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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啊!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趙紅英擺手叫袁弟來一邊待著去, 順口迴了一句,“你家呢?有人借糧不?”


    “沒, 白瞎了我特地把菜刀磨得蹭光瓦亮的。”趙紅霞一臉的可惜, 全然沒注意到剛走出兩步的袁弟來被她們姐倆這番話嚇得麵如土色, 隻自顧自樂嗬嗬的說, “你知道不?咱們隊上這兩天老熱鬧了!”


    是挺熱鬧的,別看老宋家這頭安靜得很,可隊上其他人家那是真的一天到晚都沒個消停,每家每戶都是雞飛狗跳鬼哭狼嚎的。這麽說吧,甭管是上門借糧的還是不願出借的, 所有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既拚演技又拚臉皮, 簡直就是拿生命在唱大戲。


    為了照顧喜寶, 趙紅英自打秋收後就再沒出過門,這會兒一聽,倒也覺得挺有意思的,趕緊催她接著往下說。


    “前頭二禿子那老舅媽來借糧, 他家婆媳仨都上了, 把人撓了個滿臉開花。要我說, 該!前頭得有十好幾年沒碰麵吧?這會兒倒是蹦出來擺長輩的譜了, 早幹啥去了?傻子才會為了舅舅一家子餓死自家人!”


    “咱們那七叔公也是命不好,一把年紀了還叫人給賴上。他孫媳婦兒娘家真不像話,把自家孩子往人家院子裏一丟就跑了, 還說啥反正迴去也是等死,就看他們家良心了。”


    為了掙條活路,所有人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偏糧食有限,救了別人,自家人就得餓死。隻要想通了這一點,要做到鐵石心腸其實一點兒也不難。


    “對了,還有那老袁家!”


    “一幫子窩囊廢,看有人上門借糧,老袁家的爺們都溜出去了,躲得老遠,喊都喊不迴。剩下老婆子和倆兒媳能頂啥用?一家兩家的都上門借糧,隻要有一個頂不住,糧食就保不下。我聽人說,他們家已經沒糧了,少說也借了二十家!”


    聽到這裏,趙紅英就忍不住嗬嗬了,這下她可算是明白袁弟來為啥會是那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了。不是沒吃好喝好,也不是叫人擠兌了,而是娘家沒糧了。


    一個沒忍住,趙紅英就把這事兒說了出來,順便她也想討個主意。


    “這還不容易!”趙紅霞立馬脫口而出。


    “有啥好法子?趕緊說說!”一聽有門,趙紅英一疊聲催促著,還不忘調整懷裏的繈褓,好叫喜寶睡得舒服些。


    趙紅霞擺擺手:“不就是怕她斷奶嗎?了不起叫你家老大媳婦喂,誰還一定得吃親媽的奶了?慣得她!”


    可不是嘛,吃誰的奶不是吃?趙紅英恍然大悟,怪隻怪她先前急上頭了,竟然沒拐過這個彎兒來!


    想通後,當天吃晚飯時,她就爆發了。


    也怪袁弟來太能作,一碗香噴噴細掛麵都擺在她麵前了,她不光不吃,還一個勁兒的掉眼淚。見狀,趙紅英直接點了張秀禾的名兒:“老大家的,以後好吃的都給你,你來喂喜寶,幹不幹?”


    “幹!!”


    張秀禾好懸沒直接跳起來,那頭點得就跟雞啄米一樣,麵上更是一臉的喜色,並且不等趙紅英再開口,就一把搶過了細掛麵,心下暗道,前頭秋收那麽累,咋就沒讓袁弟來累斷奶呢?白瞎了那麽多精細糧食。


    生怕趙紅英反悔,張秀禾搶到了麵條後,立馬拍著她那圓潤厚實的胸脯,大聲保證:“往後我先緊著喜寶喂,臭小子吃啥都行。”


    饒是趙紅英已經煩透了袁弟來,看到老大媳婦這般迅猛的舉動,還是被噎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點了點頭:“那你趕緊吃,吃飽了喂奶去。”看了一眼袁弟來,“老三家的,以後喂奶沒你的事兒了,月子也不用坐了,幹你的活兒去。”


    頓了頓,又問張秀禾,“你自個兒做吃的能行不?要不叫老三家的幫你?”


