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這場災難是人為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叫‘梅斯特’的家夥？”雷歐力猛地站起來，手肘不小心掃到桌上的啤酒杯，透明玻璃的啤酒杯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啊，我知道了！”小傑盯著地上的碎片，靈光一閃，突然大喊了一聲，馬卡歐顧不上問他想到了什麽，先跑去問其他成員，記不記得梅斯特的事情。
小傑一手抓著雷歐力的西裝袖子，另一手攤開桌上的魔法報紙，指著其中幾行，對雷歐力和奇犽說：“根據魔法評議會的說法，天狼島是被黑龍的魔法衝擊波摧毀的，對吧？衝擊波……聽起來，像是物理攻擊，但那周圍的海域，不是太幹淨了嗎？”
對啊。
一座島嶼，有石頭，有泥土，有花草樹木，即使消失，總該剩下點渣石吧。無論是轟的一下炸成碎片了，還是滋滋啦啦地融化了，那片海域上，不應該什麽都沒有的。
這時，馬卡歐帶著其他幾人匆匆趕迴來，拍了拍奇犽的肩：“你說的沒錯，我們的記憶一定被改變了。無論是誰，都記得梅斯特是公會的一員，但他是什麽時間加入的，擅長什麽樣的魔法，隻要一想到這些問題，記憶就會變得非常模糊。這不是什麽‘沒有存在感’能夠解釋的。”
“不過，這個梅斯特現在在哪裏呢？如果這一切都是他的手筆，他不可能隨著天狼島一起消失的。”奇犽輕輕捏著下巴沉思：“而且，小傑剛才提出的問題，我也有點在意。果然還是應該從魔法評議會那邊下手……”畢竟，那幾個評議會成員是天狼島毀滅時的唯一目擊者。
“啊啊啊……”馬卡歐使勁捶打了幾下自己的頭頂，自言自語：“不可能啊，那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的啊……”
小傑見狀便問：“大叔想到了什麽有關的線索嗎？”
雷歐力不耐煩地在一旁幫腔：“就是啊，大叔，別一臉便秘的表情了，想到什麽就說出來啊！”
馬卡歐下意識地端起啤酒杯，湊到嘴邊後才發現裏麵早就沒了酒，“砰”地一下將杯底墩到桌上，遷怒似的罵了雷歐力一句：“你有什麽資格叫我大叔啊混賬！”
“你——！！”雷歐力長得著急，明明年齡才十幾歲，看外表卻像是二、三十歲的成熟大人，連必莉卡等人第一次認識他時也曾經誤解過。
“算了算了，隨便你叫什麽吧。”不等雷歐力爆發，馬卡歐反而“大度”地搶先揮了揮手，算是掀過這一頁。他猶疑地說：“在整個菲奧雷王國，不，是整個魔法世界，改變他人的記憶這種魔法，我隻知道一個人會，但是……”
“你說的難道是……冰美人艾比蓋爾？”奇犽突然開口插了一句，馬卡歐驚奇地反問：“你怎麽知道？”這三個普通人不是對魔法世界知之甚少嗎？
奇犽撇了撇嘴，對馬卡歐的壞記性感到無語：“馬卡洛夫會長說的，當時我也在，你忘了嗎？”
上一代的最強小隊——什麽都能粉碎的恐怖破壞機基爾達斯，使用風係與木係自然魔法的狂暴魔女澤拉，還有能夠瞬移和改變他人記憶的冰美人艾比蓋爾。
他們三個，可是連窮兇極惡的通緝犯聽了都要顫抖的超s級魔導士啊！
馬卡洛夫會長的聲音在馬卡歐腦海中響起。
對了，他想起來了，那是必莉卡來到公會的第一天，知道她是澤拉姐的女兒後，馬卡歐、瓦卡巴等老資曆的成員對她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但很多新加入的年輕的魔導士都沒有見過澤拉，馬卡洛夫會長便為他們簡單介紹了一下。
奇犽觀察了一下馬卡歐的表情，見他露出了然的神情，便緊接著追問：“是艾比蓋爾沒錯吧？難道梅斯特和她有什麽關係？她現在又在哪裏？”
這次，馬卡歐沒有立刻迴答，他沉默了很久，才吸著鼻子苦笑了一下：“艾比姐那個書呆子，肯定帶著黑框眼鏡在台燈下看書吧……在另一個世界裏。”
雷歐力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重複道：“另一個……世界？等等，難道……”
馬卡歐點點頭：“已經過世了，艾比姐。在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那不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嗎？”小傑食指頂在下巴上，走神地想，奇犽也是，必莉卡也是。
奇犽沒有說話，他直覺其中應該有另一段故事。
果然，馬卡歐雖然猶豫了很久，但最後還是選擇將一切告訴他們。
“艾比姐使用的魔法有兩種，第一種，是‘傳送’，即用魔法進行瞬間移動；另一種，則被稱為‘記憶’，能夠改變他人的記憶。
前一種還好，但後一種聽起來就很恐怖，對吧？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記憶都無法掌控，他還能相信什麽呢？
所以，雖然除了任務需要，艾比姐從來沒有隨意篡改過其他人的記憶，公會裏仍然有很多人厭惡她……不，應該是怕她吧。”馬卡歐似乎陷入了過去的迴憶中，眼神漸漸迷離：“那時候，隻有兩個人毫不在意，就是基爾達斯和澤拉姐。”
“真是的，搞不懂他們在怕什麽。不過……喂，如果你不經允許亂改我的記憶，我可是會揍你的哦！”這是粗神經又愛笑的澤拉。
“想改變就改變好了，無論改多少次，艾比的身材在我心裏是no.1這一點絕對不會改變！”這是強悍豪爽又好色的基爾達斯。
“如果被我改變了記憶，你怎麽可能還記得揍我的事？澤拉你真夠粗神經的。——走開，基爾達斯，我要看書，你擋光了。”這是冷冰冰又一本正經的艾比蓋爾。
“那三個人在的時候，是公會的黃金時期。‘妖精的尾巴也許能夠成為菲奧雷王國排名第一的大公會！’雖然沒有明說，但我們每一個人，都這樣相信著。——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的話。”
雷歐力被他語氣中的凝重氣氛所感染，不自覺的放低了聲音，問：“什、什麽事？”
