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璜得到恆生“重病”的消息,就覺得不安。


    有的時候,即便不做虧心事,可是幹係到自己,也會讓人覺得莫名心虛。


    他當然曉得自己沒有對恆生做手腳,可十六阿哥與曹家會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不過,即便顯親王府現下勢力衰減,畢竟是老牌王府,在內務府的消息還算靈通。


    十六阿哥將紮薩克圖郡王府的蒙古奴隸都發作,另從內務府旗下選了些蒙古包衣到郡王府之事,並不是秘密。


    他心裏踏實下來,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有點幸災樂禍,又有些憤怒。幸災樂禍是恆生的汗王世子位置未必那麽安穩,憤怒的是區區一個蒙古側妃,不僅在紮薩克圖部隻手遮天,還將手腳伸到京城來。


    等到知曉十六阿哥奉皇命探疾後,衍璜就坐不住,畢竟他名義上是恆生的“舅舅”,早先還沒什麽;現下已經開始走動,不聞不問就說不過去。


    加上,上個月彈劾曹顒的事,至今還沒找機會說開,也是他的心病。


    於是,打探到曹顒這日休沐,衍璜就遞了帖子,上門探疾。


    曹顒接到衍璜帖子的時候,有些為難。


    不為旁的,就為這個“探”字。


    要是一般人過來,稍作接待,寒暄一二,也不用非親眼看到恆生方可。


    衍璜的身份是恆生的“舅舅”,擱在外人眼中,比曹家的養父養母更名正言順是恆生的至親。


    如今恆生在九如院,衍璜要是去探望,就在曹家登堂入室。顯王府與曹家還沒有這麽親近的關係。


    見丈夫為難,還是初瑜出主意:“老爺先在前頭待客,若是顯親王主動提及給老太太請安,到內宅就內宅,又沒有什麽可避諱的。”


    曹顒想想也是,顯親王若是真想要親眼見見恆生,那會主動提及的。


    正像初瑜所說,九如院並沒有說很麽需要衍璜避諱的人。初瑜是他堂妹,九月院又沒有曹家的姬妾。


    而他真想要登堂入室,李氏又避不開。


    不去內宅還罷,去了內宅還不給給李氏請安,則就失禮。


    若是衍璜有心親近,曹家這邊接著就是。


    加上十六阿哥之前提及,紮薩克圖汗繼妃,會在顯王府一脈宗女裏選。等到恆生迴喀爾喀,這繼妃就是恆生的盟友。


    想到此處,曹顒待衍璜就越發客氣,不僅親自出迎,而且引到客廳上茶後,便使人將天佑叫來,當著衍璜的麵嗬斥一頓。


    不管是天佑帶著弟弟吃酒,還是恆生自己孝期酗酒,當然是這兄弟兩個怎麽說怎麽是。


    曹家既給了這個台階,衍璜心裏還是很熨帖,不過多少有些不忿,到底端起長輩架子,說了幾句少年人喝酒傷身的話。


    在曹顒父子麵前,衍璜還是有些底氣的。


    畢竟,從初瑜這邊說,他是同高祖下來的從堂兄;從恆生這邊說,他是嫡親舅舅,輩分身份都不比曹顒低。


    不過一個在朝,一個不在朝罷了。


    隻是顧忌兩家關係尚不親密,他的口氣也是也關切的意思為主,教導的成分反而不濃。


    然後,即便這樣,也聽惱了一人。


    “哼,爺倒不知道,隻多吃兩盅酒,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隨著說話聲,雅爾江阿龍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後邊跟著一臉無奈的曹滿。


    曹顒與衍璜都站起身來,雅爾江阿也不客氣,大喇喇地上位坐了。


    曹滿悄悄走到曹顒身後,低聲道:“老爺,簡王爺聽說老爺在招待顯王爺,就不讓小的通稟,非要直接過來……”


    曹顒嘴角抽了抽,有些無奈。


    上次雅爾江阿過來時,即便不遞帖子,也是先在大門外站一站,這次卻是直接登堂入室。


    這位爺,行事還真是隨心所欲。


    衍璜見雅爾江阿板著臉,不免訕訕。他自然也曉得雅爾江阿方才那一句,是說給自己聽。自己順著曹顒的話,說了天佑兩句,雅爾江阿這個做嶽父的報不平了。


    果然,雅爾江阿不看衍璜,也不看曹顒這個主人,而是望向天佑。


    看著看著,他皺眉就皺起來,再望向曹顒的時候就帶了怒意。


    他深唿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天佑道:“福晉有事尋你,你隨爺走一遭……”


    這般上門提溜人,天佑聽了,很是意外,不知該如何應該,便望向父親。


    不等曹顒表態,雅爾江阿就皺眉對曹顒道:“曹大人,我們福晉開口,本王親自來接人,還不能接我們六額駙出去麽?”