    張秀禾這會兒已經往嘴裏塞了兩筷子麵條了,聽了這話立馬擺手:“不用,哪就那麽金貴了,我自個兒能行。”自個兒做自個兒吃多好,煮麵都能多下兩根,再說就那點兒活,值當啥呢。


    幾句話工夫,喜寶的口糧就變了——袁弟來卸任,張秀禾上任。


    當然,就算掛麵被搶了,袁弟來依然不會挨餓,畢竟紅薯稀飯和紅薯餅還是管夠的。


    可吃飽並不等於吃好。粗糧拉嗓子,尤其是紅薯餅,幹巴巴的沒啥味道,咬一口後得喝一大口稀飯才能勉強咽下去。不過,就如今這年景,家家戶戶都這麽吃,他家好賴管飽,也就沒啥好抱怨的了,畢竟就連趙紅英吃的也是這些。可袁弟來卻委屈極了,呆呆的看著跟前的飯桌,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勉強捱過了晚飯時間,袁弟來直到迴了房還沒止住眼淚,等她男人進屋順手關了門,她才悲悲戚戚的問:“衛民,你說媽這是咋了?”


    宋衛民瞥了她一眼,甕聲甕氣的答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還能把媽看穿了,我有那能耐?”


    這話還真沒說錯,宋家兄妹五人裏頭,論蠢笨老三宋衛民絕對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名。


    袁弟來沒得到想要的答案,隻覺得愈發悲涼了。先前,她以為趙紅英對她好,是因為想叫她養好身子再懷一個。經過了晚飯那事兒,她算是徹底歇了這個想法,可她怎麽也想不通,老太太咋就對喜寶那麽好呢?


    “不就是個賠錢貨嗎?對她再好,不一樣是替別人家養的?折騰啥啊?”怎麽想也想不通,袁弟來索性不睡了,坐在床沿上委屈得直抹眼淚。


    見狀,宋衛民很是無奈的再度開口:“咋又哭上了?好就好唄,媽以前對菊花也很好啊!”


    宋菊花就是趙紅英的小閨女,長得好看嘴巴還甜,打小就特別招人喜歡。旁的不說,這宋衛民打小就沒穿過一件新衣裳,可菊花卻正好相反,她就從沒穿過人家的舊衣裳。


    脫了褂子躺在床上,宋衛民見他媳婦還在那兒哭,終於不耐煩了:“前兩天媽不是還讓大哥給菊花送了兩袋子口糧嗎?擱別人提一句借糧,腿都能給打折了,菊花呢?一句話沒說,糧食就給送上門了。”


    宋衛民覺得,他媽才不重男輕女呢,反正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沒被重視過一天!


    袁弟來更懵了,打小養成的三觀遭受了嚴重的衝擊,可到最後她也沒能想通,隻能哭著睡了。


    打從這天起,袁弟來就跟精細糧食永別了,偏她身子骨弱,之前有好吃好喝的供著,奶水倒還算勉強夠,一旦換了粗糧,沒兩日就斷了奶,直接絕了她想把喜寶哄迴來的想法。更叫她心寒的是,換了口糧的喜寶竟然沒有半點兒不適,美滋滋的喝著張秀禾的奶,隔幾天一看,居然還胖了一圈。


    趙紅英很滿意,張秀禾也很高興,她天天給自個兒開小灶,除了一天一碗糖水雞蛋外,還能吃上細麵條和小米粥,想吃多少都成,吃完了把嘴一抹順便把碗筷給涮了,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有迴叫趙紅英瞧見了,也隻是笑眯眯的瞅著她,叫她多吃點,又問紅糖還剩多少,聽說不多了,趕緊把大兒子喚到跟前。