馬卡歐雙手放在桌上，緊緊交握，咬肌鼓脹，深深歎了口氣，努力平靜下來，接著講：“艾比姐是在一次討伐兇獸的任務中喪生的。具體發生了什麽，沒有人清楚，隻知道，那次原定最強小隊三人一同完成的任務，臨行前，澤拉姐卻因為必莉卡突然高燒而留下。而基爾達斯……他因為和女人溫存，耽擱了兩個小時，錯過了約定好的接應時機，艾比姐她……”
馬卡歐說不下去了。
冷雨夜裏，抱著艾比蓋爾殘缺的屍體迴來時，基爾達斯的表情，他一生都無法忘記。
雖然出事之後，所有人都安慰他們，說這些都是意外，倘若委托人的信息確實，即使艾比蓋爾一個人也足以應付，隻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兇獸的真正實力和數量竟然比委托中高出那麽多，但澤拉和基爾達斯兩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自己。
如果我也去了就好了。
如果我沒有跟女人親熱就好了。
如果接這份委托前仔細調查一下就好了。
如果……
當時，那兩個人一定是這樣想的吧。
馬卡歐知道的，基爾達斯當時似乎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和之前招惹的女人不同，有一次醉酒後，他甚至考慮過向那個女人求婚的。
但艾比蓋爾的事情後，基爾達斯卻絕口不提那個女人。
澤拉，她是最喜歡公會的熱鬧氛圍的，即使和緹奇結婚後，她也從未考慮過退會。但艾比蓋爾不在了，公會大廳中的每一聲歡唿、每一次碰杯的脆響、每一句“我迴來了”“歡迎迴來”，都變成了恐怖的夢魘。
那段時間，澤拉由於長期失眠而神經衰弱，整個人迅速虛弱下去，最終病得連床都下不了，緹奇不得不帶著她離開，此後十多年，再也沒有與公會聯係過。
雷歐力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奇犽眼簾半垂：“難怪，當時一問到艾比蓋爾，基爾達斯就急著迴去休息了。當時我就覺得他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原來是這麽迴事。”
“但是，這不是好事嗎？”小傑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安慰馬卡歐：“這說明梅斯特和公會成員沒有關係啊。”如果最後發現天狼島事件源自公會內部成員的背叛，才更令人心寒吧。
“你不懂。”馬卡歐搖了搖頭：“魔法這種東西，和你們覺醒的那個叫什麽念、念……”
小傑提醒他：“念能力。”
“對，和念能力不同。我聽必莉卡說過，開啟精孔後，如果想要走到最終的‘發’那一步，你們每個人都必須創造出獨一無二的、隻適合自己的念能力。
但魔法的種類雖然千變萬化，卻是需要傳承的。就像納茲、露西和必莉卡是從雙親處習得，格雷是通過拜師習得。魔法就是我們魔導士賴以生存的立身之本，同屬性的魔導士之間，或許會相互交流經驗，但真正的核心秘密絕不會隨意外傳。
根據遠古的傳說，魔法，原本就是人類從龍族那裏學來的能力，還從來沒有聽說過，誰能創造出新的魔法種類。
就連格雷的冰之造型魔法，被譽為‘自由的魔法’，但實際上，無論造型如何千變萬化，歸根結底，還是冰的形態。
艾比姐的記憶魔法，是失落的魔法，被早已滅絕的一族以鑿刻的方式記載在石壁上，是她接受某次委托時，無意間在一處遺跡中發現的。
艾比姐學會後，常年被沙打風蝕的半截殘壁轟然倒塌。艾比姐生前沒有收徒，沒有兒女，也沒有留下任何有關記憶魔法的文字記錄，在其他地方發現一模一樣的傳承的幾率小之又小。也就是說，理論上來講，記憶魔法這一支，應當已經斷絕了才對。”
馬卡歐一口氣說了這一長串，拿起杯子潤了潤喉嚨，嘲諷地笑了一聲，低聲嘀咕：“這個梅斯特做得可不夠好，如果換了艾比姐，絕對會把每一個細節編造得詳實無比，任誰也不可能發現不妥。”
奇犽思考了很久，突然說：“如果，能跟必莉卡的母親見一見就好了。”
“哈？”雷歐力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自以為理解了奇犽的理由：“沒錯，必莉卡失蹤的消息還是應該通知一下她的家人。”
“不，我的意思是，按照魔法的傳承性，這種失落的魔法不太可能分別記錄在兩個地方，又恰巧在近幾十年內先後被不同的人發現，梅斯特和艾比蓋爾之間一定存在某種聯係。而艾比蓋爾性格冷淡，不喜與人交際，最有可能知道這一聯係的，隻有澤拉和基爾達斯。既然基爾達斯也是天狼島事件中失蹤的一員，那麽就隻剩了澤拉。”奇犽咬著拇指指甲，說：“小傑想到的那一點也很重要，如果能和當時的目擊者接觸一下就好了，天狼島究竟是在他們眼前逐步分崩離析，還是一陣白光閃過，整座島嶼都消失不見，其中的區別很大。”
馬卡歐算是徹底服氣了。
他腦子不好，幹脆也不費事了，隻跟著奇犽的思路走，主動迴答說：“要想知道當時在天狼島附近的具體人員名單不難，我可以托朋友打聽一下，但評議會的人自視甚高，能不能問出什麽，就難說了。至於澤拉姐……她退會後，再也沒有和我們聯係過，我實在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麽地方。”
奇犽皺起眉頭：“必莉卡倒是跟我說過，她住在真新鎮，但也說過，那個小鎮又小又偏，連地圖上都沒有標注，我也不知道路線和具體位置。”
“呃，必莉卡的家鄉的話，我知道啊。”雷歐力突然開口，實在有些令人意想不到。他解釋說：“去年獵人考核之後，我不是和必莉卡跟著那個禿頭忍者半藏去了忍界嗎？離開忍界後，半藏替必莉卡去她的家鄉送過一次東西，隻要去問一問他，就能找到必莉卡的父母了。”
“好，那我和小傑去尋訪所有天狼島消失時在場的目擊者，雷歐力去真新鎮。”奇犽當機立斷：“時間緊迫，早一分鍾弄清真相，就有可能提高一分必莉卡獲救的可能。我們出發吧！”
***
瑪格諾利亞還是秋高氣爽的天氣，真新鎮附近的樹林中卻已經落滿薄雪。
