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一大早便登了門,眼睛裏布滿血絲,塗著厚厚的脂粉也沒能遮住眼下那兩片青灰。見到安老太君滿麵羞愧和自責,直說自個兒“教子無方”。


    安老太君知道她為何事而來,也懶得去裝那份糊塗,“沐蘭昨日在街上聽說了貴府的事,迴來告訴我,我還當是謠傳,叫她莫胡思亂想。聽李夫人的意思,是確有其事了?”


    李夫人沒想到是沐蘭先聽說的,不由臊紅了臉,“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實在沒有臉麵來見太君。


    我們家老爺叫氣得犯了舊疾,今兒一大早喝了藥,連粥都不曾進上一口,便強撐著上朝去了。臨走的時候反複叮囑我,一定要過府來跟太君賠罪。


    福哥兒年紀小,又生得一副濟苦憐貧的心腸,一時耳根子發軟做下了糊塗事。說到底,都是我們當父母的沒有教好。太君要怪罪就怪罪我吧,千萬莫因那不懂事的小子動怒傷了身子。”


    安老太君聽她左一句“糊塗”,右一句“不懂事”,話裏話外都透出“是郝玲瓏處心積慮勾引李滄”、“李滄隻是一時把持不住行差踏錯”的意思來,不禁暗暗皺眉。


    誰沒有少不經事的時候,然糊塗也分怎樣糊塗法兒。濟苦濟到床上去,憐貧憐出私子來,解家女兒可不稀罕這樣的“俠義心腸”。


    消息坐實,原就存了七分退親的意思,這下連那三分猶豫也沒有了。


    “俗話說兒大不由娘,孩子長大了,有自個兒的想法了,當父母的哪能時時刻刻跟在後頭盯著?李夫人莫要太過自責!”


    李夫人從這事不關己的話裏覺出了不滿,趕忙道:“我們家老爺說了,綏川郡主紆尊下嫁是我們李家三生有幸,那一個我們定當妥善處置,絕不叫綏川郡主受半分委屈。”


    安老太君不為所動,“既懷了你們李家的骨血,理當妥善安置。”


    李夫人所說的“處置”,意思是絕不叫郝玲瓏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威脅到沐蘭成親之後的地位,安老太君卻有意曲解成“安置”,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太君。”李夫人有些急了,索性就將話挑明了,“我們家老爺的意思是,那一個無名無分地進了門,生下的孩子也休想占去一個‘長’字。”


    “甭管那位姑娘做錯了什麽,孩子總歸是無辜的。”安老太君淡淡地道,“如李夫人所說,令郎隻是一時糊塗。可若做錯了不事補救,拿不出該有的擔當,那便是一世糊塗了。


    為令郎和那無辜的孩子著想,李大人和李夫人當慎重考慮才是。”


    李夫人叫安老太君一席話說得無言以對,她怎就忘了,安老太君是做過妾室、更因先於正室懷上孩子吃了不少苦頭的人,郝玲瓏如今的境遇同安老太君當年何其相似?所謂同病相憐,甭管是誰先勾引的誰,在安老太君看來,郝玲瓏都是值得同情的,李滄犯的錯才是不可饒恕的。


    她跑來明示暗示地貶低郝玲瓏,隻會適得其反,叫安老太君認為李滄乃至李家喜歡推諉,缺乏應有的擔當。


    她何嚐不知這樣有欠風度,隻是太想保住這門親事,急於為李滄辯護,哪曾料到弄巧成拙,再無轉圜的餘地。


    心知這門親事退定了,也不願低三下四苦苦哀求,對做不成親家表示了一番遺憾,便辭了去。


    送走李夫人,安老太君立即吩咐紅玉將沐蘭定親之後李家送來的禮單子找出來。


    紅玉剛開始聽說李滄和郝玲瓏的事很是氣憤,覺得李滄配不上自家姑娘,安老太君動了真格的,她又覺惋惜了,“……姑娘歲數不小了,同她年紀相當的兒郎十有八~九都定親了,那些個沒定親的不是人有毛病就是門庭裏有說道。


    退了這門親,再想給姑娘尋摸一個方方麵麵都挑不出大錯兒的人家也不容易,難不成您還想給姑娘招贅?當初您允了李家的親事,就有不少人說三道四,這迴不知又要編排姑娘些什麽。


    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李家也說了不會叫那孩子占了‘長’字,咱們家姑娘又不是壓不住妾室的人……


    要不……您再想一想?”


    “沒什麽好想的。”安老太君淡淡地道,“去告訴沐蘭,將李家送來的東西理一理,用掉的開了庫房補上,再選個好日子,連同聘禮一並退還給李家。”


    說完見紅玉一副還待勸說的樣子,揮了揮手將人打發下去,自個兒歪在榻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退了這門親事,要說她心中沒有絲毫惋惜那是假話。可李家這攤子事兒就是個屎盆子,誰碰誰沾一身味兒。


    李家自認為不給郝玲瓏名分,不叫郝玲瓏生的孩子占去一個“長”字,是在維護沐蘭,外頭人隻怕不是這般想頭。好聽點兒的,會說李家看重這門親事,不好聽點兒的,豈不要說解家仗恃聖上恩寵逼著李家拋棄骨肉?


    等成了親,給不給那對母子名分遲早會成為擺在沐蘭跟前的難題。給,憋屈得慌,不給,少不得叫扣上一頂“善妒”的帽子。


    李滄亦不是叫人省心的主兒,沒成親便能將旁人的肚子搞大,成了親還有什麽好顧忌的?到時左一個妹妹右一個妹妹地收進來,受苦受累的還不是沐蘭?沐蘭肩負著國公府的未來,沒有那許多閑功夫替他歸攏妾室偏房,教養庶子庶女。


    退了幹淨!


    要退親的消息傳到鬱汀閣,寶福幾個拍手稱快,隻有瑞喜愁眉不展,出來進去瞧著沐蘭的眼神裏滿是擔憂。


    沐蘭的心情倒是平靜的很,非要讓她談一談感想的話,她能想到的隻有“解脫”二字。


    李滄若是沒有沾惹郝玲瓏,她或許就像當初接受這門親事一樣,想著“入鄉隨俗”,同那些土生土長的女孩子一樣出嫁,然後相夫教子,打理家宅,當一個隨遇而安的賢內助。


    她不是沒有嚐試過跟李滄培養感情,可感情這種東西從來不聽擺布。即使做好了“相敬如賓”的覺悟,也能想象得出跟一個不愛的人過一輩子當是怎樣的無趣。


    如今要退親了,她不覺惋惜,甚至有些慶幸李滄犯了錯。就像是卸下一個背負了多時的包袱,一身輕鬆。


    她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加之對這門親事毫無留戀,隻有盼著早日了結的。立即吩咐瑞喜幾個放下手頭的事情,對照禮單將李家送的東西理出來。


    安老太君那頭也將聘禮清點好了,正準備退還給李家,李滄卻故伎重施,跟當初求娶的時候一樣,跪在了國公府的大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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