    聽說是永佳尋天佑,曹顒心裏也不禁有些嘀咕。


    實在是沒聽說簡王府最近有什麽事,不過正如雅爾江阿所說,既是天佑未來嶽母傳召,未來嶽父親自過來接人,曹顒當然沒有攔著的道理。


    因此,曹顒便笑道:“王爺說笑了……隻是打發人來說一聲,哪裏好驚動王爺,別再慣壞了他……”


    雅爾江阿揚起下巴,對曹顒的話不以為然,可到底沒說什麽。這會兒,他才對旁邊的衍璜點點頭,招唿天佑跟自己出去。


    從進客廳到離去,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還真是來去匆匆。


    曹顒這邊以為永佳真有事尋天佑,衍璜卻是旁觀者清,看出雅爾江阿上門為自家額駙撐腰來了,不過因當著天佑的麵,不好下曹顒的臉,才憋著氣又走了。


    同樣是閑賦親王,衍璜曉得,別人敢怠慢顯王府,卻不敢欺負簡王府。


    隻因為簡王府這位王爺,是個行事無忌的混主兒,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與太子對上。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問曹顒道:“簡王叔的王府離這裏倒近……他老人家這是經常過來溜達?”


    曹顒搖頭道:“我們搬過來的時日有限,王爺也就來過一、兩遭,今日許是福晉有什麽急事,否則王爺也不會親自過來傳召……”


    雖說方才被雅爾江阿下了臉子,可衍璜心裏並不惱恨。


    都說天佑與恆生兄弟兩個感情好,簡王府越重視天佑,自己也就越好相交。


    果然,通過曹家,他與這些平素關係疏離冷淡的族親、堂親,多能扯上瓜葛。


    衍璜心下大定,麵上卻做猶豫之色,道:“到底是晚輩,既然過來,理當見一見太夫人,不知可否方便?”


    這是與曹家近一步相交的意思,曹顒心裏有數,可口上依舊說道:“倒是沒什麽不方便的,隻是王爺身份尊貴,即便要見,也當家母出來見王爺才是……”


    衍璜忙擺手道:“不可,不可!不管是從和瑞郡主論,還是從蒙克世子論,本王都是晚輩,哪裏好讓老人家出來?曹大人再外道,本王可就不敢親近了……”


    該說的話都說了,曹顒便打發人給初瑜傳話。


    客廳這邊,兩人又坐了一盞茶的功夫。


    衍璜到底是宗室王爺,即便有心交好曹顒,可到底有傲骨。他雖想要就上月彈劾曹顒之事致歉,可話到嘴邊幾次都說不出口


    最後,他的話題自然還是圍繞著恆生說,並且提出拜會完李氏後,想要去探望恆生。


    曹顒自是應了,對於郡王府發生的變故,自然也按照最初的說法,加加減減的說了。


    雖說衍璜早已聽得七七八八,可現下聽曹顒說著,依舊是難掩氣憤。


    曹顒心裏算著時間,福源堂那邊該預備的差不多,就帶了衍璜進了內宅。


    初瑜已經帶人,在二門候著。


    見到衍璜,初瑜屈膝道:“和瑞見過王爺,請王爺安……”


    衍璜忙伸出胳膊,虛扶一把,道:“外道了,論起來,你當直接喚我一聲堂兄……總聽你堂嫂說起你,都說你是個有福的,往後你們姑嫂也多走動走動……”


    不管顯王府現下聲勢如何,衍璜畢竟是親王班排班第四的鐵帽子親王,現在主動示好,初瑜自然得接著。


    她自是改了口,道:“前些年夏天到海澱園子時,離王兄家的園子不遠,經常能見到嫂子,妹妹心裏也愛同嫂子親近……”


