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搶功


    六日之後,禦花園中。


    “忠勇公便如這滿園的金菊。”複隆皇帝笑嗬嗬的說道:“此情此景,朕想起一句詩來。”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這是漢武帝在打了勝仗之後的一句詩,奈何李吳山的文采實在非常有限,根本就不知道這句詩的出處,也不知道作者是誰。既然這句話詩裏提到了菊花和佳人,想來應該是小皇帝觸景生情了吧。


    菊本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用來形容高潔之士,他馬上就要大婚了,說出這樣的詩句也很正常。


    在旁邊作陪的高起潛笑著說道:“漢武劉徹平定匈奴之亂,自然有氣吞萬裏的氣象,也隻有萬歲能觀菊而生此豪邁之情。微臣見到菊花,卻隻想到了陶靖元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隻盼著我大明光複故土之日,就可以效法陶靖元,解甲歸田逍遙自在了呢。”


    “萬歲和高監軍的文采,臣素來佩服的緊,我卻連一句詩詞都沒有想起來,真是貽笑大方了。”


    這當然是李吳山的自謙之詞,其實這個情節之下,他已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句和菊花有關的唐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但這句詩卻不時候直接說出來,因為這是唐大反賊黃巢的名句,而且殺氣太重。


    “忠勇公以武見長,排兵布陣克敵製勝才是你所擅之事,尋章摘句本就是娛樂之事,雕蟲小技罷了。”年輕的皇帝哈哈大笑著說道:“前番黔國公派人貢了些雲南佳釀,又恰逢園子裏的金菊綻放,想著二卿操勞軍務難得閑暇,這才邀你們過來陪朕吃酒賞菊,也算是忙裏偷閑了……”


    請我來喝酒看菊花?別扯這些沒有油鹽的閑話了好不好?


    把大旗軍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全都邀到禦花園中,就是為了喝酒觀花?李吳山要是信了那才真是活見鬼了呢。


    既然當皇帝的不想挑明本意,李吳山也就索性陪著他東拉西扯,看看最後是誰先沉不住氣。


    果然,沒有過多久,小皇帝就最先沉不住氣了,逐漸說起了正經的事情:“忠勇公於四日之前上的那份奏疏朕已經看了,卻留中未發,今日恰好當著忠勇公的麵兒,還需仔細的問問這個事情。”


    四天前,李吳山確實上了一份奏疏,奏疏的內容簡明扼要:裁撤宮廷內衛。


    “內廷宿衛有不少本就是出自大旗軍,當初時局紛亂,為保宮闈重地之萬全,為保萬歲之金安,才用大旗軍士卒充當宿衛。”李吳山非常直接的說道:“這本就與體製不和,時間長了難免會有人說閑話。現如今局麵已日漸穩固,臣以為可以適時裁撤下來,由內衛司另擇人選重新安排……”


    “大旗軍本就是朕的親軍,這是世人皆知之事。韓福財、趙東成等人雖是軍籍,然忠誠勤勉之心有目共睹,朕素來倚為心腹幹城,為何要還要撤換?”


    韓福財等人最先擁著太子闖宮奪門,奠定了大明正統的地位,又在平定逆亂當中建立奇功,皇帝誇獎幾句也在情理之中。


    李吳山道:“萬歲所言極是,但韓福財、趙東成等人終究是軍籍,又是臣一手使出來的老兵,本應該效力於軍前。充當內廷宿衛,終究是亂了內外之別,時間久了,少不得要有人說閑話!”


    “你忠勇的兵不就是朕的兵麽?還說什麽內外之別?若是朕信不過他們,又怎麽會讓他們當值內廷?”充分表達了對李吳山的信賴之心以後,年輕的皇帝繼續說道:“忠勇公的奏疏讓朕很為難啊。若是駁迴,恐寒了忠勇公一片公忠體國的熱忱之心拳拳之意。若是依你之意裁換內廷宿衛,換一批新人上來,又擔心會有人說你我君臣相疑,說朕不放心大旗軍將士,著實的難做……”


    朝廷對大旗軍的態度雖然還談不上是猜忌,但卻有所顧慮。韓福財等人雖是宮廷宿衛,軍籍卻在大旗軍那邊,由外軍充當宮廷宿衛,等於是被大旗軍控製了宮廷,換誰做皇帝也睡不安穩。撤換韓福財等人的心思早就有了,卻不好公然那麽做。


    在皇帝的心目當中,李吳山上的這份奏疏應該是一種試探,看看朝廷對他的態度和信任程度。


    真要是直接把韓福財那一批人撤換掉了,就等於是直接表明了朝廷對李吳山的不信任,更是一副君臣相疑的局麵。


    這種事,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埋下隱患。就算是已經有了撤換之心,卻又不好說出來,所以隻能留中不發,對李吳山的那份奏疏不做任何處理。


    其實,這等於是把球踢迴到了李吳山的腳下,等著他做進一步的表態。


    今天,特意邀請他來吃酒賞菊,就是想利用這個機會逼他表態。


    作為皇帝,我非常信任你的手下,表達出這個觀點之後,複隆皇帝就已經占據了道義上的製高點,接下來就看李吳山是什麽樣的態度了。


    “雖聖上萬千信賴,終究還有內廷外軍的分別。最近臣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是臣意圖掌控內廷……也隻有撤換韓福財趙東成等人,臣才能自證清白……”