    “改明個兒你再往城裏跑一趟,叫菊花想法子多弄些紅糖。對了,我記得菊花她小姑子是老師吧?正好,喜寶還沒起大名,叫幫著想個好的。記著,別叫花啊春啊的,土得掉渣,要那種一聽就很有文化的。”


    說到名字時,趙紅英一臉的嫌棄,全然忘了她另仨孫女分別叫做春麗、春梅、春芳,而她親閨女就叫菊花。


    好在她本人沒這感覺,宋衛國一時間也沒聽出來,想著這兩天剛好得空,他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門了,等下午迴來後,塞給趙紅英一個油紙包和一張小紙片。


    油紙包裏裝的是紅糖,份量雖然不多,可這玩意兒本就稀罕,能弄到就算不錯了。趙紅英接過油紙包就順手塞給了張秀禾,橫豎家裏現在就她一人喝紅糖水。


    張秀禾顛顛兒的接了過來,心裏盤算著迴頭還能叫強子喝兩口紅糖水。雞蛋她是不敢分,就怕叫那心黑的撞見了同媽告狀。


    至於那小紙片……


    趙紅英瞅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張秀禾好奇的湊近一看:“寫的啥啊?”


    宋言蹊。


    這是宋菊花她小姑子給喜寶起的名兒,說是出自《史記》,原句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意為品行高潔者自會受人敬重。


    然而,麵對親媽和媳婦疑問的眼神,宋衛國撓撓腦門:“說是叫宋言蹊,啥意思我給忘了。”


    那你可真能耐!


    看懂了親媽眼裏的意思,宋衛國趕緊縮著腦袋跑了,一出門就看到強子在院子裏瞎蹦躂,順手給了他一記腦瓜崩兒:“吵啥呢?出去玩!”


    轉念一想,喜寶都有大名了,瘌毛頭比喜寶還大了半個月,也是時候起個像樣的名字了。叫啥好呢?有了,大兒子叫宋強,小兒子就叫宋剛好了。


    強子、剛子,一聽就知道是親哥倆!


    就問你慌不慌!!


    家裏的細白麵吃完了,趙紅英就給她熬小米粥喝,也不怕費柴禾了,熬個小半日,都把米油熬出來了,稠稠的一大碗小米粥,噴香撲鼻。這還不算,臨晚間還要給她煮一碗糖水雞蛋,熱乎乎的下了肚,一準兒能睡個好覺。


    米粥也就算了,這一天一枚雞蛋呀!


    要知道,他們宋家三兄弟,都已經有大半年沒吃上雞蛋了,當然老宋頭和趙紅英也一樣。這年頭,雞蛋是很金貴的,三個雞蛋能換一斤鹽,四個雞蛋換一斤煤油,多的是舍不得吃雞蛋拿雞屁股當銀行的人家。像老宋家這樣,壯勞力多不愁餓肚子的,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一迴雞蛋。


    見趙紅英這般,連先前還有些不滿的張秀禾都不敢吭聲了,她總覺得婆婆這是瘋了。早半個月前,她生下小兒子就斷了雞蛋,還能算是用完就丟。可這會兒叫啥事兒?怕不是真被刺激得瘋了?


    這麽一想,她就老實了。


    不怪她膽小,而是趙紅英如今這狀態實在是太滲人了。光是吃□□細還不算,自打袁弟來生下女兒後,不單每天都能吃到小米粥和雞蛋,甚至都不用照顧剛出生的女兒,因為有趙紅英在。


    趙紅英整個兒白日就摟著小孫女不放手,哪怕入了夜,也把人往自個兒房裏抱。她還給小孫女起了個小名,叫喜寶。一天到晚的就聽到她在那兒喚著“喜寶,奶奶疼你”,“喜寶,看看奶奶”,“喜寶,奶奶的心肝寶兒喲”……