“可惡，這段路怎麽這麽難走啊。”雷歐力撿了一根粗樹枝當手杖，沿著林間小路一步一滑。
半藏目前為了尋找夢幻卷軸而進入了南部的一個小國，那裏的國境限製進出，雖然他聽說必莉卡的事情後，已經立刻遞交了離境申請，但聽說審批下來怎麽也要半年以後。
雷歐力可沒有時間等他，讓他通過郵件將去必莉卡家鄉的地圖傳送過來後，便一個人啟程出發了。
“話說，沒想到必莉卡的家鄉竟然這麽偏僻啊，不僅不通車，連公路都沒有。咦，那是什麽？”雷歐力一邊自言自語地嘀咕著，一邊走近了地上亮閃閃的東西，然後——“啊啊啊啊！！”
枯黃的草叢搖了搖，從裏麵鑽出一隻毛茸茸的黃色電氣鼠：“皮卡皮卡！皮卡丘？”
大概是踩中陷阱的獵物與平時常見的不同，皮卡丘轉了轉尖耳朵，露出了一點疑惑的神情。
“抓到了嗎？皮卡丘！”兩個女孩提著鋼叉從遠處飛奔而來，看到被捕獵網吊在樹上，被皮卡丘電得奄奄一息的雷歐力，大一些的女孩扶了扶掉到眼皮上的帽簷，奇怪地上前戳了戳：“又是一個外鄉人？”
***
“……好痛。”雷歐力撐著額頭坐起來，手指還有點麻痹。“這是哪裏啊？”
入目的是一間簡陋但幹淨的房間，蓋在身上的被子透著被陽光曬過的好聞的氣味，透過床邊的窗戶可以看到，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暖黃色的燈光和隱隱的說話聲從門縫透過來，雷歐力掀開被子下床，推開門順著光源找過去。
“啊啦，你醒啦？”穿圍裙的漂亮女人發現了雷歐力，她剛剛將一個鐵盤盛的藍莓派放到餐桌上，隨手摘下隔熱手套，熱情地邀請他：“正好到晚餐時間了呢，快過來坐。對不起哦，我們家的皮卡丘用得電量可能有些太大了。”
濃鬱的食物香氣令雷歐力從胃部開始蘇醒。
這是一間相當大的餐廳，老榆木的桌椅看起來有些粗糙笨拙，但每一個棱角都磨得光滑發亮，牆麵是翠樹葉的顏色，大葉片的綠植和折下的花枝隨手擺放在餐廳的各個角落中。
而那張長條餐桌前，坐著兩個男人，一個穿著領口寬鬆的白色上衣，嘴裏叼著半截煙頭，繚繞的煙霧飄得滿屋都是，鼻梁那雙牛奶瓶底厚的眼鏡，讓雷歐力立刻與必莉卡的描述對應上。而坐在他對麵的另一個男人，紅發、寬肩、心形的金色耳環……
“西索？！”雷歐力倒退兩步，後背貼到冰箱上，險些將擺在冰箱頂上的金邊吊蘭撞到地上：“你怎麽會在這裏？！”
西索唇角微勾，向他舉杯致意，杯中的葡萄酒一漾一漾，弧形杯壁上映照著雷歐力驚愕的臉。“好久不見。”
“真是的，不是說過無數次讓你戒煙了嗎！況且還有客人在呢！”澤拉氣咻咻地從廚房衝出來，毫不客氣地奪下緹奇嘴裏的煙，一把碾碎。
“抱歉，抱歉。”緹奇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保證不抽了。嗯，今晚。”他將澤拉哄走，轉向雷歐力：“雷歐力先生，請坐。”
“啊？啊，您一定是緹奇先生吧？但是，為什麽……”雷歐力遲疑地挑了西索旁邊的位置坐下來，警惕地看著西索，疑心是西索將自己的身份告訴緹奇夫婦的。
“我聽必莉卡說過你，是個醫生，嗯，治病救人，很了不起。——請嚐一嚐，自家釀的葡萄酒。”緹奇好脾氣地笑著，給雷歐力麵前的高腳玻璃杯中滿上瑪瑙般紅色透明的酒液。
“謝、謝謝……”雷歐力到現在還有點迴不過神來，他設想過很多次見到必莉卡父母的場麵，甚至做好了應對崩潰嚎哭的父母的打算，但沒有一次想象到，像現在這樣和平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慢悠悠地品酒，而且還是和西索在一起。
葡萄酒有些酸，但餘味悠長而濃鬱。
沒等雷歐力開口，緹奇接著剛才的話題，冷不丁來了一句：“我們家那位總說，讓必莉卡嫁個醫生不錯。”
雷歐力一口酒全噴了。
扭了一下頭，沒噴到桌上。
西索手疾眼快，一把扯起鋪在膝蓋上的餐巾，將葡萄酒全數擋在餐巾的另一麵，然後順勢將整片餐巾糊在雷歐力臉上，自己則拿過雷歐力桌邊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笑容一點都沒變：“醫生未必是良配，比如這一位，無房無車無存款無固定資產，除了一個‘創辦免費為窮人醫治，即，賠錢的診所’的夢想，一無是處。必莉卡嫁過去後，會為了欠款和債務而不得不辛苦工作，以補貼丈夫贈衣施藥的虧空。”
……這家夥從哪兒知道得這麽清楚的？！
雷歐力還不知道西索和必莉卡之間的事，隻為自己被貶低而憤慨：“你還不是一樣……”
話還沒說完，就被西索打斷：“我在意大利有很多股份和基金，每年的分紅差不多能買下兩三個私人診所。”西索聽到耳邊清晰的吞口水的聲音，笑容愈盛：“當然，如果需要，這些都可以轉到必莉卡名下。”
……哈？
雷歐力終於意識到，自己也許錯過了什麽。
“和錢沒有關係。”澤拉將最後一盤菜端出來，板著臉坐到雷歐力對麵：“敢問西索先生今年貴庚？”
西索微微側首，視線落到澤拉臉上，像聽不懂澤拉變相諷刺他太老似的：“二十七歲，正好是有能力選擇自己想要的，又能夠清晰判斷自己想要什麽的年紀。”
澤拉握緊了手裏的刀叉，叉子尖在白瓷盤中刮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蓋住了她恨得磨牙的聲音。
澤拉終於體會到當年她堅持和緹奇結婚時，馬卡洛夫會長的心情。那種明知對方看上去極其不靠譜，自家的傻孩子偏偏鐵了心一門心思往裏撞的酸爽，簡直了。
論世間情為何物，正是一報還一報。
雷歐力雲裏霧裏地吃完了一頓飯，收盤的時候，終於想起自己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麽。“先生，夫人，必莉卡她……”
“嗯，我知道哦，已經聽西索說過了。”澤拉背對著雷歐力擦桌子，緹奇在廚房刷碗，水聲嘩啦嘩啦響個不停，兩人似乎都對必莉卡漠不關心。
“說過？喂，你說了什麽？不對，應該問，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事關同伴，雷歐力暫時忘記了魔術師的恐怖，直接逼問西索。
