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點醒


    李煦是四月三十出京的,同行的還有長孫李諾。


    曹顒與孫文成兩個,都到城外為李煦送行。押送的兵丁,是內務府屬下的,早已得了十六阿哥吩咐,並沒有給李煦上枷,也給了他們說話的時間,沒有催促著啟程。


    通過半月調理,李煦的傷勢已經痊愈。


    他先吩咐了留京的李語、李誠兄弟幾個,不外乎是本分行事,好生奉養親長,雲雲。


    而後,他謝過孫文成來相送,又鄭重謝過曹顒。


    雖說李家所住的屋子名義上是高太君的,但是她是一老嫗,沒有曹家幫襯,哪裏會將一切都安排得妥當。


    隻是,這份鄭重相謝,倒也點出三家現下關係,再不複早年親近。三家家主在此,對此是心知肚明。


    曹家幾兄弟都是青壯,業已出仕,家族已呈興旺之勢;孫文成雖免官,但是其兄弟與次子都進了內務府當差,他自身的罪名也不重,隨時能起複;隻有李家,斷了兩代人仕途,孫輩還不成器,能不能再列宦門,都是不保準之事。


    李煦的心中,不無酸楚,可是看著孱弱的嫡孫李誠,他還是說不出“勤勉攻讀”的話。


    “立身方是孝之根本,不可過勁,一切量力而為。”李煦臨行前,對李誠道。


    “孫兒謹遵祖父教導。”李誠含淚說道。


    看著李煦年邁的身影漸漸遠去,曹顒歎了口氣。


    他轉過身來,請孫文成上車。孫文成看了眼李誠道:“誠兒體弱,來與我同車。”


    李誠躬身道:“謝外祖父體恤,隻是孫兒還好,且能騎得馬。”


    孫文成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上了馬車。


    李語見狀,眉頭微皺,終是沒有說旁的。


    雙生子李講、李證兩個站在旁邊,看著孫文成與李誠說話,眼中帶著幾分失落。李鼐當年帶他們出京時,他們已經六、七歲,都已經記事。


    雖說這幾年下來,他們已經接受自己是李家子孫的事實,但是更加懷念在孫家的生活。


    嫡母可親可敬, “父親”寵愛,遠不是李家這幾年的錦衣玉食就能替代的。若是還在孫家,眼前這人就是他們的祖父。


    曹顒見李誠如此,曉得他是怪罪外祖父沒有援手李家。明明是打小就伶俐的孩子,現在卻是糊塗。孫文成未必有能力援手李家,卻有能力照拂李誠這個外孫。


    眼看孫文成起複去內務府在即,李誠要是乖覺些,科舉不成,就考內務府筆帖式,也是出仕之路。


    曹顒想到李誠心高,怕他惹禍,少不得想著要囑咐兩句。不為旁人,就為讓高太君與李氏少操點心。


    想到這個,他抬起頭來,對李語道:“萬重,我有話對守真說,你先同五郎、六郎迴去。”


    李語道:“既是表叔吩咐,侄兒就先帶弟弟們迴去了。”


    曹顒點點頭,看著他帶著雙生子,隨孫文成的馬車去了,方對李誠道:“你外祖父自身尚且不能保,如何能援手李家?你若生怨,為難的隻有你母親。”


    曹顒待人向來溫煦,眼下卻是有訓斥之意,又說的是李家家事。


    李誠的臉色變了又變,看著曹顒,有些不解他此話的用意。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可為,你外祖父不會袖手,任由你父問罪;我也不會旁觀,讓你姑祖母與老祖為李家日夜憂心。你還小,沒有經曆過先皇諸皇子阿哥奪嫡時的慘烈,以臣謀君,才是你祖父真正的取禍之道。”曹顒肅容道。


    李誠聽了,皺眉沉思,半響方道:“表叔此話,是指皇上在追究祖父早年獻銀九貝子、十四貝子之事?不是因國庫空糜,整頓吏治豐盈國庫?不是為了空出江南三個織造職,以待皇上心腹?”


    曹顒道:“三者都有,後兩者不過是以事論事,前者卻是以事論人,無開解之道。”


    李誠猶豫了一下,問出心中所惑:“觀表叔行事,早年亦與皇子相交,莫非表叔目光如炬,早就辯得真龍?”


    曹顒搖搖頭,道:“如今在京城,有心人多,往後守真開口前還需三思。何謂真龍、假龍,諸位皇子阿哥都是龍子龍孫,我不過是守著‘無欲則剛’四字,與諸皇子坦誠相交。”


    李誠心中猶疑不定,曹顒的話倒是不算假。


    根據李誠所知,曹顒與諸皇子的交往,卻是鮮少有私密不可對人的言的。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使得他沒有被攻訐。


    曹顒見他稍稍能聽進去了,道:“不過,國庫空糜也是真。對於官員虧空,也是皇上極為厭惡之事。你家京城的管家曾往廉郡王府上送過東西,他許是忠心,想要為李家留些餘財,可卻是好心辦壞事。破財免災,你不要舍不得。早日將這筆財物提出,送到戶部補你祖父的虧空。雖不能抹平賬目,但是能有這份心,也能讓皇上心裏舒坦。對你祖你父來說,都是好事。”


    李誠聽了,不由詫異,道:“表叔怎知此事?”