    一天下來,趙紅英能喚上個七八十遍,且喚的時候,那聲兒就跟摻了蜜糖一樣,甜膩的叫人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旁人就不說了,反正張秀禾是怕了,她千叮嚀萬囑咐,叫幾個孩子沒事兒千萬別往奶奶跟前湊,就算真有事兒了,叫他們爹宋衛國去,反正一定要盡可能避得遠點兒。


    這般惶恐不安的過了十來日後,秋收到了。


    說來也是真稀奇,他們生產大隊今年的莊稼長勢格外得好,熟得也比往年快了好幾日。經年的老莊稼把式老早以前就說了,今年絕對是個大豐收年,就算交了公糧,剩下的糧食也足夠他們吃一年的了。


    老農民辛苦一整年圖個啥?還不是指望地裏那點子收成,好叫來年不必餓肚子。因此,他們早不早就開始眼巴巴的瞅著地裏,盼星星盼月亮的終於給盼到了收獲之日。


    全生產隊上下鬥誌昂揚,就連還沒出月子的袁弟來也跟著忙秋收去了。不過,趙紅英提前跟她那身為生產隊大隊長的娘家大侄兒打過招唿了,特地給她安排了個輕省的活計,不必下地收割,隻需要待在壩上幫著將收獲的糧食攤平曬幹就成了。


    這年頭,能坐滿月子的女人幾乎沒有,就說張秀禾好了,隻比袁弟來早生產了半月,等她弟媳生孩子時不也跟著忙了一整夜嗎?事實上她統共也就休息了那麽十日左右,之後就該幹嘛幹嘛去了。所以,袁弟來過來忙秋收,沒人覺得奇怪,倒是對於趙紅英特地跟大隊長打招唿一事,很是羨慕。


    羨慕她能有個這麽體貼的婆母。


    這個時候,幾乎全生產隊都知曉袁弟來頭胎生了個閨女,又有好些人親眼見過趙紅英見天的抱著小孫女,那喜歡的樣子絕對不是假裝出來的,再說也沒必要假裝呢,生產隊上下哪個不知道她趙紅英是重男輕女的偏心眼兒?隻是,經了這事兒之後,大家夥都對趙紅英改了看法,紛紛誇她有思想覺悟,順便再度對袁弟來表示了羨慕。


    袁弟來不咋愛說話,人家主動湊上去同她說話,她倒是會應兩聲,不過總得來說還是膽小怯弱的性子。既然婆婆叫人照顧她,她就老老實實的聽從吩咐在壩上幹活,雖然這是個輕省活兒,可那也是相對來說的,人家從地頭用小推車將糧食拉到壩上,她要幫著卸下來,推得平平的,以確保將糧食曬幹曬透。


    正值酷暑,壩上是完全敞亮的,丁點兒遮蓋都沒有,這會兒日頭也高,袁弟來原就身子骨弱,哪怕將養了許久,也沒改變體質,她才剛生下孩子不到半個月,才幹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疼的,忍不住停下來歇了口氣。


    遠遠的看到又一輛小推車過來了,拉車的不是別人,正是袁弟來娘家親媽。雖然同屬一個生產大隊,可袁家跟宋家隔得老遠,加上宋老太趙紅英還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兩家平日裏少有來往。袁弟來倒是想跟娘家人親近,可她之前不是懷著身子嗎?之後也忙著坐月子,今個兒還是她頭一迴出門。


    見娘家親媽過來了,袁弟來忍著勞累跑上前幫忙。


    今年的收成是真的好,好到糧食那是一車車的往壩上運,每一車都被堆得冒了尖,光是這麽一車,就有大三百斤的糧食。一個人肯定是拉不動的,他們這兒是一人負責拉,後頭還有一人推著,饒是這樣,一趟下來也能叫人汗流浹背,衣裳就跟在水裏浸過一樣,濕噠噠的冷冰冰的,偏如今日頭還大,頭上被曬得暈暈乎乎的,身上還覺得冷,又是冷又是熱又是累的,隻能說秋收是真能去掉半條命。