    說話之間,眾人就到了福源堂。


    衍璜一路行來,看似同初瑜寒暄,實際上一直用眼角餘光四下打量。


    怨不得都說曹顒是個謹慎之人,這宅子氣派是氣派,可也能看出改動頗多,半點違製的地方都找不出來。


    原本富麗堂皇的公主府,經過這番改建後,簡約又不失大氣。


    李氏穿著大衣裳,在幾個婆子的簇擁下,在廊下站著。


    衍璜想著,這並非是自己王爺的身份尊貴,多半是自己同曹家不熟,是生客的緣故。


    畢竟,曹家往來的王爺不是一個兩個。


    這點,他還真是想錯了。


    除了十六阿哥之外,即便平親王這個親姑爺到了,李氏都是這樣大禮相見的。


    她從沒想過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貴,尊貴的能在這些王爺麵前端架子;在她心裏,更是將自己當成曹家太夫人。


    兒子向來行事謹慎,她這個當娘的,不能替兒子做什麽,不該他添亂還是能做到的。


    隻有十六阿哥,到底情分不一樣,李氏已經將他當成親人對待,才會隨意許多。


    見兒子媳婦一左一右引著個穿著親王服侍的中年人過來,李氏曉得,此人就是恆生的“舅舅”,便福身下去。


    衍璜忙側避開來,不肯受禮。


    說起來,他比曹顒隻大三歲,加上知曉李氏身份,將李氏視若長輩倒是自然順溜。


    兩家實在不相熟,李氏也是第一次見這位和碩親王,為免冷場,李氏說的自然還是恆生的事情,話中少不得說些為恆生歡喜,有這樣的舅舅、舅母關愛雲雲。


    衍璜拜會李氏,不過是走個過場,可見了李氏的溫和慈愛,心裏頗為感觸。


    怪不得聖祖皇帝與今上都待眼前之人甚厚,她身上有著皇家人身上沒有的純善與透亮,能一眼看透,不需要提防。


    她說起恆生時,不僅神情柔和,語氣也自然而然地帶了寵溺。


    曹顒與初瑜夫婦且先不去說,在有幼子長孫的同時,李氏還能心無芥蒂地關愛沒有血緣的養孫,若非心地良善,怎麽會如此?


    想到這些,衍璜的心裏不禁有些發酸。


    恆生在曹家上下這般關愛之下長大,他這個舅舅即便再親近示好,也比不過他們十數年的情分。


    原本想要籠著恆生親近顯王府的心一下子就淡了……


    簡親王府,上房。


    看著丈夫拉著天佑追問不停,天佑卻時不時望向自己的模樣,永佳隻覺得有些頭疼,忍不住用帕子按了按太陽穴。


    天佑有些坐不住了。


    雅爾江阿說是福晉有事,將他帶了來,並且直接帶進內宅,可眼下也沒有給福晉說話的功夫,就拉著他詢問起郡王府之事。


    換做是旁人,天佑當然按照早先定好的說法,既說明恆生被暗算,又不能指名道姓地揭破喀爾喀的陰謀。


    否則的話,就將喀爾喀汗王府與恆生之間的矛盾暴漏在世人麵前。


    可眼下是未來嶽父追問,不是三言兩語能打發的。


    天佑想了想,沒有直接應答,而是望了望門口侍立的丫鬟。


    雅爾江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擺擺手打發丫鬟們出去。


    天佑這才說從頭到尾講述了郡王府之事,從下定前一日拉著弟弟吃酒,次日恆生一直沒出現,父親二人不放心,分別使人過去探看……結果恆生昏迷不醒,昨晚的醒酒湯裏不幹淨……如何父親過去,又請莊王爺出麵,整肅郡王府,接迴恆生……


    至於醒酒湯裏是濃烈春鞥藥,與恆生奮起殺人之事,自然早就埋在心裏,對誰也不會說的。


    這些事情,雅爾江阿夫婦這幾日也影影綽綽的聽到些。


    聽天佑講述,永佳吸著冷氣,依能感覺到其中兇險。


    雖說恆生不是曹家血脈,可誰能說養育之情就不是情分?


    永佳到底心腸軟,將心比心,盡管對七格格、八格格不甚親近,可這兩個女兒若是真有個不好,她心裏也不會好過。


    更不要說,恆生一直被曹顒夫婦視若親生,情分自然更不同。


    雅爾江阿早年執掌過多年宗人府,這些內宅陰私之事聽得何曾少了。


    他很是不以為然,在他心中自然是十個恆生也抵不過一個天佑。


    別說恆生隻是養子,即便是曹顒的親兒子,也比不上身為嫡長子的天佑分量重。


    況且恆生出事,又幹天佑什麽事?


    即便天佑沒拉著恆生吃酒,旁人想要算計,沒有加料的醒酒湯,也有加料的宵夜、點心。既然是郡王府不幹淨,哪裏又能防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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