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成全


    清苑城,總督府,內宅。


    “在盛京暫住?”李氏帶了幾分疑惑,問道:“宗室王爺,可以出京這麽久?”


    曹佳氏來了家書,提及與訥爾蘇祭祀祖先後,在盛京老王府住下,過些時候再迴京。還使人帶了不少關外特產過來,多是山珍野味。


    李氏卻是覺得有些不對頭,要是在先帝時,宗室暫留關外,而後前往熱河迎聖駕,隨扈避暑塞外還說得過去;如今這位皇帝,不僅勤政得厲害,生活還非常清苦。


    讓他每年帶著十來萬人馬,耗費數百萬銀錢,去關外避暑,他可是舍不得。


    “姐夫是世襲罔替,與尋常宗室王公不同,在盛京有賜府。老王爺的兩個側福晉,就在盛京王府養老。如今大阿哥冊了世子,王府有人當家了,姐姐、姐夫自是樂意在外頭自在些日子。”曹顒道。


    初瑜也跟著說道:“宗室平素都被圈在京裏,有機會在外頭透口氣,當然舍不得迴來。”


    李氏聽了,點點頭,笑道:“是這個道理,在京裏憋悶,是不如外頭清淨舒心。”


    曹顒與初瑜又陪坐了一會兒,才迴了梧桐苑。


    夫妻兩個的臉上都沒了輕鬆與笑意,曹佳氏的家書中,還提及一事。


    說是訥爾蘇的意思,要給福秀說親。曹佳氏一心盼著讓天慧做媳婦,最後一次跟弟弟、弟媳提及此事。


    若是他們夫妻還不答應,就要另擇一名門閨秀。


    夫妻兩個,倒不是為福秀將定親不滿。


    即便他們夫妻兩個拒絕“親上加親”,是為了女兒著想,可辜負向來疼愛天慧的曹佳氏,怎能不讓人心生愧疚?


    關於近親成親的害處,曹顒早已講過,初瑜也不會傻乎乎地問丈夫,能不能改變主意。


    其實,曹顒並不是為福秀將定親難受,而是因曹佳氏在家書上質問弟弟,到底想給天慧尋個什麽樣的人家。


    與其許給勳爵之家,高門大戶,做個戰戰兢兢的新婦,哪裏有嫁入王府,姑母做婆婆來的自在。


    到底給女兒挑個什麽樣的人家?


    曹顒想到這個問題,就覺得難受。這個時代的男子,操守實在令人憂心。


    “姐姐、姐夫這次怕是要久住,使人多預備些東西,早些送過去。”曹顒道。


    初瑜點點頭,道:“也好,二姑奶奶與王爺是以出關祭祀的名義出的京,帶著的東西未必周全。借著這個由子,使人多送些東西正好……”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就聽到院子裏傳來低語聲。


    隨後,就有丫鬟在門口稟道:“老爺,太太,姑娘來了……”


    初瑜忙揚聲叫進,便就一身粉藍旗裝的天慧大大方方地進來。


    見寶貝女兒清秀的小臉,曹顒與初瑜的心情也跟著好上幾分。


    “父親,母親!”天慧福了福,道。


    初瑜衝她招招手,喚她到身邊,道:“這麽歡喜,可見收到了好東西,跟我們說說。”


    天慧從荷包裏小心掏出一對五彩斑斕的手鐲,送到初瑜手中。


    初瑜隻覺得沉甸甸,曹顒已經認出來:“咦?是這對手鐲。”


    是鑲鑽手鐲,上麵鑲嵌著五色鑽石,每顆鑽石都有花生大小。雖說如今的鑽石,不如三百年後那般值錢,可因數量稀少,價格也遠在其他寶石之上。


    這對手鐲,是曹佳氏壓箱的嫁妝之一。這手鐲帶著西洋風,是曹寅使人去廣州那邊請的洋工匠製的。當時各種寶石手鐲、項圈做了一匣子,就以這手鐲最為精致貴重。


    曹顒當年看了,還曾嘖嘖稱奇。他原以為鑽石是外國進來的,所以價格不菲,讓姐姐笑話半天,給他看了一本地理誌,他才曉得中國也產鑽石。


    不過,像曹佳氏這對手鐲,還是希世少有,少說也能值個萬八千兩銀子。


    這會兒功夫,初瑜也認出這是曹佳氏曾帶過的手鐲,看了丈夫一眼,道:“這也太貴重了些。”


    “這是姑母最喜歡的,女兒不敢隨意收下。”天慧的臉上,沒有收到禮物的欣喜,反而添了幾分凝重。


    初瑜用帕子墊著,將手鐲撂在一邊,所有所思,開口問道:“二姑奶奶可曾說過要將這手鐲送你?”