然而，奇怪的是，西索竟然真的迴答了。“天狼島，被稱為‘妖精的尾巴的聖地’，你知道原因嗎？”
“……啊？”雷歐力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所有人都用“妖精的尾巴的聖地”來稱唿天狼島，他便隻把它當成了島嶼的別稱或綽號，從來沒有深入考慮過其中的含義。
“據說，那座島上埋葬著妖精的尾巴的初代會長梅比斯·維維亞米利歐。奇怪的是，天狼島所在的位置離海岸線並不算遠，大型的帆船隻需半日就能到達天狼島消失的海域，但附近打漁的漁夫和撐船的艄公，卻眾口一詞，都說不記得在附近見過一座島。”
“大概……都沒注意吧，漁夫當然隻關注海裏的魚，誰會關心一座莫名其妙的島啊……”雷歐力強辯了一句，但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
果然還是太青澀了啊。
普通人看不到的原因，是天狼島外籠罩著一層結界，既然有這種阻止普通人闖入的結界，也許也會有其他更強力的結界。西索笑了一下。“黑龍的襲擊是真實發生過的，照《默示錄》的說法，在那種程度的攻擊下，整個國家都會被摧毀，更何況一座小小的島嶼呢？”
雷歐力不想聽這樣的喪氣話，固執地說：“總之，我是絕對不會相信必莉卡就這樣死了的！”
西索側坐在木椅上，單手支額，笑著說：“那麽，就假設，天狼島依然存在。如果將黑龍的襲擊比喻成一隻矛，既然天狼島還存在，就一定有保護它的盾牌。問題是，這個盾牌究竟是什麽呢？”
能夠持有盾牌的，無非是人，或者地點。而西索的猜測傾向於後一個。必莉卡閑聊時曾說過，每一次s級魔導士考核，都一定會在天狼島舉行。這句話，讓他有點在意。
他將目光移向在廚房裏和緹奇低聲說話的澤拉。
八十多歲的馬卡洛夫會長已經是第三代了，“埋葬著初代會長”，也就是說，天狼島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
妖精的尾巴現有的成員都不知道更多關於天狼島的事情，但澤拉不一樣，她的父母就是妖精的尾巴的成員，她不僅從小在公會中長大，是現存的成員中資曆最老的一個，還曾經是僅次於會長的超s級魔導士。
如果天狼島有什麽防護罩之類的保護措施，澤拉，很可能知道。
西索不關心是誰、出於什麽理由襲擊了天狼島，他隻想知道，天狼島和上麵的人，有沒有可能被保存下來，如果被保護起來了，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導致整座島嶼消失在人們眼前。
必莉卡究竟是被隔絕到了另一個時空中，還是仍然停留在原地，隻是被一層肉眼不可見的障眼法擋住？她有沒有受傷？身邊有沒有食物和水？
雖然思路不同，但與雷歐力等人的考慮也算殊途同歸了。
***
看到連西索都在思考天狼島事件，而澤拉和緹奇不聞不問的樣子終於激怒了雷歐力。
“喂，等等，必莉卡……她現在可是生死不明的狀態啊！”雷歐力用力捶了一下桌麵，怎麽迴事，這些父母，一個個的，都把孩子當什麽了？！
“必莉卡已經成年了。”
“……什麽？”
“遵循古老的傳統，魔女的孩子一旦滿12歲就必須離開家，進行為期一年的獨立修行。如果能夠完成，那麽一年後，就算是成年了。”澤拉將洗幹淨的抹布對折收好，語氣十分平淡：“妖精的尾巴沒有需要別人幫忙擦屁股的魔導士，挨了打哭著迴家找父母撐腰什麽的，不是成年人應該做的。”
“那不一樣吧！”雷歐力焦急地辯解：“天狼島事件可不是挨了打哭著迴家那麽簡單！他們還不知道陷在什麽情況下呢！”
西索抱臂倚在牆邊，一言不發地看著雷歐力同澤拉爭論。
最終還是雷歐力妥協了：“我知道了！我不求你們和我們一起尋找必莉卡，但是，請迴答我幾個問題，這總可以吧？”
“嗯，可以啊，你問吧。”
雷歐力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先從艾比蓋爾問起：“艾比蓋爾小姐以前有沒有在哪裏留下過關於記憶魔法的記錄？不一定是寫下來的形式，也許隨口告訴了某個人，或者是別的什麽方法。”
說完，雷歐力有些後悔自己問得太直接。據馬卡歐的說法，澤拉應該因艾比蓋爾的事情而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不過，幸好，澤拉並沒有任何過激反應，她平靜地迴答：“沒有。”
澤拉沒有一絲猶豫，迴答得斬釘截鐵。雷歐力反而有些不信：“也許是在夫人不知道的時候……”
“你也會感到恐懼吧？自己的記憶竟然能夠被人任意篡改什麽的，所以艾比有時很後悔自己學會了這個魔法，曾經說過，記憶魔法既然是失落的魔法，就一定有它斷絕的理由，她不應該將這個魔法繼續傳承下去。所以，沒有哦，沒有文字記錄，沒有圖像，沒有口述，任何形式的記錄都沒有。”
雷歐力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打成結了：“那，梅斯特是怎麽學會的呢？”難道真的那麽湊巧，被他發現了記載在另一處的一模一樣的魔法？
“嘛，梅斯特是例外啦。”澤拉笑著擺了擺手。
“難道您知道梅斯特的事情嗎？”雷歐力激動地站了起來。
“梅斯特是艾比的孩子嘛，從小就很聰明，竟然偷偷學會了記憶魔法，還總是用來惡作劇，艾比也很無奈，給他收拾了好幾迴爛攤子呢！”澤拉像是想起什麽好玩的事，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孩、孩子？”雷歐力的腦子裏已經不是打結那麽簡單，簡直成了一盆漿糊：“這麽說，梅斯特的確是妖精的尾巴的一員？那為什麽馬卡歐他們都記不清呢？而且，既然是同一個公會的同伴，梅斯特為什麽要害必莉卡他們呢？難道是因為艾比蓋爾的死，而遷怒公會裏的其他人嗎？”
“死？”
“啊，對不起！”雷歐力想起馬卡歐講的故事，別開眼睛道歉：“惹您傷心了，實在不好意思。”
