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兄弟之間


    在柔儀殿和禦花園之間,有個叫做“簇興苑”的園林式建築。


    所謂的“簇興苑”,既不是宮殿也不是觀所,而是一個“爛尾工程”。


    “簇興苑”最初開始修建於建文三年,是建文皇帝和文人仕子們吟風賞月詩詞往還之地。剛剛修建了一小半,燕王朱棣的“靖南”大軍就從北方打了過來。燕王從親侄子手中奪了過來,建文皇帝不知所蹤,沒隔多久,就遷都北京,“簇興苑”就成了無人理會的爛尾工程,而且一爛就是兩百多年。


    時至今日,“簇興苑”才稍加整理,稍微有了那麽一點點皇家園林的樣子。


    這次宮廷小宴就在“簇興苑”中舉行,赴宴者全都是當年追隨太子一路南來的東宮舊臣。


    或許是為了彰顯自己沒有忘卻當年的艱苦,宴會的標準很低,完全就是一場由皇帝本人發起的小型聚會。


    在這場聚會當中,不僅複隆皇帝本人穿著常服,王宣同、程園畢等朝廷大員也全都穿著便裝,議論的話題也不是什麽軍國大事,反而更象是一場“憶苦思甜”大會。


    “朕至今還記得當初的情形,百萬賊兵寇京,大行先皇殉國,江山傾覆乾坤崩殂,幸有諸卿奮不顧身起於洶洶之時……”複隆皇帝笑嗬嗬的看著李吳山:“今日不論功勞,隻說當時當日的情形。若不是忠勇公血勇無雙,焉能有朕之今日?”


    當時把太子從紛亂的京城裏帶出來,這份功勞有目共睹,是鐵一般的事實誰都抹不去,而且在場的諸人全都親生經曆過那場天翻地覆的劇變,當然知道李吳山的功勞。


    “老臣至今還記得忠勇公一手挽韁一手持刀的神武英姿,當時殿下……哦,不,陛下就在那輛馬車之上,我等附於車馬之後,忠勇公披荊斬棘勢不可擋,我等君臣在終於殺出重圍……”內閣首輔大臣程園畢眯縫著一雙老眼說道:“忠勇公固然居功至偉,也是萬歲百靈護體,曆代先皇在天護佑之下,我大明氣數不絕之故!”


    作為當事人之一,長平公主笑道:“於公而言,忠勇公身負先皇托付之重,於私而論,忠勇公當時是太子師。我記得當初力戰之時,忠勇公腿腳被創,這傷疤至今猶存……永王應該還記得當初的情形吧?”


    永王,崇禎皇帝和周皇後的嫡子,複隆皇帝的弟弟,當時才十歲多一點,現在卻已十四虛歲了,想起當時的情形,永王還是心有餘悸:“怎會不記得?但是我害怕的很,隻是蜷縮在車子上,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忠勇公可千萬不能倒下,要不然就全完了……”


    在一哇聲的讚譽聲中,李吳山的表現稍顯冷淡:“永王嚴重了,我大明自有天命相加,縱是經曆些坎坷也必然會浴火重生,又怎麽會因臣一人而興而廢?”


    “今日你我君臣之聚,僅為閑談不論政事。”複隆皇帝擺了擺手,笑嗬嗬的命宮人取出美酒:“這是桂王新貢的百葉酒,朕已品過了,著實不錯,諸卿都嚐一嚐……”


    自從崇禎皇帝殉國之後,這大明朝的江山就甭了。雖然福王在軍頭的擁立之下在南京做了皇帝,但是很多宗室和地方實力派都暗中不服,有些甚至公然拒絕承認弘光帝的合法性。


    反正大家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脈,你福王能自行擁立做皇帝,別的藩王憑什麽就不能有樣學樣呢?於是乎,一時間風起雲湧,大有為了爭做“大明天子”而大打出手的架勢。


    後來,在李吳山的運籌帷幄之下,立起了太子這個正統,底定了江南,才勉強維持住一個“半壁江山”的局麵。


    但這江南半壁並不穩固,洪承疇的十幾萬大軍就在江北,誰也不知道這位複隆皇帝會不會步弘光帝的後塵,會不會轉瞬即滅。大家還存著以前的心思,隨時都準備隻要清軍殺過長江複隆政權崩潰之後就是搶先宣布“登基稱帝”“執掌大明”的消息。


    直到黃州之戰以後,李吳山用事實證明了複隆朝廷不僅有自保的能力,還有餘力發動主動遠征,至少在短時間沒有不變出現轉瞬覆滅的情形。


    正是因為李吳山主動展示武力,一直都在裝聾作啞對江南朝廷視而不見的桂王才終於上書納貢,承認了複隆皇帝的正統地位和江南政權的統治地位。


    不論桂王的臣服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至少維持了一個表麵上的統一,這對於江南君臣而言,是一個巨大的勝利。


    也讓他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了黃州之戰的巨大影響。


    隻要閩浙一帶的唐王再承認了複隆朝的正統地位,就可以完成名義上的統一,成為一個完成在“南明”,而不是江南小朝廷。


    雖然有言在先不論政事,但君臣相聚不可能總是說些風花雪月的閑話,話題最終還是要牽扯到軍國大事之上:“在黃州一戰中,忠勇公一手調教出來的軍校學生表現卓然,很是有幾分強兵的氣勢,以寡兵臨敵境,震動湖廣,麵對數倍敵軍猶能一戰而勝……”


    “萬歲謬讚了,他們不過是些學生罷了,連軍隊都不是,談不上什麽戰力……縱是僥幸有些小勝,也是將士用命血戰而來!”


