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前戲(下)


    這一晚上,曹顒心裏都有些不自在。


    直到次日早晨,起床更衣,他的麵上仍是有些訕訕的。


    初瑜有心勸慰兩句,又不好先開口提這個,便隻做尋常的模樣,服侍曹顒換了官服。


    二月初一,本是大朝會之期,因幸湯泉駐蹕,使得曹顒父子不用早起。


    到底是關乎男人的尊嚴,曹顒看著滿桌的餑餑小菜,也失了胃口。


    隻覺得味同嚼蠟一般,胡亂吃了兩個豆沙包,曹顒就放下了筷子。


    初瑜見狀,已經是從丫鬟手中接過茶盞,送到曹顒手中。


    曹顒接過,漱了漱口,看了初瑜一眼,低聲道:“這幾日,我委實累了,前兒還跑了趟湯泉行宮,後半夜才迴來。昨兒又是天不亮就起了,身上乏得緊。”


    初瑜聞言,臉上顯出自責之色,道:“都是我的不是,早當想著熬些補藥,給額駙補一補才對。”


    曹顒心裏本就不自在,聽到這“補藥”二字,越發難受,忙擺手道:“沒病沒災的,喝什麽補藥?別折騰了,我好生歇兩天就沒事了。”


    初瑜聞言,便也沒再多話。


    這幾日,曹顒帶著人直接在東江米巷那邊的倉庫辦公。曹寅所在的禮部衙門,也在那邊。因此,曹顒出了梧桐苑,便到蘭院這邊,同父親一道出府。


    換做其他衙門,師爺要住在衙門的。


    內務府這邊,是宮裏的,蔣堅便每天同李衛一道,跟著魏黑、鄭虎等人,隨著曹顒上衙。


    他們兩個,都是粗壯結實的個子,看著雄赳赳、氣昂昂的,不知道的還當曹顒換了兩個長隨。


    除了蔣堅,曹寅與莊先生還給曹顒尋了個錢糧師爺。揚州人士,四十來歲,也小有名氣。不想,在就館前夕,卻是收到家書,迴鄉奔喪去了。


    原應再找,不過曹顒瞧著蔣堅也通經濟,對招投標很感興趣,便沒有忙著找其他人。


    刑名那一塊,左右由內務府大臣直接插手的少,倒是並不急於一時半刻的。這時,趙同便懇求曹顒,聲稱想要跟蔣堅學幕。


    他向來對《大清律》有興致,對於律條法規畢竟通透。


    曹顒自沒話說,還使人去將相關的書籍買了不少給他。對於跟著他多年的這幾個長隨,曹顒也樂意看到他們有出息。


    少一時,到了東江米巷,曹寅乘轎子往禮部衙門去,曹顒則是騎馬,帶著其他人往倉庫去。


    魏黑帶著小滿與其他侍衛長隨下去,隨著曹顒進衙門的是蔣堅、李衛與趙同。


    伊都立已經到了,手裏拿著個冊子,皺著眉頭瞧著。


    見曹顒到了,他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臉上鮮活起來,疾步走了過來:“大人!”


    曹顒上前,點點頭,同伊都立見過。


    伊都立瞧了瞧手中的冊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冊子雙手奉給曹顒。


    曹顒接過看了,是在內務府登記的參加招投標的商賈。


    這次招投標,涉及好幾項,除了商道,還有些小的采購招投標。按照參加的招投標項目不同,要預先交納一定的保證金。


    截至到今日,這冊上所列的商賈,才七家。看著上麵交納的保金數量,都是參與的小項拍賣,幾條商道卻是無人問津。


    伊都立是想將前程放在曹顒身上的,眼下心裏有些沒底,難免擔心。


    曹顒看著冊子,卻是瞧見一個熟悉的牌子——同仁堂樂家老鋪。


    此時的同仁堂,在京裏眾多藥鋪中,還不成氣候。雖說在前門一帶有些名氣,權貴人家的用藥,多用得是內城大藥鋪的藥。


    隻有曹顒,沒想到後是赫赫有名的同仁堂這個時候就有了,心裏倍感親切,還曾專門吩咐家人,從同仁堂買藥。


    曹顒這邊,還專程使人打聽了同仁堂的曆史。同仁堂的創辦人,就是樂鳳鳴之父,曾為太醫院小吏。


    樂鳳鳴是其三子,原並沒有繼承家業之意,考取了秀才功名,想要讀書出仕。結果參加了三次鄉試,都是名落孫山。


    樂鳳鳴便子承父業,接手了同仁堂。


    就為曹家在同仁堂購藥,樂鳳鳴還曾帶著兒子樂禮,親自過曹家請安。


    說起樂鳳鳴與樂禮,曹顒轉過頭,瞥了眼李衛,道:“又玠,這樂家父子……”


