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賢惠與私心(上)


    離城門漸遠,十七阿哥迴頭望了望,雖難言不舍,可眉眼間又帶了踏實。


    他迴過頭,看向同自己並騎而行的曹顒,道:“孚若,這次多虧你點醒我,那些虛頭八惱的話,我就不說了。往後有什麽能使喚得上我的地方,你千萬要開口,要不然欠下這麽多人情,下迴我哪裏還好意思再麻煩孚若?”


    曹顒聞言,瞥了他一眼。前麵的話,說得還像那迴事兒;後一句,卻是有點爬杆往上了,露出少年時彼此言行無忌的做派。


    不過,十七阿哥如此,想來也是化解彼此之間的疏離。


    曹顒心中對十七阿哥的芥蒂早消得差不多,也沒有打算與之決絕的意思,自然順著台階,帶了幾分調侃道:“我可不敢使喚十七爺,人情還是欠著好,若是能長些利息更佳,做債主總是好的。”


    十七阿哥聞言,哭笑不得,用馬鞭指了指曹顒道:“從認識你那天,我就曉得你這家夥,外憨內狡,最是不肯吃虧的。放心,人情存著,往後不拘什麽,隻要你開口,我為你做牛做馬就是!”


    曹顒亦跟著笑道:“那可不敢當,若真是敢以十七阿哥盡牛馬之力,不說旁人,隻怕皇上第一個不肯饒我。”


    十七阿哥聽了,麵上笑意更盛,嘴裏卻說道:“我心甘情願要迴報與你,皇上好好的,哪裏會攔著?”


    皇上對兄長們雖刻薄,可待弟弟們卻好得很,除了十三阿哥之外,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也頗受寵。


    這兩年,因十六福晉遭皇上厭棄,使得皇上待十六阿哥冷淡不少;十三阿哥那邊,雖成了總理事務王大臣,成為皇上的臂膀,可兄弟之間更像是名君賢臣的樣子多一些。


    反倒是十七阿哥,皇上日益看重,有些後來居上的意思。不僅分管的差事越來越多,已經同十三阿哥分量不相上下,而且食親王俸。連帶著十七福晉,也頗為受宮裏重視,她娘家雖因早年黨服八阿哥之事受了訓斥,可皇上並沒有將怒氣牽連到她這個出嫁女身上。


    曹顒挑了挑嘴角,沒有再說話,隻是迴頭看了看不遠處跟著的馬車。


    第三位欽差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孫柱老爺子,就坐在車中。


    這迴出京公幹,曹顒心裏也著急。


    路上往返要數日,那邊閱兵也有兩天,要是不出意外,緊趕著路,端午節前能迴到京中;若是有點意外,那就要拖到端午節之後了。


    妞妞名義是曹顒的師妹,實際上也是他同初瑜的養女。加上文誌那邊,他也充作親長,要是他不能操持兩位的婚禮,大家心裏都要存了遺憾。


    十七阿哥雖到禦前求情,將十七福晉生產之事,托給了皇後,可心中的牽掛也少不了,當也會盼著早歸的。


    唯一的變數,就是孫柱老爺子的身體受不受得住這夏日奔波。


    雖說才到芒種時節,可天氣漸熱,暑氣漸顯。


    馬車裏更是使得覺得悶熱,正因這個緣故,十七阿哥才受不住,出了城門後,便拉著曹顒下車騎馬。


    京城到天津衛之間,二百多裏路,都是官道。除了黃村到京城這一段,因那附近有南苑牧場,隔年就要修繕路況,道路好走些;剩下的那些路,都是早年修的老路,路況不容樂觀。


    想到此處,曹顒微微皺眉。


    他總督直隸時,執行的政令中,有這一條就是修路,主要計劃修的就是清苑到京城、滄州到京城、天津衛到京城的路。


    其中,清苑到京城的路已經修好,滄州到京城的路,距曹顒所知,今年也開始動工。隻有天津衛到京城的路,遲遲沒有動工。


    不是唐執玉對曹顒留下的計劃有什麽不滿,而是因天津衛從前朝開始就是軍屯所在,民人少,使得稅收與民賦都不足。


    這些卻不是一句話就能改變的事,曹顒也沒有辦法。


    見曹顒跑神,十七阿哥有些好奇,道:“想什麽呢,可是有什麽煩心事兒?”