“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麽呢。”澤拉有些生氣，微微鼓起臉的樣子，和必莉卡相似極了：“艾比當然還活著啊！”
“啊，我知道了！”小傑盯著地上的碎片，靈光一閃，突然大喊了一聲，馬卡歐顧不上問他想到了什麽，先跑去問其他成員，記不記得梅斯特的事情。
小傑一手抓著雷歐力的西裝袖子，另一手攤開桌上的魔法報紙，指著其中幾行，對雷歐力和奇犽說：“根據魔法評議會的說法，天狼島是被黑龍的魔法衝擊波摧毀的，對吧？衝擊波……聽起來，像是物理攻擊，但那周圍的海域，不是太幹淨了嗎？”
對啊。
一座島嶼，有石頭，有泥土，有花草樹木，即使消失，總該剩下點渣石吧。無論是轟的一下炸成碎片了，還是滋滋啦啦地融化了，那片海域上，不應該什麽都沒有的。
這時，馬卡歐帶著其他幾人匆匆趕迴來，拍了拍奇犽的肩：“你說的沒錯，我們的記憶一定被改變了。無論是誰，都記得梅斯特是公會的一員，但他是什麽時間加入的，擅長什麽樣的魔法，隻要一想到這些問題，記憶就會變得非常模糊。這不是什麽‘沒有存在感’能夠解釋的。”
“不過，這個梅斯特現在在哪裏呢？如果這一切都是他的手筆，他不可能隨著天狼島一起消失的。”奇犽輕輕捏著下巴沉思：“而且，小傑剛才提出的問題，我也有點在意。果然還是應該從魔法評議會那邊下手……”畢竟，那幾個評議會成員是天狼島毀滅時的唯一目擊者。
“啊啊啊……”馬卡歐使勁捶打了幾下自己的頭頂，自言自語：“不可能啊，那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的啊……”
小傑見狀便問：“大叔想到了什麽有關的線索嗎？”
雷歐力不耐煩地在一旁幫腔：“就是啊，大叔，別一臉便秘的表情了，想到什麽就說出來啊！”
馬卡歐下意識地端起啤酒杯，湊到嘴邊後才發現裏麵早就沒了酒，“砰”地一下將杯底墩到桌上，遷怒似的罵了雷歐力一句：“你有什麽資格叫我大叔啊混賬！”
“你——！！”雷歐力長得著急，明明年齡才十幾歲，看外表卻像是二、三十歲的成熟大人，連必莉卡等人第一次認識他時也曾經誤解過。
“算了算了，隨便你叫什麽吧。”不等雷歐力爆發，馬卡歐反而“大度”地搶先揮了揮手，算是掀過這一頁。他猶疑地說：“在整個菲奧雷王國，不，是整個魔法世界，改變他人的記憶這種魔法，我隻知道一個人會，但是……”
“你說的難道是……冰美人艾比蓋爾？”奇犽突然開口插了一句，馬卡歐驚奇地反問：“你怎麽知道？”這三個普通人不是對魔法世界知之甚少嗎？
奇犽撇了撇嘴，對馬卡歐的壞記性感到無語：“馬卡洛夫會長說的，當時我也在，你忘了嗎？”
上一代的最強小隊——什麽都能粉碎的恐怖破壞機基爾達斯，使用風係與木係自然魔法的狂暴魔女澤拉，還有能夠瞬移和改變他人記憶的冰美人艾比蓋爾。
他們三個，可是連窮兇極惡的通緝犯聽了都要顫抖的超s級魔導士啊！
馬卡洛夫會長的聲音在馬卡歐腦海中響起。
對了，他想起來了，那是必莉卡來到公會的第一天，知道她是澤拉姐的女兒後，馬卡歐、瓦卡巴等老資曆的成員對她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但很多新加入的年輕的魔導士都沒有見過澤拉，馬卡洛夫會長便為他們簡單介紹了一下。
奇犽觀察了一下馬卡歐的表情，見他露出了然的神情，便緊接著追問：“是艾比蓋爾沒錯吧？難道梅斯特和她有什麽關係？她現在又在哪裏？”
這次，馬卡歐沒有立刻迴答，他沉默了很久，才吸著鼻子苦笑了一下：“艾比姐那個書呆子，肯定帶著黑框眼鏡在台燈下看書吧……在另一個世界裏。”
雷歐力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重複道：“另一個……世界？等等，難道……”
馬卡歐點點頭：“已經過世了，艾比姐。在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那不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嗎？”小傑食指頂在下巴上，走神地想，奇犽也是，必莉卡也是。
奇犽沒有說話，他直覺其中應該有另一段故事。
果然，馬卡歐雖然猶豫了很久，但最後還是選擇將一切告訴他們。
“艾比姐使用的魔法有兩種，第一種，是‘傳送’，即用魔法進行瞬間移動；另一種，則被稱為‘記憶’，能夠改變他人的記憶。
前一種還好，但後一種聽起來就很恐怖，對吧？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記憶都無法掌控，他還能相信什麽呢？
所以，雖然除了任務需要，艾比姐從來沒有隨意篡改過其他人的記憶，公會裏仍然有很多人厭惡她……不，應該是怕她吧。”馬卡歐似乎陷入了過去的迴憶中，眼神漸漸迷離：“那時候，隻有兩個人毫不在意，就是基爾達斯和澤拉姐。”
“真是的，搞不懂他們在怕什麽。不過……喂，如果你不經允許亂改我的記憶，我可是會揍你的哦！”這是粗神經又愛笑的澤拉。
“想改變就改變好了，無論改多少次，艾比的身材在我心裏是no.1這一點絕對不會改變！”這是強悍豪爽又好色的基爾達斯。
“如果被我改變了記憶，你怎麽可能還記得揍我的事？澤拉你真夠粗神經的。——走開，基爾達斯，我要看書，你擋光了。”這是冷冰冰又一本正經的艾比蓋爾。
“那三個人在的時候，是公會的黃金時期。‘妖精的尾巴也許能夠成為菲奧雷王國排名第一的大公會！’雖然沒有明說，但我們每一個人，都這樣相信著。——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的話。”
雷歐力被他語氣中的凝重氣氛所感染，不自覺的放低了聲音，問：“什、什麽事？”
馬卡歐雙手放在桌上，緊緊交握，咬肌鼓脹，深深歎了口氣，努力平靜下來，接著講：“艾比姐是在一次討伐兇獸的任務中喪生的。具體發生了什麽，沒有人清楚，隻知道，那次原定最強小隊三人一同完成的任務，臨行前，澤拉姐卻因為必莉卡突然高燒而留下。而基爾達斯……他因為和女人溫存，耽擱了兩個小時，錯過了約定好的接應時機，艾比姐她……”
