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賢惠與私心(下)


    初瑜聽著,心中又愧又澀,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就聽李氏接著說道:“人活世間,誰還能單個令兒不成?東府兄弟多,子孫繁茂,老二他們兄弟三個也漸出息了,往後就算你們不照看著,他們也能撐起門戶;咱們這邊,長生年幼,又是嬌生慣養大的,不是支撐門戶的性子;天寶還小,恆生身份又不便宜,隻靠天佑同他老子兩個,也委實單薄了些。幫蕙姐兒尋門妥當親事,與我們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挑好了人,也能為天佑添個臂膀……你並不是小氣人,這些年對左住兄弟、對平姐兒、對魏家幾兄妹都照顧有佳,為何到了蕙姐兒這裏,卻隻是麵上的,親近不起來?”


    說到這裏,李氏遲疑了下,道:“是不是,你還防著文綺?”


    初瑜聞言,立時抬起頭來,帶了幾分祈求道:“老太太,媳婦再糊塗,也不敢生出這個心思。韓家姑奶奶既是老太太的義女,媳婦即便不能將她當成二姑奶奶、三姑奶奶一般,也不曾有半點輕視慢待……”


    雖說外人說起伯爵府的和瑞郡主,有拿曹顒無侍妾之事,說她善妒的;可在府裏,在婆婆與丈夫跟前,初瑜卻是柔順可人的性子。


    現下李氏話中,有疑初瑜嫉妒之意,初瑜自然不敢應承。


    李氏這般說,並非是空口白牙。


    初瑜雖保養得宜,看著比實際年齡少興許多,可畢竟是生養了三個孩子,加上生天寶後,臉上添了淺淺的斑,容貌已經不如當年。


    曹顒這邊,卻是隻添威武,前兩年在清苑時經常外出,曬得黑些;迴京這大半年,又養了迴來,看著依舊同二十幾歲的青年一般。


    “人老珠黃”,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初瑜為了防範於未然,梧桐苑裏容貌出色的幾個丫鬟,都借口年紀漸大,指出去配人了,留下的幾個,新補的幾個,都是容貌尋常的。


    對韓家氏來說,歲月卻很是厚待她。


    她比初瑜還要年長,可因是處子之身,近些年在曹家庇護下,除了教養女兒,又無其他糟心事兒,所以看著同雙十女郎一般。若是不說,誰也不會相信她已是人到中年。


    初瑜心中,不無羨慕。可說起嫉妒,卻是談不上。


    因為她曉得,丈夫看似待女子溫文有禮,實際喜歡柔順的女子。韓江氏雖不嬌蠻,卻也同柔順扯不上幹係。


    另外,她相信丈夫會給她留下顏麵,即便有一日真要添個侍妾,也不會是韓江氏。


    韓江氏雖說是商賈出身,又是寡婦,可既拜在李氏門下,同初瑜有了“姑嫂”名分,若是轉了妻妾,就是一場大笑話。


    李氏見媳婦神情不似作偽,點了點頭,道:“沒有這個心思就好,否則我也不好再使人接她們娘倆上門……”說到這裏,神情越發和緩,道:“我雖見不得孤弱,多憐惜她們母女幾分,卻也不會越過你去……得你為媳婦,也是曹家的福氣,隻是近來媳婦卻有些焦操了。天佑他父親的人品,旁人信不著,你還信不著麽?即便真要想要收個人,也不會瞞著你,不要想那麽沒用的,防這個防那個,要是落了痕跡,叫天佑他父親看破,反而使得夫妻生嫌隙。”


    即便之前帶了難堪,可聽了婆婆這番體恤話,初瑜心中,隻剩感激。


    她哽咽著說道:“媳婦也不知,到底是怎麽了。隻是對著鏡子,看到眼角添了皺紋,心裏實在是惶恐的很,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是媳婦錯了,不該因自己心煩,就開始疑老爺會喜歡旁人……”


    李氏聞言,眼色暗了暗。


    在世人眼中,豆蔻開始是女子的好時候,到了三十即不是“老嫗”,也能稱一聲“大娘”。


    王公貴族家正妻,除了同丈夫恩愛的,剩下的三十歲開始就不怎麽侍寢,開始吃在念佛,等著老去。


    就連李氏,當年也曾守過數年空房,看著丈夫寵愛年輕的妾室。


    雖曉得媳婦的擔憂,可李氏並未將話說死。


    就如她方才對曹媳婦所說的,曹家長房這一支子嗣還是太單薄了些,要是兒子有朝一日要納妾,李氏雖心疼媳婦,可也不會反對……


    前門,大街外。


    天佑應穀賢之邀,陪他到這邊看鋪子,焦文也作陪再一旁。一上午的功夫,看了兩處,滿意的價格太高,價格低的位置又不算好。


    穀賢雖出身鄉紳人家,父母也是清苑城外的大戶,可那些家底,跟京城權貴人家比不了。


    他又是次子,上麵有要繼承家業的長兄,下麵由父親的老來子,使得他委實在家裏沒什麽分量。


    要不然父母也不會任由他暫住在親戚家同曹家,拖到他再三說要留在京中,才給湊了三千兩銀子送來。並且話裏話外的意思,雖說不給他們兄弟分家,可除了這三千兩銀子,家裏的良田大屋,就同他不相幹了。他娶親費用,也包括在這裏。