    “媽,你歇歇,我來吧。”袁弟來一麵幫著卸糧食,一麵勸她媽歇會兒。


    其實也沒啥好歇的,壩上無遮無攔的,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想歇也就是站著喘幾口氣,能稍微鬆快一些。就聽她媽喘著粗氣說:“你現在過得好了,聽人說你生了個丫頭片子,你婆婆都沒罵你?還見天的給你煮小米粥,給你吃雞蛋?唉,真是享福了,可憐你弟弟你侄子呀,別說小米粥雞蛋了,能混個半飽就算不錯了。還是老宋家日子過得好,真好。”


    袁弟來聽著心裏很不是個滋味,可她也不知曉咋迴話,畢竟老宋家的日子哪怕在生產大隊數得上號,能天天小米粥加雞蛋的,也就隻有她一人了。


    幫著卸了糧食,袁弟來隻能目送她媽推著車再度往地頭趕,她自個兒則繼續曬糧食。日頭太大了,曬得她頭暈眼花的,不過想想在地裏頭幹活的人,她這活兒是真的輕省。


    可不是輕省嗎?等晚間歸了家,老二媳婦兒忙著做晚飯,趙紅英抱著喜寶過來叫袁弟來喂奶,張秀禾沒見著人影,估計也是迴屋奶孩子去了。至於老宋頭父子四人累得是連拿筷子的力氣都沒了,匆匆扒拉了一口,迴屋倒頭就睡。


    等袁弟來略慢一步迴了屋,她男人早已唿聲震天,睡得昏天暗地了。她隻能咽下了憋了一天的話,默默的躺下合眼睡去。


    秋收這幾日,生產大隊上下都忙得腳不沾地,結結實實的被累得蛻了好幾層皮。也有人吃不消中暑了,可頂多就是在樹蔭底下略歇一會兒,稍微好點兒就繼續下地幹活了。


    等地裏頭所有的糧食都收了上來,壩上也倒騰了好幾次把糧食都曬幹曬透了,直到糧食都入了倉,秋收才算是徹底結束了。


    離交公糧還有好幾日,而分糧食肯定要等交完公糧之後。所以這會兒人人都有空,甭管是想迴家歇著,還是串門嘮嗑,都沒人管。一時間,生產大隊上下都清閑得很,處處都見歡聲笑語。


    萬萬沒想到,就在糧食入倉的第二天,剛過了正午,好多人都躺屋裏歇午覺呢,隻聽平地炸響一記驚雷,嚇得人能直接從床上摔下來,就覺得心口猛的一顫,半晌都迴不過神來。大人也就算了,小孩子被嚇得尿褲子的都有,更多的則是閉上眼睛扯開嗓門嗷嗷大哭著叫媽。


    也有膽子大的人,站在屋門口探出頭往外頭看,一開始隻有不斷炸響的驚雷,沒過多久,就是電閃雷鳴暴雨如瀑。動作稍慢一些,就被雨淋了個透心涼,躲在屋簷底下都不管用,隻得趕緊往屋裏頭鑽。再往屋外一看,外頭已是連天的雨幕,稍遠處就看不真切了。


    老宋家的堂屋裏,趙紅英摟著個大紅繈褓,一麵不停的走動著,一麵用她那摻了蜜般的聲兒哄著:“喜寶乖,喜寶不怕,奶奶在。得虧咱們有喜寶,糧食都收上來了,不怕餓肚子了。”


    還有啥比這個更容易的?


    就因為想得太美了,她連夜裏做夢都在上山撿肉,野雞野兔這是最常見的,有一迴她還撿到了一隻傻麅子呢,大一百斤的肉呢!


