然會來找我的。至於婚約什麽的,關我什麽事......”青欲說得輕鬆,但心裏很沉重。


    “你當真放下了?”子越覺得心好痛,像錯過了最值得珍視的東西。


    青欲歎息了一聲,沒有迴答。


    “你怎麽也來這兒了?”青欲看著他憂鬱的樣子,好奇地問,“你還忘不掉我表姐?”


    “我和她......”子越頓時語塞。


    要說沒有關係嗎?可不到一個月就要成婚了;要說還喜歡她?可他的心裏裝的不是她。


    “我一直好奇,你到底是什麽人?我覺得你不太像衡王的仇人,但絕對和衡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青欲盯著他,抱緊了食盒質問道。


    子越倏然一笑,看著她機靈犀利的眼神,淡然說道:“我就是衡王。”


    誰知青欲噗嗤一笑,驚然看著他,往嘴裏塞了一枚涼果,指著子越對聶影說:“你家公子不會有妄想症吧?”


    “說得好。”聶影迴頭狡黠一笑,附和道。


    “你給我閉嘴!”子越瞪著聶影,咬牙切齒道。


    “你為何不信?如假包換!”子越急著向她解釋道。


    “衡王想方設法給自己戴綠帽子?衡王自己跟自己搶媳婦兒?衡王就要成婚了還出來閑逛偶遇到我?你太有想象力了,兄弟!”


    看著眼前髒兮兮的子越,青欲就算把他當作一個普通公子都覺得有差別,何況是皇家子弟的衡王?不過,這樣一說,她倒更相信他是衡王的仇家,一直絞盡腦汁敗壞人家的名聲。


    “你......算了。”


    子越竟無言以對,她說的都是他正真做過的事,隻好默然不語。


    兩人靜坐了會兒,雨停了,於是結伴出了竹林。


    “那就……就此別過吧。”車夫一看到青欲,就趕緊拉了馬車來,青欲道別道。


    “路上小心,雨後天涼,記得迴去喝薑湯。”子越細細叮囑了幾句,招手作別。


    馬車沒入掩映的樹林,子越還站在原地,思緒卻飛迴了半月亭。


    靜坐在她身邊,看她一個接一個地吃著涼果,舒適悠閑,時間慢了好多,他悄悄把每一幀都記牢在心,不是為了日後相逢,而是為了把這段相思畫上一個句號。


    “最後一麵了,都沒有好好說說話。”子越情不自禁說道。


    “孽緣啊。”聶影光看著就覺得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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