馬卡歐說不下去了。
冷雨夜裏，抱著艾比蓋爾殘缺的屍體迴來時，基爾達斯的表情，他一生都無法忘記。
雖然出事之後，所有人都安慰他們，說這些都是意外，倘若委托人的信息確實，即使艾比蓋爾一個人也足以應付，隻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兇獸的真正實力和數量竟然比委托中高出那麽多，但澤拉和基爾達斯兩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自己。
如果我也去了就好了。
如果我沒有跟女人親熱就好了。
如果接這份委托前仔細調查一下就好了。
如果……
當時，那兩個人一定是這樣想的吧。
馬卡歐知道的，基爾達斯當時似乎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和之前招惹的女人不同，有一次醉酒後，他甚至考慮過向那個女人求婚的。
但艾比蓋爾的事情後，基爾達斯卻絕口不提那個女人。
澤拉，她是最喜歡公會的熱鬧氛圍的，即使和緹奇結婚後，她也從未考慮過退會。但艾比蓋爾不在了，公會大廳中的每一聲歡唿、每一次碰杯的脆響、每一句“我迴來了”“歡迎迴來”，都變成了恐怖的夢魘。
那段時間，澤拉由於長期失眠而神經衰弱，整個人迅速虛弱下去，最終病得連床都下不了，緹奇不得不帶著她離開，此後十多年，再也沒有與公會聯係過。
雷歐力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奇犽眼簾半垂：“難怪，當時一問到艾比蓋爾，基爾達斯就急著迴去休息了。當時我就覺得他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原來是這麽迴事。”
“但是，這不是好事嗎？”小傑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安慰馬卡歐：“這說明梅斯特和公會成員沒有關係啊。”如果最後發現天狼島事件源自公會內部成員的背叛，才更令人心寒吧。
“你不懂。”馬卡歐搖了搖頭：“魔法這種東西，和你們覺醒的那個叫什麽念、念……”
小傑提醒他：“念能力。”
“對，和念能力不同。我聽必莉卡說過，開啟精孔後，如果想要走到最終的‘發’那一步，你們每個人都必須創造出獨一無二的、隻適合自己的念能力。
但魔法的種類雖然千變萬化，卻是需要傳承的。就像納茲、露西和必莉卡是從雙親處習得，格雷是通過拜師習得。魔法就是我們魔導士賴以生存的立身之本，同屬性的魔導士之間，或許會相互交流經驗，但真正的核心秘密絕不會隨意外傳。
根據遠古的傳說，魔法，原本就是人類從龍族那裏學來的能力，還從來沒有聽說過，誰能創造出新的魔法種類。
就連格雷的冰之造型魔法，被譽為‘自由的魔法’，但實際上，無論造型如何千變萬化，歸根結底，還是冰的形態。
艾比姐的記憶魔法，是失落的魔法，被早已滅絕的一族以鑿刻的方式記載在石壁上，是她接受某次委托時，無意間在一處遺跡中發現的。
艾比姐學會後，常年被沙打風蝕的半截殘壁轟然倒塌。艾比姐生前沒有收徒，沒有兒女，也沒有留下任何有關記憶魔法的文字記錄，在其他地方發現一模一樣的傳承的幾率小之又小。也就是說，理論上來講，記憶魔法這一支，應當已經斷絕了才對。”
馬卡歐一口氣說了這一長串，拿起杯子潤了潤喉嚨，嘲諷地笑了一聲，低聲嘀咕：“這個梅斯特做得可不夠好，如果換了艾比姐，絕對會把每一個細節編造得詳實無比，任誰也不可能發現不妥。”
奇犽思考了很久，突然說：“如果，能跟必莉卡的母親見一見就好了。”
“哈？”雷歐力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自以為理解了奇犽的理由：“沒錯，必莉卡失蹤的消息還是應該通知一下她的家人。”
“不，我的意思是，按照魔法的傳承性，這種失落的魔法不太可能分別記錄在兩個地方，又恰巧在近幾十年內先後被不同的人發現，梅斯特和艾比蓋爾之間一定存在某種聯係。而艾比蓋爾性格冷淡，不喜與人交際，最有可能知道這一聯係的，隻有澤拉和基爾達斯。既然基爾達斯也是天狼島事件中失蹤的一員，那麽就隻剩了澤拉。”奇犽咬著拇指指甲，說：“小傑想到的那一點也很重要，如果能和當時的目擊者接觸一下就好了，天狼島究竟是在他們眼前逐步分崩離析，還是一陣白光閃過，整座島嶼都消失不見，其中的區別很大。”
馬卡歐算是徹底服氣了。
他腦子不好，幹脆也不費事了，隻跟著奇犽的思路走，主動迴答說：“要想知道當時在天狼島附近的具體人員名單不難，我可以托朋友打聽一下，但評議會的人自視甚高，能不能問出什麽，就難說了。至於澤拉姐……她退會後，再也沒有和我們聯係過，我實在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麽地方。”
奇犽皺起眉頭：“必莉卡倒是跟我說過，她住在真新鎮，但也說過，那個小鎮又小又偏，連地圖上都沒有標注，我也不知道路線和具體位置。”
“呃，必莉卡的家鄉的話，我知道啊。”雷歐力突然開口，實在有些令人意想不到。他解釋說：“去年獵人考核之後，我不是和必莉卡跟著那個禿頭忍者半藏去了忍界嗎？離開忍界後，半藏替必莉卡去她的家鄉送過一次東西，隻要去問一問他，就能找到必莉卡的父母了。”
“好，那我和小傑去尋訪所有天狼島消失時在場的目擊者，雷歐力去真新鎮。”奇犽當機立斷：“時間緊迫，早一分鍾弄清真相，就有可能提高一分必莉卡獲救的可能。我們出發吧！”
***
瑪格諾利亞還是秋高氣爽的天氣，真新鎮附近的樹林中卻已經落滿薄雪。
“可惡，這段路怎麽這麽難走啊。”雷歐力撿了一根粗樹枝當手杖，沿著林間小路一步一滑。
半藏目前為了尋找夢幻卷軸而進入了南部的一個小國，那裏的國境限製進出，雖然他聽說必莉卡的事情後，已經立刻遞交了離境申請，但聽說審批下來怎麽也要半年以後。