    直到天命破曉,趙紅英都起來了,還在迴味夢裏的好事兒。心想著,這才剛五月裏呢,該幹的活兒都差不多了,就算每天都還要上工,請個假應該不難。橫豎請假都會扣工分,不怕別人舉報呢。


    然而,興許就是因為想得太美了,上頭來事兒了。


    卻說昨個兒一早,趙建設就被急急的召到了公社那頭開小會,來的全都是各個生產隊的大隊長,人一到齊就發文件。還好,能當上大隊長的都是能耐人,最起碼也是小學畢業的,像趙建設這種初中畢業生算得上是裏頭的高材生了。當然,他平日裏的為人處世能力也確實沒給高材生這個稱唿抹黑。得了文件後,他粗粗一看就大致明白了,又認真的聽了上頭的領導作了報告,遇到不大明白的,也細細的問了個清楚,做到心裏完全有數後,這才迴到了隊上。


    因為昨個兒迴來時已經傍晚了,趙建設就沒搞事,隻通知下去,等今個兒一早上工時,把所有人都叫到壩子上來開會,他有緊要的事兒要宣布。


    趙紅英原本想著,早上還去幹活,等快中午時,再隨便尋個借口請個假,迴家吃了午飯再哄喜寶開口要吃肉肉,完了就正好可以去山上了,既能避開隊上的人,還能輕輕鬆鬆的撿到肉。


    多美好啊,光是想想就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結果,趙建設那小兔崽子真不是東西!


    大清早的就把所有人提溜到了壩子上,光這樣,趙紅英倒是無所謂,她以為那就是跟平常一樣的開小會,可趙建設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她聽了半天才依稀聽明白了是啥事兒。


    “……主席說,一切可以到農村中去工作的這樣的知識分子,應當高興的到那裏去。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趙紅英:農村好?那為啥做夢都盼著去城裏吃供應糧?


    “……在不久的將來,將有一批熱血的知識青年要到我們公社來,他們懷揣著夢想和堅持,將跟我們一起在這廣闊的天地裏辛勤勞作,一起為祖國建設添磚加瓦!”


    趙紅英:我為啥要站在這裏聽你瞎逼逼?


    “……為了迎接他們的到來,作為公社裏的先進生產隊,咱們要提前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務必要讓他們感受到親人般的溫暖。譬如,知青點就要提前造起來,這次咱們這兒會接收十人,七男三女,都是有文化有涵養的知識青年,所以我們要抽調一批人造房子。時間緊急,任務緊迫,在這之前所有人都不允許請假,一切為了黨和人民!”


    趙紅英: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隊上的其他人甭管真聽懂還是裝聽懂,反正看起來都在認真聽。說起來,別看趙建設在自家長輩麵前慫得很,可其實他在隊上還是極有威信的,就連公社那頭的領導,也對他的辦事能力格外信服。是以,這一次接收的知青,就屬他們第七生產大隊最多。


    別小看了這人數,知識青年下鄉最多也就帶上幾件換洗衣物,最最重要的糧食那可是要地方自個兒解決的。這迴分到紅旗公社的一共有三十幾人,可問題是去年秋收出了意外,好些生產大隊本身就欠了糧食,社員們也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隊上根本就沒有存糧。也就他們隊上了,甭管怎麽說,多養十個人還是沒問題的,再算算日子,離秋收也就不到三個月時間了,先記著賬,到時候再慢慢算。


    趙建設心裏盤算得很好,他還準備看看那些知識青年裏麵,有沒有本事人,如果有,就能在隊上設個小學,以後孩子們就不用每天大老遠的跑去公社小學念書了。


    抱著辦妥一切的想法,趙建設很快就下放了任務,蓋房子不單需要壯勞力,還得是有經驗的。當然地裏也不能荒,畢竟那可是關係到全生產隊上下的口糧。再有就是,隊上還得先拿些糧食借給知青,以及安排知青具體的工種分配問題等等……


    從這一天裏,隊上就熱鬧起來了,各種事兒一件接著一件,好似永遠都沒個消停。


    因為蓋房子太麻煩,又要選地方又要上山伐木挖土,就有人人建議,索性叫那些家中有空屋的人家收留知青。這個法子,趙建設一開始也有想過,把知青打散了安排到各家,順便在住的那家開火,也不是不行。可最終,他還是放棄了,主要這會兒連人都沒見到,說啥都太早了,萬一裏頭有麻煩人物,壞了隊上的風氣咋辦?


