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宅元年至天授元年(公元684--690年),此時的皇帝雖然是睿宗李旦,但實際把持朝政的卻是武後,那是一段與李旦無關的日子。

    長安城裏,房屋樓宇鱗次櫛比。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車馬川流不息。街市的一隅,許多人都在駐足觀望。

    在眾人的圍觀中,一人正在兜售一把古琴,古琴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卻是價格昂貴,竟要價一萬錢,讓圍觀眾人越聚越多,情不自禁地議論紛紛。

    此琴價格如此不菲,究竟是司馬相如的珍藏,還是卓文君的最愛?

    眾人正疑惑之中,隻見一個錦衣華服,一臉英氣的青年排眾而出,捧起古琴,上下撫摩,仔細端詳,然後,竟然將琴買下。觀眾皆驚異不已,更有人提議,讓青年演奏一曲,讓大家見識一下此琴的魅力。

    青年朗聲說道:“在下初來京師,現居住西郊宣陽裏,此處人聲嘈雜,不宜演奏。如果各位有此雅興,請明日前往舍下,屆時略備薄酒,並有禮物相贈,希望前來捧場。”

    消息如炸彈掀起的塵煙,彌漫了整個長安的大街小巷。翌日,人們紛紛欣然前往。從清晨漸至正午,人群越聚越多,都焦急的期待著主人公的驚豔登場。

    時值正午,青年款步而出,人群立刻鴉雀無聲。每個人的耳膜都被一個爽朗的聲音所振動:“在下陳子昂,來自蜀川,現有詩文百篇請各位鑒賞,文雖不比鮑謝,但我輩寒窗苦學,自當立誌天下,豈能在琴曲之上虛度光陰。”

    話音未落,陳子昂將琴高舉過頂,摜於地上。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琴已被摔成數片。

    陳子昂的孤注一擲,讓我們見識了一個血性青年的忠肝義膽。陳子昂的孤注一擲,讓初唐的詩壇上誕生了一個“名震天下”的文宗。

    陳子昂(公元661--702年),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縣)人。

    陽光、快樂,性格仗義豪爽,陳子昂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他追求的是禦劍策馬,俠行天下。崇尚陽光中的光明磊落,鄙視黑暗下的肮髒齷齪。叛逆的稟性讓陳子昂對讀書絲毫沒有興趣。他的所作所為,在父親的眼裏隻能用不學無術來形容。如果一直這樣,那麽陳子昂也就不是陳子昂了,他需要一個能讓他幡然醒悟的契機,不過這個契機好像來得晚了些,直到那一年他十八歲。

    十八歲以前的陳子昂,是父親心中的痛。直到有一天,陳子昂無意之中路過一家學堂,聽到先生正在給學子們授課。

    那一天,陳子昂聽到了屈原的憂國憂民,蘇武的忠貞愛國,諸葛亮的鞠躬盡瘁,而無一例外的是他們對民生疾苦的關心,對國家承載的責任和一片赤誠。讓陳子昂如醍醐灌頂,猛然警醒,自己以前隻不過是在愚蠢的虛度光陰。

    此後,陳子昂謝絕一切來往應酬,發憤讀書。隻要做了就不算晚,何況天才就是天才,陳子昂無疑是天才中的佼佼者。他隻用了五年時間,就學有所成。睿宗文明元年(公元684年),二十三歲的陳子昂京試中第。

    垂拱二年(公元686年),突厥侵邊,陳子昂隨左補闕喬知之軍出征塞外,到達西北延海、張掖一帶,凱旋後被授予麟台正字,後累官至右拾遺。

    陳子昂秉直的性情讓他對朝廷的種種弊端不能視而不見,對朝臣的徇私營黨無法同流合汙。陳子昂改變不了現實,隻能屢次上書,慷慨直言,每每切中時弊。他的不合作態度,讓武三思集團對其恨之入骨。

    不久之後,陳子昂就被牽涉進逆黨一案,蒙冤入獄。

    對國家的滿腔熱忱卻遭此無辜,陳子昂就像一隻受傷的燕子,無助而彷徨。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遲遲白日晚,溺溺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感遇》。

    陳子昂自比蘭若,讚美蘭若的清麗,自賞卓犖的才華,婉轉蘊藉的抒發了懷才不遇的感慨。

    萬歲通天元年(公元696年),契丹李盡忠、孫萬榮攻陷營州。陳子昂毅然請求隨建安王武攸宜北上幽州,抗擊契丹。

    那是一場可笑的征伐,在根本不懂軍事的武攸宜的指揮下,軍隊屢遭敗績。陳子昂力諫改變策略,武攸宜不予采納。陳子昂剴切陳詞,卻被貶為軍曹。陳子昂最後的希望破滅了,他期待建功立業的願望被武攸宜無情的扼殺。

    陳子昂渴望得遇明主,抒展胸襟抱負,而這一切在現實的世界裏,卻成為一種奢望。

    初唐是一個天才的年代,是天才展現才華的舞台。而又是摧殘天才的年代,那混濁的勢力官場,隻能讓天才習慣平庸,否則,隻能接受命運的無奈。

    陳子昂踽踽獨行,不知不覺中來到幽州台上。這裏曾是燕昭王姬平為雪國恥,置黃金於台上,延請天下賢士的地方。而如今已衰敗蕭索,再不見當年英雄用武,君主禮賢下士的景象。

    曾經的鴻鵠之誌,換來的隻是如今的一片悲愴。仰視蒼穹,放眼四野,那種悲愴仿佛在宇宙間彌散。生不逢時的感慨,知音難覓的孤獨,悠悠天地間,再不見俊傑英才。獨我心靈的喟歎,長歌當哭。

    那壓抑已久的憤懣與悲愴,穿越了蕭瑟寒風,如血夕陽。在黃金台上,擱淺成一尊永恆的雕像。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登幽州台歌》。

    淚水朦朧了陳子昂的雙眼,時不我待的憂憤,讓陳子昂淚已凝固,心已冰涼。天地之間,再無英氣四射的陳子昂。

    聖曆元年(公元698年),陳子昂以父老病為由,辭官還鄉。不久,父親病死,在服喪期間,被武三思指使射洪縣令段簡羅織罪名,陷害入獄。陳家斥巨資賄通未果,冤死獄中。

    繼“四傑”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的詩風後,陳子昂來了,在漢魏風骨中踏歌而來;陳子昂走了,在滿懷悲愴裏悄然離去。在其開闔縱橫的詩歌下,劍氣所指,是身後一片輝煌大氣的盛唐詩風。

    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麵對梓水,坐落著一個孤零零的墳塚。一陣急雨過後,隻見墳旁的一片野花依舊故我的綻放,倔強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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