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貴體


    雖說曹顒並沒性命之虞,但是被一箭射入胸上,活罪是難免的。根據太醫的意思,是傷了肺,有些“痰飲濕盛”,另外因心思重的緣故,“火鬱內實”。


    別的倒還好說,曹顒眼下最惦記的隻有初瑜,實是那夢做得蹊蹺,讓人心驚。


    莊先生使人通過衙門送來的信,在曹顒醒來那天便到了。


    因信件走的是六部加快,這裏麵有謀私的行為,十六阿哥當然不會去計較那個。他聽曹顒念叨了幾次,自然也曉得曹顒放心不下京城待產的初瑜。


    曹顒都是隔日收到家書的,這醒來後尚不曾收到家書,也甚不安心。隻是他傷得不輕,太醫又在方子裏加上安神的藥,故此清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


    幸好才過兩日,曹府的管家曹方便到熱河報喜,十六阿哥方算是安下心來。


    這時,已經進了六月,曹顒躺在床上,聽說初瑜五月二十九酉時添了個閨女,又喜又憂:喜的是真添了個閨女,這下子終算是兒女雙全了;憂心的是初瑜早產一個月,怕她的身體受不住。


    雖說他想到迴京,但是如今傷口未愈,怎麽能成行?


    也不知十六阿哥怎麽說的,從康熙那邊求了不少禦用人參鹿茸什麽的,叫人快馬送迴京城去了。


    曹顒隻能養著,按照太醫的意思,總要養個旬月才能動身。


    這日,他的住處卻是來了位貴客,不是旁個,竟是前年下嫁到科爾沁的多羅格格寶雅。


    見曹顒躺在床上,麵上蒼白的模樣,寶雅不禁搖搖頭,道:“曹顒,你這……怎麽老是傷著啊?越是大了,越是金貴了,連出去圍獵,都能誤傷,笨也不笨?”


    那日,從圍場上,將人事不知的曹顒與渾身是血的十六阿哥抬出來時,有不少人看見,瞞也瞞不住,便隻能道是“誤傷”了。


    曹顒苦笑,自己也不願如此。


    細看寶雅,雖則膚色看著不如昔年白皙,但卻是滿有精神氣兒,瞅著反倒是比在京城時壯實。她次來穿了一身寶藍色旗裝,套著花白色比甲,端莊中不失靈秀。


    曹顒指了指床前的凳子,請寶雅坐了,問道:“這是見天兒跑馬了?看著滿臉紅光的,倒是比京城時精神。”


    寶雅笑著點點頭,道:“見天兒倒算不上,十天八天地溜上一圈兒是有的。我如今有匹小黃馬,是下人從野馬群裏套來的,腳程才好呢,並不比蘇赫巴魯那年套的差。”


    因說起往事,寶雅麵上現出懷念之色,半晌方省過神來,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蘇赫巴魯是科爾沁左翼中旗達爾罕王的三子,前兩年曾在京裏當差,如今已經帶著媳婦孩子迴科爾沁了。


    聽寶雅提起蘇赫巴魯,曹顒便順著話問道:“對了,蘇赫巴魯是左翼中旗,你們是左翼後旗,都在科爾沁呢,中間隔得遠不?”


    寶雅稍加思索,迴道:“雖說兩個旗草場挨著,但是王府駐地可不近,快馬也要兩三天的功夫。不過,去年那達慕時,我倒是見到蘇赫巴魯了。如今說話利索許多了,聽說是他夫人費了心思,幫他扳過來的。”


    幹坐著無聊,寶雅見圓桌上放著幾枚香瓜,尋帕子擦了手,拿了一個過來,用隨身帶著的蒙古刀削了皮,切了半塊,用刀尖挑著遞給曹顒。


    曹顒見她這般熟練的模樣,不禁詫異,笑著接過,道:“這就是嫁人的好處?咱們寶格格也學會侍候人了。”


    寶雅將剩下的半塊香瓜用帕子托著,自己個兒吃了。


    聽曹顒打趣她,她帶著幾分得意道:“現如今,我也是做了額娘了,自然什麽都會的。別說是切個瓜,就是我家阿爾斯楞小衣服小襖兒什麽的,也都是我親手縫製呢。”


    曹顒隨扈幾次,對蒙古語也曉得些,這“阿爾斯楞”是蒙語獅子的意思:“這是你起的?好氣派的名字!”