    我的學生都不是軍隊,何來戰鬥力一說呢?黃州之戰的勝利,完全就是大紅狼和闖軍各部,以及劉春生、牛柱兒等人通力合作浴血奮戰的結果——這是李吳山的說法。


    “朕聽聞學生們極是厲害,”複隆皇帝笑著說道:“國有能戰之士,這是好事,忠勇公又何必藏拙?軍校學生的忠勇公的親傳,朕亦是忠勇公的弟子,真要是論起來,他們與朕還是同門呢……”


    軍校的學生們是你教出來的,我這個皇帝也是你的學生,從這一層關係來看,軍校學生們和我這個皇帝還算是同門師兄弟呢。


    學生們打的很精彩很漂亮,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做到完全意義上的隱瞞,總是藏拙終究不行。


    李吳山說道:“臣所設之軍校,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要訓練一支嶄新的軍隊出來。雖然學生們有些小小表現,終究還是學生,還沒有完全肆業,還無法派上大用場,更談不上什麽戰鬥力……”


    “忠勇公的學生自然皆是神勇無雙的能戰之兵,還沒有肆業就已如此厲害,若是學成之後得了忠勇公的衣缽真傳,必然更加的神勇無敵。”長平公主不動聲色的拽了拽永王的衣襟,笑嗬嗬的看著李吳山:“若我生為男兒之身,必然要投入忠勇公門下,縱是學個皮毛,也好為國效力……”


    “隻可惜殿下是女兒身,等臣的軍校開始了女子班之後,殿下若是有興,可以去觀摩一二,就隻當是解悶遊玩好了……”


    “又何須等到以後?”長平公主道:“忠勇公看永王如何?”


    這個時候的李吳山已經知道長平公主要說些什麽,卻故作不知的說道:“先皇嫡血,自然是人中龍鳳!”


    這話說的非常滑頭,根本就不說永王這個人怎麽樣,隻是說他的身份高貴。反正你問的含糊籠統,索性我就答的模棱兩可。


    長平公主的鋪墊工作已經做的差不多了,複隆皇帝這才說明自己的真實意圖:“一入軍校,區區少年即為棟梁之才,此番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忠勇公當世無雙。朕意讓皇弟入了軍校,由忠勇公調教一番,一來多些曆練,而來長些本事,也好為國效力。”


    “臣已盡知萬歲之心,隻是……隻是怕有不妥,恐於國朝體製不和……”


    這話可不是李吳山推脫,而是事實。


    雖說永王是皇帝的嫡係兄弟,但畢竟是宗室皇親,隻是因為現在的年紀還小所以還沒有出藩。過幾年之後,必然是要出鎮地方做藩王的。按照大明朝的傳統,藩王僅僅隻是一種身份,而不代表權利。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朝廷都是把藩王當豬養,以免出現強大的地方藩王。


    就算是“德高望重”的潞王,也僅僅隻是借助自己的影響力來做事,而不是直接幹預軍政大事。


    現如今大家所在的這個“簇興苑”為什麽會成為爛尾工程?不就是因為燕王打著靖難的幌子趕走了建文皇帝嘛!


    自成祖朱棣之後,藩王雖享盡榮華富貴,卻不掌兵不理政,已成為一種傳統。


    雖然李吳山沒有明說,眾人卻已心領神會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此,複隆皇帝卻是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著說道:“忠勇公所言確是實話,卻也並非絕對。洪武太祖皇帝百戰而來的江山,除了要得武文眾臣的傾力輔佐之外,朱氏子孫也不能置身事外。遠的不說,就說大行先皇,也是深受悊皇帝信賴,早在潛邸之時就曾參與軍國大事之謀劃……”


    複隆皇帝說的是他的老爹崇禎和大伯父天啟兩個皇帝之間的事:崇禎是天啟皇帝的弟弟,兄弟之間的關係非常和睦。當初天啟能把皇位傳給崇禎,兄弟情深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大明朝的皇位傳承,除了父死子繼這個傳統的方式之外,還有兄終弟及的說法,而且並非崇禎這一個例子。


    連皇位都可以在兄弟之間傳承,為什麽就不能信任自己的嫡親弟弟呢?複隆皇帝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永王不僅是複隆皇帝的同母兄弟,還是一起曆經變故的患難兄弟,交情自然非同一般。


    既然皇帝都說沒事了,按說李吳山就不應該再行反對,但他的態度卻異常強硬:“縱是萬歲允肯,這……永王入吳山軍校學習一事,還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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