雷歐力可沒有時間等他，讓他通過郵件將去必莉卡家鄉的地圖傳送過來後，便一個人啟程出發了。
“話說，沒想到必莉卡的家鄉竟然這麽偏僻啊，不僅不通車，連公路都沒有。咦，那是什麽？”雷歐力一邊自言自語地嘀咕著，一邊走近了地上亮閃閃的東西，然後——“啊啊啊啊！！”
枯黃的草叢搖了搖，從裏麵鑽出一隻毛茸茸的黃色電氣鼠：“皮卡皮卡！皮卡丘？”
大概是踩中陷阱的獵物與平時常見的不同，皮卡丘轉了轉尖耳朵，露出了一點疑惑的神情。
“抓到了嗎？皮卡丘！”兩個女孩提著鋼叉從遠處飛奔而來，看到被捕獵網吊在樹上，被皮卡丘電得奄奄一息的雷歐力，大一些的女孩扶了扶掉到眼皮上的帽簷，奇怪地上前戳了戳：“又是一個外鄉人？”
***
“……好痛。”雷歐力撐著額頭坐起來，手指還有點麻痹。“這是哪裏啊？”
入目的是一間簡陋但幹淨的房間，蓋在身上的被子透著被陽光曬過的好聞的氣味，透過床邊的窗戶可以看到，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暖黃色的燈光和隱隱的說話聲從門縫透過來，雷歐力掀開被子下床，推開門順著光源找過去。
“啊啦，你醒啦？”穿圍裙的漂亮女人發現了雷歐力，她剛剛將一個鐵盤盛的藍莓派放到餐桌上，隨手摘下隔熱手套，熱情地邀請他：“正好到晚餐時間了呢，快過來坐。對不起哦，我們家的皮卡丘用得電量可能有些太大了。”
濃鬱的食物香氣令雷歐力從胃部開始蘇醒。
這是一間相當大的餐廳，老榆木的桌椅看起來有些粗糙笨拙，但每一個棱角都磨得光滑發亮，牆麵是翠樹葉的顏色，大葉片的綠植和折下的花枝隨手擺放在餐廳的各個角落中。
而那張長條餐桌前，坐著兩個男人，一個穿著領口寬鬆的白色上衣，嘴裏叼著半截煙頭，繚繞的煙霧飄得滿屋都是，鼻梁那雙牛奶瓶底厚的眼鏡，讓雷歐力立刻與必莉卡的描述對應上。而坐在他對麵的另一個男人，紅發、寬肩、心形的金色耳環……
“西索？！”雷歐力倒退兩步，後背貼到冰箱上，險些將擺在冰箱頂上的金邊吊蘭撞到地上：“你怎麽會在這裏？！”
西索唇角微勾，向他舉杯致意，杯中的葡萄酒一漾一漾，弧形杯壁上映照著雷歐力驚愕的臉。“好久不見。”
“真是的，不是說過無數次讓你戒煙了嗎！況且還有客人在呢！”澤拉氣咻咻地從廚房衝出來，毫不客氣地奪下緹奇嘴裏的煙，一把碾碎。
“抱歉，抱歉。”緹奇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保證不抽了。嗯，今晚。”他將澤拉哄走，轉向雷歐力：“雷歐力先生，請坐。”
“啊？啊，您一定是緹奇先生吧？但是，為什麽……”雷歐力遲疑地挑了西索旁邊的位置坐下來，警惕地看著西索，疑心是西索將自己的身份告訴緹奇夫婦的。
“我聽必莉卡說過你，是個醫生，嗯，治病救人，很了不起。——請嚐一嚐，自家釀的葡萄酒。”緹奇好脾氣地笑著，給雷歐力麵前的高腳玻璃杯中滿上瑪瑙般紅色透明的酒液。
“謝、謝謝……”雷歐力到現在還有點迴不過神來，他設想過很多次見到必莉卡父母的場麵，甚至做好了應對崩潰嚎哭的父母的打算，但沒有一次想象到，像現在這樣和平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慢悠悠地品酒，而且還是和西索在一起。
葡萄酒有些酸，但餘味悠長而濃鬱。
沒等雷歐力開口，緹奇接著剛才的話題，冷不丁來了一句：“我們家那位總說，讓必莉卡嫁個醫生不錯。”
雷歐力一口酒全噴了。
扭了一下頭，沒噴到桌上。
西索手疾眼快，一把扯起鋪在膝蓋上的餐巾，將葡萄酒全數擋在餐巾的另一麵，然後順勢將整片餐巾糊在雷歐力臉上，自己則拿過雷歐力桌邊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笑容一點都沒變：“醫生未必是良配，比如這一位，無房無車無存款無固定資產，除了一個‘創辦免費為窮人醫治，即，賠錢的診所’的夢想，一無是處。必莉卡嫁過去後，會為了欠款和債務而不得不辛苦工作，以補貼丈夫贈衣施藥的虧空。”
……這家夥從哪兒知道得這麽清楚的？！
雷歐力還不知道西索和必莉卡之間的事，隻為自己被貶低而憤慨：“你還不是一樣……”
話還沒說完，就被西索打斷：“我在意大利有很多股份和基金，每年的分紅差不多能買下兩三個私人診所。”西索聽到耳邊清晰的吞口水的聲音，笑容愈盛：“當然，如果需要，這些都可以轉到必莉卡名下。”
……哈？
雷歐力終於意識到，自己也許錯過了什麽。
“和錢沒有關係。”澤拉將最後一盤菜端出來，板著臉坐到雷歐力對麵：“敢問西索先生今年貴庚？”
西索微微側首，視線落到澤拉臉上，像聽不懂澤拉變相諷刺他太老似的：“二十七歲，正好是有能力選擇自己想要的，又能夠清晰判斷自己想要什麽的年紀。”
澤拉握緊了手裏的刀叉，叉子尖在白瓷盤中刮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蓋住了她恨得磨牙的聲音。
澤拉終於體會到當年她堅持和緹奇結婚時，馬卡洛夫會長的心情。那種明知對方看上去極其不靠譜，自家的傻孩子偏偏鐵了心一門心思往裏撞的酸爽，簡直了。
論世間情為何物，正是一報還一報。
雷歐力雲裏霧裏地吃完了一頓飯，收盤的時候，終於想起自己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麽。“先生，夫人，必莉卡她……”
“嗯，我知道哦，已經聽西索說過了。”澤拉背對著雷歐力擦桌子，緹奇在廚房刷碗，水聲嘩啦嘩啦響個不停，兩人似乎都對必莉卡漠不關心。
“說過？喂，你說了什麽？不對，應該問，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事關同伴，雷歐力暫時忘記了魔術師的恐怖，直接逼問西索。
然而，奇怪的是，西索竟然真的迴答了。“天狼島，被稱為‘妖精的尾巴的聖地’，你知道原因嗎？”