    他是聽妻子何氏所說,才知曉此事,正想著借端午節走禮的時候,將那些財物運迴家。


    如今下上十幾口人,都要靠著老太君的養老銀子過活,他這個做重孫的,也覺得羞愧。加上家中沒有下人,有女眷們操勞家務,看著也是辛苦。


    曹顒看著他,道:“百姓人家,還要想著隔牆有耳,未必能說私密話。權貴宅府,人多眼雜,哪裏有私密可言?你隻要曉得,知此事的,非我一人就好。”


    李誠臉色蒼白,躬身道:“侄子謝謝表叔,若不是表叔提醒,侄子就要誤事,說不定也連累了嶽母。”


    曹顒見他明白,便不再多說,吩咐他上馬,兩人一道迴城……


    進了五月,天氣越發熱了。


    早先等著皇上出巡的權貴,現下也都等得失了耐心,收拾收拾去城郊避暑。


    曹家開了冰庫,每日裏往各房供冰。


    因天寶年幼,李氏雖是覺得暑熱難熬,卻也不敢多用冰,隻是讓丫鬟們早晚在庭院裏多灑水。


    曹顒見狀,便勸母親去海澱避暑。


    那邊園子草木繁盛,還引有活水為塘,比城裏的宅子涼爽許多。


    李氏知曉李家已經安頓妥當,高太君神經也還好,便放下心,決定端午節後去海澱避暑。


    初瑜要跟著同去,被李氏攔下。


    李氏帶了妞妞、天慧與天寶,又約了兆佳氏,帶著十幾個侍候的下人,乘著幾輛馬車,去了海澱。


    兆佳氏原想帶著媳婦過去,又想著兒子身邊無人侍候,隻帶了四姐、五兒兩個。


    曹顒見狀,便在休沐日,攜妻子過去探看。曹頫這邊,亦是如此;隻有曹頌,每次輪休,要休六天,帶著妻子與兩個女兒過去小住幾日,愜意得多。


    曹顒與曹頫見狀,都羨慕不已。


    曹頌因在西北當差妥當的緣故,已經升了一等侍衛,又是什長。不管宮裏有什麽賞賜,他這個乾清宮侍衛小頭頭都是雙份,甚是體麵。


    加上他外憨內圓,從不以心機示人,所以人緣甚好。


    就連皇上,也很喜歡曹頌。若不是因他年輕,出仕後又一直是侍衛,沒有顯露什麽才華,資曆不夠,早就提拔重用。


    曹頫的日子則不好過,庶吉士原本是三年之期,而後散館。因今年開了恩科,為了給新庶吉士們倒地方,他們這一科庶吉士就要提前散館。


    如今就剩散館考試,就剩下半年功夫。


    到時評卷分三等,上等留館,授翰林官;中等或留館,或授六部官、知縣;下等或被除名,或是迴進士班候官,或是再留三年。


    因曹項留在翰林,如今又坐穩了學政官,曹頫早先就奔著中等去的,想著在六部混個司官就行。到時候有堂兄照拂,日子也能過的輕鬆自在。


    現下,考試提前,他倒是有些拿不準,自是著急。


    畢竟,每科庶吉士隻有二、三十人,都是進士中的佼佼者。曹頫想要穩當得中等,也不是輕易之事。


    他固然沒有爭強好勝之心,但是也不遠考個下等出來,被同年、同科們恥笑。如今侄子們都開始應考了,他這個叔叔要是被除名,那可就丟臉丟大發了。


    因這個緣故,他少不得日夜耕讀,看著那勤勉的勁頭,倒是比科舉前還上心。


    看著弟弟們都很爭氣,曹顒這個做哥哥的,頗覺欣慰。


    他自己這邊,則是“居其位,謀其政”,除了盡好自己的本份,不參合其他的。


    雖說朝廷嚴謹外官結交朝臣,但是官場規則在那裏,沒有人在朝中做靠山,做外官也不穩當。


    “同年”、“同鄉”、“同窗”都是交結的名號,曹顒是恩蔭出仕,倒是省了此事。早年雖有江寧、豐潤的官員上門來攀交,但是曹顒都是敬而遠之。


    外地督撫進京,孝敬京堂,不會落下曹府,但是也不會送重禮。因為誰都曉得,曹顒娶了個好夫人,自己又曉得生財之道,是不缺銀子的。


    如此,使得曹顒省了不少麻煩。


    落到雍正眼中,便覺得曹顒繼承了老父之風,要做純臣,心中自是歡喜的。


    每次召見,他對曹顒也和顏悅色許多。有一次提完公事,還留下他,敘了幾句家常。


    曹顒見狀,心中稱奇,卻也沒想旁的。


    畢竟,他現下是“坦坦蕩蕩”,沒有什麽可心虛的。隻能想著,雍正是不是看在李氏的麵上,真當他是親戚晚輩,才另眼相待。


    十六阿哥端午節後,則有些忙,因為十七阿哥要出宮開府。沒有舊王府可分,要建新王府。


    內務府已經在東官園的草廠胡同劃址,按郡王府製建新王府。


    又因十三阿哥長子與十四阿哥長子都封了貝子,貝子府兩所,也在此時赦造之列。


    侄子們的府邸,十六阿哥不用太放在心上,十七阿哥向來與他交好,他很是留心郡王府建造。


    他心中還有個念頭,等到十七阿哥出宮,先皇成年皇子中,就隻剩下十五阿哥沒有開府。


    就算是封個國公也好,即便十五阿哥在守陵,能將家眷遷出宮也好。這樣,他這個做弟弟的,照顧也便宜些。若是能迎生母出宮奉養,就更好了。


    因這兩個緣故,他對盯著管事眾人,想要早先建好郡王府。


    沒想到這邊剛動工,皇上就下旨,命十七阿哥出京公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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