    曹顒指了指眼前的路,道:“過了黃村,道路就要顛簸,孫大人年壽已高……”


    聽了曹顒的話,十七阿哥也跟著皺起眉來。


    畢竟三個人都是欽差,要是孫柱有什麽不好,大家也隻能原地等待,而後使人迴京請了旨意,再尊從旨意而行。


    “哪個怎麽是好?”十七阿哥同孫柱並無私交,自然談不到擔心他的康泰,隻是怕耽擱行程罷了。


    曹顒迴頭,看了十七阿哥的空車一眼,沒有說話。


    十七阿哥見狀,跟著他迴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看到自己的郡王車駕。


    王公百官出行,車駕都有規製。


    三人中,自然是十七阿哥這個郡王車駕最好,轅高車大,駕車的那匹也是南苑禦馬,行車穩健。


    十七阿哥眼神先是一亮,隨即想到什麽,不由撫額。


    這會兒功夫,曹顒已經轉過身來,看著道路兩側綠樹成蔭,芳草成碧,他的心情也跟著舒展來了。


    在京城時的壓抑,一掃而空。


    雖說現下有些熱了,可卻是吃蝦爬子的好時節,還有肥蜆肥蠔什麽的……


    *


    蘭院,上房。


    李氏看著媳婦,帶著幾分關切道:“將蕙姐兒的事情同天佑他父親說了麽?天佑他父親是什麽意思?”


    初瑜笑道:“同老爺說了,老爺說全憑老太太做主就是。蕙姐兒是個老實可人疼的孩子,耽擱到現下,我們做舅舅舅母的也跟著不落忍。隻是韓家姑奶奶向來要強,什麽事兒都是自己個兒拿主意的,我們先前也不好多說什麽。”


    李氏麵露憐惜,道:“天可憐見,文綺打小就沒了親娘,及笄就沒了老子,女人家家的,六親無靠。若非這剛強的性子,早就被人生吞活剝了去。”


    初瑜曉得婆婆向來是憐貧惜弱得性子,隻笑著並沒有接話。


    李氏尤自說道:“她們母女怪可憐的,我總不能白應承蕙姐兒叫一聲‘外祖母’……”


    隻是焦文同穀賢兩個,前者雖家無恆產,卻是新出爐的進士,聽天佑的意思,下月翰林院庶吉士考試,焦文也是不在話下。庶吉士被稱為“儲相”,可見其前程一片大好。


    清苑那邊已經來了焦氏族人,張羅著為焦文置辦產業。焦文卻是堅稱,從曾祖父一輩起,就同本家分家,如今出了五服,受不得長輩們如此厚愛。


    沒有親族掣肘,隻要尋一門合適的妻族,依附妻族,前途更是光明。


    這樣的焦文,肯放下身段,迎娶商家養女為妻?


    韓江氏雖早年為尋庇護,認了李氏為義母,可這些年來同曹府始終保持距離,除了年節或是李氏壽辰帶著蕙姐兒過來請安外,尋常並不輕易登門。


    憑她的脾氣秉性,定也不會允許未來的女婿借曹家的勢,為曹家添麻煩。


    穀賢那邊,雖進士落地,可是次子,並不需迴鄉奉養父母,而是留在京城,打算置辦些產業,以作經營。


    受丈夫影響,加上自己手上除了稻香村,還有其他產業,使得初瑜並不鄙視商賈之事。


    若是李氏真要做主在焦穀二人中給蕙姐兒找女婿,初瑜倒是看好穀賢。可李氏這邊,顯然更看好焦文。


    昨晚同丈夫提及焦穀二人時,初瑜也讚了穀賢兩句。


    曹顒聽出母親同妻子看好的人選不一樣,就不說話了,隻說不著急,婚姻對女子來說是一輩子的大事兒,且等等再說。


    李氏說了兩句,見媳婦笑著不接話,看了她兩眼,打發丫鬟下去,拉下臉,道:“莫非,老爺也覺得穀家小子比焦家小子好些?”


    雖說丈夫不在跟前,可初瑜也不會掰瞎話,忙道:“沒有,老爺說,還需慎重,不必太過倉促。”


    李氏聞言,神色稍緩,道:“我曉得你心裏,是防著文綺那邊,怕她真找個官家姑爺,萬一是個不良的,借著曹家的勢生事,使得天佑他父親熬心。可蕙兒是個好姑娘,又是文綺下半輩子的依靠,我怎麽能看著她們娘倆托身商戶,成了下民?你盡管放心,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不管是十三爺,還是十六爺,早年都成承過文綺的人情。隻因尊卑有別、男女有別,這人情始終沒有還。若是文綺找了個官家姑爺,不用靠曹家,隻那兩位的照拂,也夠使得他安樂半輩子的……”


    雖說李氏已經將丫鬟打發下去,可這番絲毫不帶訓斥的話,卻使得初瑜漲紅了臉。


    她哪裏還坐得住,已是滿臉通紅地站起,卻是辯無可辯。


    因為,李氏一針見血地點出她的私心。


    她既覺得難堪,又覺得滿心委屈,不知不覺,已是紅了眼圈。


    李氏看著她,歎了一口氣,道:“我曉得你是心疼天佑他父親,不願讓他太勞心。可是你想過沒有,曹家以從豐潤本家移出,單獨開宗,這一支隻有東西兩府這幾個人。老一輩姻親,因各種緣故,即便沒斷了往來,也往來日疏;天佑他父親這一輩,姻親又多是宗室,風光是風光,卻是不好和縱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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