    “那些個捕風捉影的傳言怎能輕信?”複隆皇帝麵帶微笑的說道:“不過呢,終究還是要顧及忠勇公的名聲,既然忠勇公執意要撤換,那就撤換吧。”


    三言兩語之後,皇帝並沒有做過多的堅持,就答應了撤換內廷宿衛的請求。


    雖然一切都在波瀾不驚之中進行,卻足以證明朝廷對大旗軍還是有些忌憚之心。


    皇帝起身,親自給李吳山和高起潛二人斟了一盞美酒,二人趕緊站起身來虛虛相讓。


    “既然二卿都已經到了,剛好趁著這個機會說說別的事兒。”皇帝打了個手勢,示意二人不要那麽拘謹:“郎大洪在豫南贛西一帶於偽清激戰數月,戰功卓著戰果斐然,朕深以為慰,欲行封賞事。已給郎將軍擬了個撫寧侯的爵位,其他各部皆有封賞……”


    大紅狼和劉春生奉李吳山之名,率部前往豫南、贛西一帶開辟新的戰場,已經過去大半年了,打的還算不錯。但也僅僅隻是不錯而已,遠遠談不上“戰功卓著”,更說不上“戰績斐然”。


    那一帶本就靠近潁州,各種補給非常便利,而且那一帶本就靠近大紅狼的老巢商城,又曆經多年戰亂早就被打爛了,根本就不存在大規模的敵對勢力,能夠快速打開局麵本就是預料當中的事兒。


    真正能夠稱得上是“戰功”的,也不過是占領了虎頭、長嶺兩個關口而已。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值得一提的戰鬥了。


    雖然大紅狼和劉春生並沒有經曆過太過於激烈的戰鬥,但卻打開了從贛西、湖廣通往豫南的通道,這才是最有要緊的戰略目標。


    從陝西老巢撤出來之後,經豫西南下,闖軍的主力大舉進入湖廣,和清廷英親王阿濟格部已經眾多的新附軍反複激戰。開始的時候開能打的有來有迴,隨著李自成的身死,闖軍很快就陷入各自為戰的局麵,生存環境極度惡化,清軍的戰略合圍之勢已經形成。


    關鍵時刻,李吳山派遣大紅狼部開赴過去,並不和清軍主力直接交戰,甚至沒有加入到湖廣戰場,而是在邊角處打開一個口子,始終控製著兩個關口。


    那大紅狼本就是闖軍舊將,很快就和闖軍各部取得聯絡,讓他們通過關口,跳出清軍的包圍圈,陸陸續續撤退到了商城以東潁州以西的“三不管地帶”,避免被清軍徹底消滅。


    作為臣子皇帝嫡血,複隆皇帝一直都對闖軍懷有深切的仇視,但是這一次,卻很罕見的改弦易轍,不僅直接加封了大紅狼一個撫寧侯的爵位,還對撤退出來的闖軍各部大肆封賞,表現出了非常積極的招攬之意。


    因為有了大紅狼的“珠玉在前”,在李自成時候走投無路的闖軍殘部紛紛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搖身一變就從造反軍變成了官軍。


    雖說接受招安的多是一些老弱病殘和被打散的殘部,戰鬥力到底怎麽樣絕對值得懷疑。但好歹還有人數上的優勢,從字麵上看,朝廷等於是憑空多出了一萬多人馬。


    放下“君父之仇”,積極的招攬闖軍殘部,共同抵抗強大的清廷,對於江南朝廷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進步。至少,他們已經放下了虛無縹緲的“意識形態”,變得更加務實。


    但這事兒……朝廷做的很不地道,簡直就是在和李吳山爭搶功勞。


    當初招攬大紅狼、廉金鬥部之時,就是李吳山一手而為。又派遣大紅狼和劉春強率部過去解救湖廣的闖軍殘部,也全都是出自李吳山的手筆。自始至終都是大旗軍在出力,朝廷幾乎什麽都沒有做。好不容易打開了一些局麵,朝廷就用一紙空文和很多虛頭巴腦的爵位和任命,把那些闖軍殘部變成了官軍,這不僅是坐享其成還是在搶李吳山的功勞。


    朝廷搶臣子的功勞,這事好說不好聽啊。


    所以,複隆皇帝才專門選了這樣一個機會,私下裏和李吳山說起。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對抗偽清,本就是當務之急,萬歲如此作為,臣深以為然。”


    在李吳山的心目當中,建立“抗清統一戰線”才是最重要的,至於說功勞到底是誰的,反而不那麽重要了。


    李吳山並沒有和朝廷理論功勞誰屬的問題,而是很仔細的說起了安置闖軍殘部、派遣官員治理地方上的細務,這讓複隆皇帝非常高興,甚至有那麽一點點的愧疚。


    朝廷對李吳山的態度,就算還沒有達到猜忌的程度,至少也是頗為忌憚。掌控闖軍殘部當然是為了建立“抗清統一戰線”,卻未嚐沒有壯大直屬武力減少對大旗軍依賴的用意。


    而李吳山卻表現的如此公忠體國,不計較個人得失時時事事以大局為重,反而顯得朝廷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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