“……啊？”雷歐力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所有人都用“妖精的尾巴的聖地”來稱唿天狼島，他便隻把它當成了島嶼的別稱或綽號，從來沒有深入考慮過其中的含義。
“據說，那座島上埋葬著妖精的尾巴的初代會長梅比斯·維維亞米利歐。奇怪的是，天狼島所在的位置離海岸線並不算遠，大型的帆船隻需半日就能到達天狼島消失的海域，但附近打漁的漁夫和撐船的艄公，卻眾口一詞，都說不記得在附近見過一座島。”
“大概……都沒注意吧，漁夫當然隻關注海裏的魚，誰會關心一座莫名其妙的島啊……”雷歐力強辯了一句，但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
果然還是太青澀了啊。
普通人看不到的原因，是天狼島外籠罩著一層結界，既然有這種阻止普通人闖入的結界，也許也會有其他更強力的結界。西索笑了一下。“黑龍的襲擊是真實發生過的，照《默示錄》的說法，在那種程度的攻擊下，整個國家都會被摧毀，更何況一座小小的島嶼呢？”
雷歐力不想聽這樣的喪氣話，固執地說：“總之，我是絕對不會相信必莉卡就這樣死了的！”
西索側坐在木椅上，單手支額，笑著說：“那麽，就假設，天狼島依然存在。如果將黑龍的襲擊比喻成一隻矛，既然天狼島還存在，就一定有保護它的盾牌。問題是，這個盾牌究竟是什麽呢？”
能夠持有盾牌的，無非是人，或者地點。而西索的猜測傾向於後一個。必莉卡閑聊時曾說過，每一次s級魔導士考核，都一定會在天狼島舉行。這句話，讓他有點在意。
他將目光移向在廚房裏和緹奇低聲說話的澤拉。
八十多歲的馬卡洛夫會長已經是第三代了，“埋葬著初代會長”，也就是說，天狼島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
妖精的尾巴現有的成員都不知道更多關於天狼島的事情，但澤拉不一樣，她的父母就是妖精的尾巴的成員，她不僅從小在公會中長大，是現存的成員中資曆最老的一個，還曾經是僅次於會長的超s級魔導士。
如果天狼島有什麽防護罩之類的保護措施，澤拉，很可能知道。
西索不關心是誰、出於什麽理由襲擊了天狼島，他隻想知道，天狼島和上麵的人，有沒有可能被保存下來，如果被保護起來了，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導致整座島嶼消失在人們眼前。
必莉卡究竟是被隔絕到了另一個時空中，還是仍然停留在原地，隻是被一層肉眼不可見的障眼法擋住？她有沒有受傷？身邊有沒有食物和水？
雖然思路不同，但與雷歐力等人的考慮也算殊途同歸了。
***
看到連西索都在思考天狼島事件，而澤拉和緹奇不聞不問的樣子終於激怒了雷歐力。
“喂，等等，必莉卡……她現在可是生死不明的狀態啊！”雷歐力用力捶了一下桌麵，怎麽迴事，這些父母，一個個的，都把孩子當什麽了？！
“必莉卡已經成年了。”
“……什麽？”
“遵循古老的傳統，魔女的孩子一旦滿12歲就必須離開家，進行為期一年的獨立修行。如果能夠完成，那麽一年後，就算是成年了。”澤拉將洗幹淨的抹布對折收好，語氣十分平淡：“妖精的尾巴沒有需要別人幫忙擦屁股的魔導士，挨了打哭著迴家找父母撐腰什麽的，不是成年人應該做的。”
“那不一樣吧！”雷歐力焦急地辯解：“天狼島事件可不是挨了打哭著迴家那麽簡單！他們還不知道陷在什麽情況下呢！”
西索抱臂倚在牆邊，一言不發地看著雷歐力同澤拉爭論。
最終還是雷歐力妥協了：“我知道了！我不求你們和我們一起尋找必莉卡，但是，請迴答我幾個問題，這總可以吧？”
“嗯，可以啊，你問吧。”
雷歐力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先從艾比蓋爾問起：“艾比蓋爾小姐以前有沒有在哪裏留下過關於記憶魔法的記錄？不一定是寫下來的形式，也許隨口告訴了某個人，或者是別的什麽方法。”
說完，雷歐力有些後悔自己問得太直接。據馬卡歐的說法，澤拉應該因艾比蓋爾的事情而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不過，幸好，澤拉並沒有任何過激反應，她平靜地迴答：“沒有。”
澤拉沒有一絲猶豫，迴答得斬釘截鐵。雷歐力反而有些不信：“也許是在夫人不知道的時候……”
“你也會感到恐懼吧？自己的記憶竟然能夠被人任意篡改什麽的，所以艾比有時很後悔自己學會了這個魔法，曾經說過，記憶魔法既然是失落的魔法，就一定有它斷絕的理由，她不應該將這個魔法繼續傳承下去。所以，沒有哦，沒有文字記錄，沒有圖像，沒有口述，任何形式的記錄都沒有。”
雷歐力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打成結了：“那，梅斯特是怎麽學會的呢？”難道真的那麽湊巧，被他發現了記載在另一處的一模一樣的魔法？
“嘛，梅斯特是例外啦。”澤拉笑著擺了擺手。
“難道您知道梅斯特的事情嗎？”雷歐力激動地站了起來。
“梅斯特是艾比的孩子嘛，從小就很聰明，竟然偷偷學會了記憶魔法，還總是用來惡作劇，艾比也很無奈，給他收拾了好幾迴爛攤子呢！”澤拉像是想起什麽好玩的事，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孩、孩子？”雷歐力的腦子裏已經不是打結那麽簡單，簡直成了一盆漿糊：“這麽說，梅斯特的確是妖精的尾巴的一員？那為什麽馬卡歐他們都記不清呢？而且，既然是同一個公會的同伴，梅斯特為什麽要害必莉卡他們呢？難道是因為艾比蓋爾的死，而遷怒公會裏的其他人嗎？”
“死？”
“啊，對不起！”雷歐力想起馬卡歐講的故事，別開眼睛道歉：“惹您傷心了，實在不好意思。”
“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麽呢。”澤拉有些生氣，微微鼓起臉的樣子，和必莉卡相似極了：“艾比當然還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