    寶雅使勁地點點頭:“自然是我起的,阿爾斯楞可壯實了,如今已經一歲半,滿地跑了。隻是來朝拜萬歲爺路途遠了些,不好帶他來。總要他六、七歲了,才好往熱河領。”


    說起孩子,寶雅想起一事,道:“方才來之前見過十六叔了,聽說你前幾日添了個閨女,卻是要給你道喜了。我這做姨母的,也要預備份厚禮才好。”


    說起禮來,曹顒想起平郡王府送的那些個東西,道:“預備不預備的先等等,倒是我這邊兒,姐姐姐夫可給你捎了不老少東西呢。”


    寶雅聽說有東西,自是歡喜,叫曹顒立時打發人送上來。


    大包小包,不少盒子匣子的,多是寶雅早年喜歡的吃穿把玩的東西,剩下的就是給小王子的各色玩具。


    寶雅看著東西,眼睛有些濕了,側過身去,試了眼,笑著道:“哥哥嫂子真是的,還當我是小姑娘呢,就愛這些個東西。聽說哥哥嫂子年前添了位格格,我已經去信同嫂子說了,若是往後留在京中也就罷了;要是也往蒙古來,就求宮裏恩典,指給我做媳婦兒。”


    孩子還在繈褓中,就說起親來,怎麽能當真?曹顒聽了,隻是笑笑,沒有應聲。


    寶雅不滿地瞪他一眼,道:“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自是疼得骨子裏,你不用笑我,就是初瑜指定也是待兒子如命根子的。”


    曹顒聽了,想起天佑當初剛跟著祖父祖母去江寧時,初瑜夜夜睡不安穩,心裏甚是內疚。


    寶雅話說出口,才想起曹家的長孫並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江寧,忙轉了話道:“不止侄女那邊兒,就是你們家我這個大外甥女,我也惦記啦。到時看哪個長得好,就說給我家阿爾斯楞,實不行,就給那小家夥說兩房媳婦兒。”


    對自己的閨女,曹顒還沒見著,但是隻要想想,也是疼到心眼兒裏。雖曉得寶雅說的是玩笑話,但曹顒還是笑著說道:“趕緊歇了那個心思,我那寶貝閨女,往後就守在眼麽前兒,招個女婿上門,就挨門住著。”


    寶雅笑著道:“誰家的閨女生下來,父母不是這般盤算的,以為獨獨就你這般?倒顯得你多稀罕閨女似的。”


    曹顒傷還未好利落,又一連說了四、五句話,卻是有些喘。


    寶雅見他精神不足,也不好多擾他。再者,雖說是實在親戚,畢竟男女有別,屋裏屋外,十來個丫鬟婆子守著,說話也不自在。


    又說了兩句閑話,寶雅便叫人大包小包地帶著平王府的東西,迴自家在熱河的別院去了。


    雖說寶雅自打進門開始都帶了笑,但是走時的背影卻透著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冷清。


    曹顒想著寶雅過去在京城的歲月,想到如今已經殘疾的柳子丹,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曹顒也乏了,小滿扶著他躺了。迷迷糊糊中,他還尋思著,自己的閨女,說什麽也不能讓她嫁這麽遠……