    作為大隊長,趙建設考慮起事情來還是很周全的,他們隊上雖然也有幾戶人家不好惹,可總得來說,風氣還是很好的。就說那老袁家,去年為了借糧的事兒鬧了好幾日,可憑良心說,他們真沒幹過壞事,頂多就是一家子蠢貨,老被人欺負被人坑,還老喜歡哭唧唧的找他求公道。


    有趙建設的力挺,最終,隊上還是把房子給造起來了。鄉下地頭蓋房子還是挺快的,選好位置打好地基,伐木挖土砌牆……青磚瓦房那是別想了,就是土胚牆外加茅草頂,當然房梁還是極好的,特地上山砍來的一人合抱的大樹。


    可也正因為如此,趙紅英相當不高興,她就像看二傻子一樣,看她娘家大侄子忙活來忙活去,不單自個兒瞎忙活了一通,還連累大家夥都沒個消停,更害得她沒法往山上去撿肉。


    考慮到那終究是她親哥唯一的兒子,趙紅英到底還是泄了氣,想著大不了等事兒都妥了再往山上去,橫豎該她的也跑不了。


    很快,就到了去接知青的日子。


    頭一天,趙建設再度召集了所有的社員,告訴大家明個兒知識青年就要到來了,叮囑大家對人家和氣點兒,畢竟都是一幫子年輕孩子,大老遠過來也是挺不容易的。


    在不久的將來,趙建設每次一迴想起這天說的話,就恨不得甩自己兩嘴巴子。確實挺不容易的,可惜不容易的人是他!


    幸好,他現在啥都不知道,無知往往是最幸福的。


    那天他趕了個大早,想著遠來是客,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叫上了隊上的幾個幹部,還挑了幾個能說會道的,一行七八人步履匆匆的就往公社那頭趕。


    而另一邊,趙紅英昨個兒下工前就請了假,她早已按耐不住那顆想要撿肉的心。幾乎趙建設前腳剛走,她就把全家都轟了出去,隻留下春麗幾個照看毛頭,自個兒則抱上喜寶就往她那屋裏跑。


    “來,喜寶跟奶奶說,肉肉,吃肉肉,喜寶要吃肉肉。”趙紅英兩眼放光的看著喜寶,一臉的期待。


    然而,興許是太長時間沒往她屋裏來了,喜寶看啥都新鮮,左邊瞧瞧右邊瞅瞅,而後更是索性叫奶奶把她放到床上,開心的打起了滾。


    趙紅英嘴角抽了抽,好在她對喜寶永遠有著耗不完的耐心,仍然溫柔無比的哄著她:“喜寶乖,想不想吃肉肉?”


    喜寶打了半天滾,突然想起昨個兒才跟著毛頭學會了翻跟頭,立馬頭頂朝下,“噗通”一聲,把自個兒翻了個四腳朝天:“咯咯咯咯……”


    可憐趙紅英算準了一切,卻忘了喜寶還是個聽不大懂人話的小毛孩,眼瞅著喜寶已經翻了五個跟頭,正準備向第六個進軍時,她趕緊上前攔著:“喜寶。”


    “來!”喜寶還是很喜歡奶奶的,哪怕自己被攔住了,也絲毫不惱,反而拍著身邊的空位招唿她一塊兒來。


    來幹啥?當然是來翻跟頭了,反正之前她還沒學會這個新本領時,隻要一招唿,毛頭立馬翻給她看,比耍猴人養的猴子都聽話。而昨個兒她終於第一次成功了,就變成了兩個小淘氣齊齊翻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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