    李衛入曹府前,滯留京城,經常在前門那邊廝混,同樂禮有些交情。


    李衛見曹顒問話,上前笑道:“大人忘了前些日子,小人曾說過,想要張邀請帖子,就是給他們家。那兩日大爺正忙,小人就沒有詳細稟告。”


    雖然李衛輕描淡寫,但是曹顒也曉得樂家父子敢摻和這樣的事兒,其中指定有李衛的蠱惑。


    在衙門裏,曹顒也不好多說,卻是也曉得李衛拉人頭似的哄人進來,不過是怕冷場,自己這邊壓不住腳。


    會場已經預備好,北麵是臨時用木板打的高台,下邊擺放著桌椅,這是“貴賓席”位了,剩下的是一排排的木椅。


    椅子上,都貼了號牌,這是投標商的位置。


    明天,除了內務府官員要來這邊主持招投標外,還從步軍都統衙門借調了兩百綠營來震場。


    這是裏內場,又是在六部衙門邊上,有誰敢來這裏搗亂?


    不過是要個氣勢罷了。


    “大人,萬一就這七家?”伊都立看著那一排排木椅,號碼都貼到了一百開外。


    明天是內務府首次招投標,也是曹顒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要是這偌大的場地,真的隻有七家招投標,就算是將他們關注的幾項都順利拍下,也沒多少銀子。


    前前後後,用了兩個多月的功夫,要是鬧成這樣,就是個大笑話了。


    曹顒這個內務府總管,就算落不下什麽罪名,往後怕也難以服眾。


    曹顒將那幾戶人家看了,十三阿哥府那邊鄭氏與簡親王府的崔飛都不在冊。按照之前透出的口風,他們並沒有放棄招投標的意思。


    想來,不是今兒來交押金,就是明兒上午。


    曹顒將冊子遞還給伊都立,說道:“大人還請稍安無躁,還有一天半的功夫,許是大家都是觀望。”


    伊都立見曹顒氣定神閑的,也放下心來,笑著應道:“即使大人這般說,那下官自是沒有什麽可著急的。商賈雖不多,六部那邊的大人們卻是坐不住了。已經有好幾位大人打發長隨過來,問大人可能要到這邊的邀請帖子。


    曹顒這邊,卻是聞音知雅意。


    這所謂招投標,說得好聽的緊,公開、公正、公平。


    不過,在這康熙執政的滿清王朝,是曆代封建集權的頂峰。


    八旗權貴,自不消說;連帶八旗子弟,也是特權階層。


    這招投標,明麵上集中管理,減少了各種采購的中間環節,好像是能節儉些銀子。實際上,卻是將權利越發集中,使得上麵的人找到由頭撈錢。


    真是既得了名,又得了利。


    曹顒這次,因是新官上任,加上九阿哥那邊故意拉後腿,才減了許多熱鬧。


    饒是如此,今年曹顒收到的年禮,也是往年的幾番。


    這使得他不得不讚商賈之富。


    聽說不少發跡的官僚,就是靠尋由子吞並這樣的豪商富戶,才肥得流油。


    正是因這個緣故。使得不少商賈,都投身豪門,尋求庇護。


    明日招投標的主持,就是伊都立。


    他去了擔心,拿著已經撰寫好的稿子,剩下的就是幾分緊張。


    曹顒見了,笑著勸道:“大人,隻當是主持酒令,隻需音量大些即可。”


    伊都立看了看那高台,挑了挑眉毛,道:“是啊,緊張個毛,就算下麵坐滿了紅頂子,黃帶子又如何?隻當上朝就是。更不要說,下邊是一群土財主。”


    兩人說著話,十六阿哥到了。


    看著報名冊子,他也是皺眉不已。


    十六阿哥拉著曹顒到僻靜地方坐了,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樣下去不行,要不然我使人往幾個王府說說,看他們能不能使些門下奴才過來。就算不拍什麽,充個場麵也好。你少年顯位,上來又是鬧這麽大的動靜,等著抓你小辮子的不是一個兩個。”


    曹顒搖搖頭,道:“十六爺,不必如此。我也沒瞞過您,弄這個無非是想要短時間充盈內庫罷了。是攬銀子,卻不是給我自己個兒攬銀子。隻要咱們該做的都做了,就算流拍,也不與咱們相幹;就算有人禦前彈劾,皇上也能曉得我的難處。”