    *


    西城,曹府,梧桐苑。


    今兒是長女“洗三”的日子,初瑜的精神也好些。隻是因傷身太過,她現下還無法親自奶孩子,淳郡王府那邊,從旗下人裏尋了兩個妥當的奶子送過來,先帶著。


    這幾日,初瑜每次醒來時,必問曹顒的音訊,除了這個,就是看自己的女兒了。


    當初天佑出生時,是生了沒多少功夫便睜眼的;這次女兒出生後,卻是三天,還沒有睜眼。


    初瑜心裏惶恐,悠地睜開了眼睛,初瑜這才放下心來。


    *


    不說曹顒夫妻兩個,相隔兩地,如何兩下裏惦記。十六阿哥在熱河,已經是四下點火了。


    如何能不惱,當曹顒這邊脫了性命安危,十六阿哥想起當時的情景來,也甚是後怕。身為尊貴的皇子,他從沒想過死亡會離他這般近。


    就算當時避閃的急,他的手臂上也生生地挨了一箭。如今,這其中亂七八糟的事還沒查出,那幾個涉案的護軍營的兵丁就已經“畏罪自盡”,竟是連氣兒都沒地方出了。


    難道這箭就白挨了?十六阿哥怎麽肯息事寧人。在禦前鬧了一番,那幾個護軍營的兵丁雖然死了,但是其家屬全部籍沒,成年男人全部流放,女人同孩子為奴。


    不僅那幾個涉案兵丁,其上邊的護軍參領、副都統也都以失職論罪。阿靈阿因看護不當,使得罪人自盡,也被罰俸一年。


    十六阿哥的性子不是愛張揚的,但是卻無法咽下這口氣。被人當成獵物的感覺很不好,那種感覺每每迴想起來,也是使人汗毛聳立。


    經此一事,其他幾位隨扈的阿哥也都戰戰兢兢,出入隨從增加了幾倍不止。當然,其他幾位阿哥心思各異。


    三阿哥是讀多了書的,滿腦子都是曆朝曆代的各種陰謀。不管那幾位護軍是不是真“誤射”,在他眼中,這絕對是有貓膩。


    十六阿哥雖說向來同奪嫡不沾邊,但是他在皇父麵前也有幾分份量。自打十三阿哥“休養”後,每年出巡,次次都隨扈的就隻有十六阿哥了。


    十六阿哥添了小阿哥同小格格時,皇父都給了重賞。王嬪娘娘如今雖說年紀不輕了,但是至今仍有幾分聖眷。


    雖說未必要十六阿哥的性命,但是或許這不過是個引子,故意混淆視線的,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剩下的幾位皇子阿哥中呢?


    畢竟,有機會登上儲位的三個,如今都在熱河了。論長,有他三阿哥;論貴,有皇後養子四阿哥;論賢,有著好人緣的老八在。


    不管幹掉了哪個,對於剩下的兩個都大有益處。


    傷了小十六,是不小心打草驚蛇,還是故意要鬧出這場禦前官司來,製造混亂?


    三阿哥是惜命之人,自是舍不得自己涉險,於是除了必要的出行外,都是守在園子裏不待挪窩的。就算要出行,俱是擺足了陣仗,侍衛也加倍,護得嚴嚴實實。


    對於三阿哥的行為,四阿哥自是看在眼中,也帶著幾分不屑。十六阿哥的事兒是蹊蹺,卻是也不用這般惺惺作態剖白自己。


    四阿哥羨慕,十六阿哥身邊有個曹顒在。要是十三弟在旁邊,遇到這樣的情形,也會替他擋箭吧?


    但是,四阿哥卻覺得不對起來,不隻是他,連帶著親隨護衛也有異樣感覺,那就是有人在偷窺。像是有不知道的人,在暗中盯著四阿哥的園子,每次出門也有人尾隨在後,動作還極為敏捷。


    王府侍衛這邊也怕了,這要是出點兒什麽閃失,可不是鬧著玩的。


    四阿哥不信邪,難不成還真有人有膽子敢在熱河謀害皇子?他不同意加侍衛,但是最後連四福晉那拉氏都出麵了,他不願讓福晉擔心,就隻有依了。


    八阿哥雖說也戰戰兢兢,但是既沒像三阿哥那樣想得多,也沒有像四阿哥那般察覺異常。但是兩位哥哥都添了侍衛後,他這邊不添的話,就顯得有些礙眼了,於是也添加。


    澹泊敬誠殿裏,康熙聽說了幾個阿哥的情形,隻是冷哼一聲,對禦前之人道:“是否查出了,同四阿哥那邊可有什麽瓜葛?”


    禦前跪著的,正是領侍衛內大臣傅爾丹,俯首迴道:“迴萬歲爺的話,雖說那幾人確是鑲白旗的,與四阿哥同屬一參領,卻不是四阿哥屬下佐領。四阿哥園子處,這幾日奴才也使人盯了,並無異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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