    焦文這邊,幾十年不相往來的族人來給送房送宅;自己親生父母那邊,卻是恨不得立時將自己掃地出門,生怕他占了什麽便宜。原因無他,不過是焦文中了進士,他落第而已。


    而且,他還明確地在家書中提過,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考中舉人已經是萬幸,不敢再奢求其他。留在京城,並不是為了讀書預備下一科,隻是想要尋個事兒做,不再依靠家裏。


    他既不打算走仕途,成不了家族助力,家裏任由他自生自滅也不算稀奇。


    穀賢雖有些心灰,卻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依舊是每日樂嗬嗬。花六百兩銀子在前門外買了個二進小院,花了一百多兩銀子,給曹家幾位長輩買了禮物,算是謝過曹家半年來的照顧;花了五十多兩銀子,給自己同焦文置辦了幾身體麵行頭。


    剩下的銀子,原本想要買地,可京城地價貴,上等良田已經長大十多兩銀子一畝;打算買鋪子,卻也不敢一下子將銀錢都砸下去,畢竟他也是嚐試著學習經營之道,能不能成功還是兩說。


    天佑同穀賢相交半年,很喜歡他豁達良善的性子。


    不說旁的,就說他曾私下裏資助焦文讀書,卻從不以恩義自詡;在自己落第、焦文中了進士後,也隻為朋友高興,並無任何介懷妒忌之處,這樣的心胸值得人尊敬。


    見穀賢為難,天佑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天已近午,日頭足了,先找給地方吃茶……”


    雖說還不到端午,可中午天氣炎熱,大家走了這一會兒,身上也濕膩。


    天佑的提議,立時得到穀賢同焦文的讚同。


    就近找了安靜的茶館,三人要了一個包廂,點了一壺龍井。


    等小二送來茶,包廂裏不多時就充滿茶香。


    穀賢端起茶盞,送到鼻子下,使勁地聞了聞,眯著眼睛道:“茶香清雅,是今年的雨前茶,若不是承益帶路,還真不知道他們家的茶好。”說到這裏,又摩挲這手中茶盞道:“瓷器也是上等的,就是擱在家中待客也使得。”


    “承益”是天佑的字,去年中舉後,多了在外的應酬,為了交際便宜,曹顒給取的。


    天佑聞言笑笑,這裏是莊親王府的私產,自然有好茶。


    焦文神色卻有些恍然,像是有無限掙紮、無限懊惱。


    穀賢放下,顧不得吃茶,撂下茶盞,望向焦文道:“胡思亂想什麽?今兒我拉你出來,是見你備考辛苦,想著大家一起溜達溜達散心,可不是讓你添心事的!”


    焦文抬起頭來,難掩懊惱:“你留下京城創業,我本當幫一把,卻是囊中羞澀。早知如此,我就該承了他們的財物,也不會讓你這般為難。”


    穀賢聽了,連忙擺手道:“打住,打住,說什麽糊塗話?大鋪子買不得,我買小鋪子就是。我也是讀書到現在的,對商賈之事也是看著旁人熱鬧。要是真支起大攤子,要是經營不下去,不是更慘?小鋪子買賣,成本定也低,就是有個閃失,也傷不了根本,正好。若是因這個緣故,讓你那些出了五服的族人還有拐了好幾個歪的表親黏上你,才是得不償失。”


    焦文的神色漸安定,目光清明,看著穀賢道:“即便考不進翰林院,我也會謀京缺……或許依舊清苦,可隻要有我一日,你便多了一條退路,即便你將家裏送來的銀子都拋費了,我這裏也有你一口飯吃。若是你那時還沒有娶妻,聘禮也包在我身上。”


    他的聲音並不高,可裏麵的誠意卻絲毫不減。


    穀賢先是一愣,隨即使勁點點頭,笑道:“我記住了,半飽可不行,我可是一頓三碗飯的分量 ,你可不能嫌我吃得多……”


    天佑在旁,見他們如此,端得是羨慕。


    雖說在同年中,有籍貫是直隸的,聽說焦文不認家鄉親戚族人,背後都有些嘀嘀咕咕。


    天佑卻是佩服他的隨意與瀟灑。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若是焦文接受族人饋贈,往後雖不能說是任人宰割,可再也甩不開這些人是真的。


    到了那時,以一人之力,庇護一族族人,就要使勁地往上爬。即便自己不動手貪銀子,可也要小心族人打著他的名頭為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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