    “要真到了那個地步,你這總管的位兒,怕是坐不穩當了。”十六阿哥仍是難掩憂色。


    曹顒道:“能不能穩當,還是看皇上。隻要皇上讓我當,我就穩當;皇上不想讓我當了,我戀著這個位兒,又有什麽意思?其他人,不過是多兩聲嚷嚷,做不得主。”


    十六阿哥看著曹顒,緘默了一會兒,道:“你曉得這點,就該曉得輕重。不說別人,皇阿瑪那邊,也是容不得你有錯的。”說到這裏,已經是壓低了音量:“越是器重之人,皇阿瑪挑剔越甚,孚若萬不可輕心,當切記,切記……”


    九貝子府,客廳。


    八阿哥坐在廳上,端著碗茶,看著對麵掛著的字畫發呆。


    九阿哥疾步進來,看到座位上的八阿哥,笑著說道:“哎呀,八哥,真是稀客,平素央磨你來,你都不來,這怎麽想起大清早上來瞧弟弟?”


    八阿哥見他前襟馬甲上的盤扣還有個沒係,胡須上還帶著水漬,開口問道:“這都巳時了,九弟才起?”


    九阿哥在八阿哥下首坐了,笑著說道:“左右聖駕不在宮裏,也不要起早,就貪睡了一會兒。”


    八阿哥見他眼圈發青,想著他方才走路輕飄飄的樣子,不由搖頭,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當愛惜愛惜自己個兒身體。”


    九阿哥“嘿嘿”笑著,岔開話道:“到底有什麽要緊事兒,使得八哥親自登門?八哥快說說,弟弟可好奇著。”


    八阿哥聞言,收斂妝容,正色道:“九弟,上次我勸過你不要摻和內務府的事兒,你為何不聽勸?”


    “嗬嗬,這是哪兒的話,弟弟自然聽了八哥的話,誰吃飽了撐著,摻和這個。”九阿哥訕笑著否認,眼睛卻是不敢看八阿哥。


    “內務府那邊的報名商賈才七家,這裏麵沒有九弟的手腳?”八阿哥皺眉,道:“九弟,這不是置氣的時候,當以大局為重。”


    “七家?”九阿哥卻是變了顏色,挑了挑嘴角道:“我倒是要看看,那個混賬東西肥了膽子,敢給我抹眼藥!”


    八阿哥見他還糾纏這個,搖頭,道:“九弟糊塗!你還嗔皇阿瑪沒圈了哥哥麽?內務府如今主管的是誰,是小十六、小十七。曹顒的總管不是舉薦的,不是升遷的,是皇阿瑪欽點。就算曹顒再鬧騰,後麵站著的是皇阿瑪!你這哪裏是同曹顒對著幹,你這是同皇阿瑪叫板啊!皇阿瑪那邊,指定要將罪過算到我的頭上。”說到最後,已經帶著幾分蒼涼。


    九阿哥攥了拳頭,悶聲道:“幹八哥何事?即便皇阿瑪怪罪,也當怪弟弟才是。我實在不忿,讓曹顒那個小奴才秧子猖狂得意。我就不信了,這勞什子采購要是兒戲收場,曹顒這內務府總管還能做得妥當!”


    八阿哥擺擺手,道:“看來九弟是真容不下曹顒,你卻是忘了一句話。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九弟要是真想對付曹顒,當讓他得意才好。他年歲不大,卻是受皇阿瑪這般器重,除了曹家的幹係外,也因他平素行事穩重。”


    九阿哥使勁拍了拍桌子,麵上很是不幹:“莫非就這樣算了,實令人咽不下這口氣。都在京城這邊,誰還能充糊塗人?誰不曉得,內務府是八哥的勢力。曹顒鬧這一出,不是打八哥的臉是什麽?”


    八阿哥聞言,心裏卻是一凜,視線望向北麵,眼裏露出痛苦之色……


    前門大街外,徐州會館。


    幾個商賈在會館廳堂,已經是站立不安。


    少一時,就見一小廝奔進來,氣喘籲籲地衝一人報稟:“爺,揚州會館那邊出來人了……”


    那人同其他幾個商賈對視一眼,麵上都有些動容。


    沒一會兒,又有人迴來,“太原會館那邊有人往內城去了”。


    “閩南會館”、“廣州會館”、“魯中會館”,一個個音訊送到。


    堂上已經有人等不及,揮手道:“走,咱們也當去了,別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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