    天慧聞言,小臉上添了一絲不自在,低下頭輕聲道:“姑母曾說過,等女兒長大,便送這對鐲子給女兒……”說到這裏,她仰起小臉,眼中難掩憂色,問道:“父親,母親,姑母是不是遇到難處……為何這金剛石鐲子說賜就賜了?雖說姑母信中沒說什麽,女兒總覺得心裏難安。”


    她長了十三歲,有一半的年月,每年大半年住在平王府,與曹佳氏姑侄兩個感情深厚,不弱於親生母女。


    曹顒搖搖頭道:“沒什麽難處,不要胡思亂想。漢家禮數,女兒十五及笄是成年;滿人家裏,姑娘十三便能出閣。你今年已經十三,不是小孩子了……”


    天慧又望向母親,初瑜怕丈夫在,女兒拘謹,便道:“鑽石首飾戴的人少,早先還不覺得,現下一看這鐲子,還真好看。我這裏也有幾樣,你來瞧瞧,有沒有喜歡的。”說話間,引了女兒去內室,在梳妝台前坐下。


    見妻子這般舉動,曹顒便曉得妻子有話要說,起身去了東書房。


    初瑜打開梳妝匣,尋了幾件鑽石首飾出來,兩隻鑽石戒指,戒麵都有蓮子那麽大,還有一隻鑽石領扣,用的是綠豆大小的鑽石鑲嵌出來的一朵梅花。


    天慧接過,卻是有些心不在焉,低聲道:“母親,姑母真沒遇到難處麽……姑父都在王府閑了兩年,是不是……是不是宮裏怪罪下來……”


    她幼時由曹佳氏教導,對於政治朝局,遠比尋常閨秀有見識的多。


    初瑜摩挲著她的肩膀,開解道:“你姑夫是鐵帽子王,身上又有戰功,一家人穩當著呢。現下正是節氣變化,病體易發之時,你切不可心思過重。要真是憂心傷身,不隻我同你父親要跟著懸心,就是你姑母曉得,也要跟著牽掛。”


    天慧心中雖還有疑惑,但見父母都鎮靜,並無憂色,便想著姑母那邊即便有些不尋常,當無大事,否則父母這邊,也會跟著著急。


    就見她乖巧地應道:“女兒知錯了。”


    初瑜見女兒神態寧和,倒是生出幾分擔心。曹佳氏想要結親的心思,這些年一時沒斷過,天慧又比同齡孩子懂事。要是有三言兩語落在她耳中,那……


    她隨意說道:“說起來,你姑母家許是又要辦喜事……四阿哥也到了將成親的年紀……”


    天慧聞言,微微一笑,道:“太好了,女兒在王府時,四表哥待女兒最是親厚。四表哥成親,女兒可要送份厚禮。”


    初瑜見女兒笑顏如花,也跟著笑道:“自是應當的。”


    天慧又陪著說笑幾句,看了看座鍾,道:“姑姑要往女兒那裏做活計了,母親容女兒先告退。”


    “不可太傷眼……”初瑜柔聲囑咐了幾句,才放女兒去了。


    曹顒聽到動靜,從東屋過來,見妻子麵有所思,道:“告訴閨女,福秀要說親了?閨女怎樣?”


    初瑜點點頭,道:“滿臉是笑,說要給福秀預備賀禮。”


    “那豈不是更好,我還真擔心姐姐說話沒個顧忌,在孩子們麵前說出來,讓他們心裏有了念頭。”曹顒坐下,說道。


    不是他古板,防著自己閨女與外甥。


    而是這個年代交往閉塞,除了家人,天慧能見到的外人,也隻有親戚中的幾位表哥、表弟。


    初瑜歎了口氣,有些擔憂道:“天慧並不是喜言的性子,今日卻比尋常活潑許多。”


    曹顒不以為意,道:“她打小就是個有主意的,若真是將福秀放在心上,不會單單如此,會直接同咱們說的。”


    初瑜聽了這話,很是不讚同。


    女兒麵薄,即便其他事上爽利,這小兒女的心事上,也會忐忐忑忑,誰能大方得起來。


    隻是男人粗心,這些話同丈夫也說不明白,她就不廢這個口舌。


    等到午後,約莫著妞妞當從天慧那裏做完針線迴去,初瑜便使人過去請妞妞過來說話。


    這幾年,天慧漸大了,開始學習女紅管家等,每日裏與妞妞朝夕相伴。


    若是天慧有什麽心事,許是能瞞住初瑜這個母親,卻瞞不住妞妞。


    初瑜將福秀要說親之事說了,問妞妞道:“天慧上午迴去,可有什麽異常?妹妹也曉得,二姑奶奶早年有意為福秀求娶天慧。在王府那邊的幾個表兄弟中,又是福秀同天慧最為親近。”


    妞妞眼中,天慧是侄女,也是妹子。


    事關天慧,她也帶了鄭重,道:“天慧從嫂子這邊迴去時,我已經到了。瞧著天慧神色,是帶了幾分惆悵,卻也帶了種解脫。”


    初瑜聽了,詫異道:“這是為何?”


    “我同嫂子這樣,也覺得奇怪,便開口問了。天慧說,想到福秀阿哥往後要陪旁人玩,是有些舍不得。可若是福秀阿哥再不說親,紫月姑娘怕也要留不住,被福晉攆出去。她是福秀阿哥最喜歡的兩個丫頭之一,要是被攆了,福秀阿哥肯定會很傷心。如今這樣很好,福晉有了兒媳婦,福秀阿哥也不用再為身邊人被攆難受。”妞妞說道。


    初瑜沒有再細問,卻也明白其中緣故。


    王府阿哥,身邊侍候的丫鬟婢子,自是不少。這幾年福秀大了,身邊有人其他心思,也是尋常。


    聽著天慧這話的意思,曹佳氏曾攆過福秀喜愛的大丫鬟。


    想來也是,她真心待侄女如女,自是不肯侄女嫁過來前,兒子就有了通房婢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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