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幽暗的火光中,那個伶俐的少女身著雪白衣裙,在小五的攙扶下緩緩的從大殿裏走了出來。

    眾人默無聲息的看著她。而她卻是那樣的釋然,清秀的麵容上還掛著淡淡的笑意。

    陶之望著那個少女,望著她,就仿佛望著另一個世界。如此坦然,她是勇敢的化身。

    月如玉隱隱的感覺到手心裏,她的素手已經泛出了潮濕的寒氣。轉頭看她,她臉色蒼白的好像冬日的初雪,令人心悸。

    “陸姑娘,老夫今日如你所願啟此儀式,你若當真能行過碳道,此樁婚事就此作罷。”

    陸茴站在碳道的那一邊,笑著抬起頭,眼中泛著灼灼躍然的光芒,美的煞眼。

    “陸茴謝莊主成全。”

    金陵莊主麵色嚴峻,隻點了點頭,沒再多作言語。

    一旁的千鴻誌笑的慈祥,似是無意,沉聲問道。

    “不知道陸姑娘的心上人可是在場?”

    他這一問,不禁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在眾人的注視下,陸茴坦然而大方的點頭,輕緩道。

    “陸茴不敢欺瞞各位前輩,小女子的心上人正是在場的青年豪傑中的一位。”

    千鴻誌笑了笑,道。

    “但願姑娘最終能與那位少年英豪成其好事。”

    他此話似話中有話,諷刺之意,在場所有的人都聽得出來。

    陸決陰著臉色,隻望著陸茴,始終沒有開口。作為一個哥哥,他此刻無法對抗如此之多的武林人士,更無法對抗妹妹的堅持。

    “姑娘可是準備妥當?”

    “是。陸茴準備妥當了。”

    聽她答完,金陵莊主對旁邊的侍衛點了點頭。

    侍衛們迅速的排列挺立在了碳道兩旁,驅散外人,隻等陸茴踏上火炭。

    小五顫抖著低身為陸茴褪去鞋襪,仰頭看她,眼睛裏盈滿了淚光。

    “陸茴姐姐。”

    “小五莫怕。”

    陸茴笑的溫婉一如平日。

    所有人都屏息靜看,那雙雪白的玉足輕輕的抬起,輕輕的落下。紅碳上水霧頓起,寂靜中皮肉燒灼之聲刺耳響器。

    陶之緊緊的抓著月如玉的手,渾身上下都顫栗了。那樣的焦灼氣味,那樣的呲呲聲響,那樣強忍而笑的蒼白容顏。那少女,已將他平靜似水的心深深的撼動。

    “陸姑娘!”

    一旁的無主終是看不下去了,跨步上前,欲攙扶搖搖欲墜的孱弱少女。

    “踏浪公子且慢!”

    金陵莊主聲如沉鍾,威不可赦。

    無主被碳道邊的守衛攔了下來。

    陸茴轉了頭,顫著微弱的聲音道。

    “無主公子不必為小女子掛心。”

    說完,另一隻雪白的腳就堅定的踏出了第二步。

    火炭灼燒皮肉,聲音和氣味濃重的令陶之腹腔翻騰,一陣一陣的惡心湧到喉頭。

    月如玉悄聲伸手,輕輕的替他拂背,暗暗道。

    “再忍一忍,很快就會結束的。”

    陶之抬起頭看他,沒了往日的不羈和風流,他笑的亦蒼白而牽強。

    是啊!這樣的場麵,任誰見了能坦然以對呢!就連月如玉和無主也都不能無動於衷,又何況未見過什麽世麵的自己。想著,陶之自嘲的笑了笑,強壓下胸中的嘔感。

    少女陸茴一步一頓的走在燒紅的碳道上,仿佛浴火飛生的潔白孔雀,美的淒婉動人。灼灼的火光,在她的腳下躍動,照亮了她倔強的臉孔,額上的汗滴顆顆晶瑩。

    “父親大人,陸茴妹子還年少,如今已走完半程,兒子鬥膽請您免去這後半程。”

    眾人驚訝的望著那個突然跪倒在地的少年。

    陶之看著坦蕩的金陵子,心中卻終於有了一絲釋然和希望。他不怨她,還為她求情。

    金陵莊主陰沉著臉色,望著跪在下麵的兒子,許久不語。

    倒是一旁的千鴻誌笑著開口道。

    “既然金陵公子都開口了,我們這些老家夥若是還不肯變通,那便就真的說不過去了。不如這樣,陸茴姑娘也不必再行下去。想必她的心上人看了這麽許久,心中早已焦灼。若是真正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必定不會對此視若無睹。請那位豪傑替陸茴姑娘行完這後半程,應不算為難他。”

    千鴻誌一席話贏得了眾人的點頭稱道。

    “陸茴謝過各位前輩憐惜,但陸茴此行隻是一廂情願,實在不敢連累那位公子。”

    少女眼中泛著淡淡的哀傷和強忍的痛楚,看得所有人都心有不忍,隻得歎息。

    陶之看著無主,希望他能說些什麽。

    無主不愧是無主,坦蕩而俠義的他終是無法不理,踏步上前開口道。

    “各位前輩,晚輩鬥膽提所有在場少年豪傑請願,無論陸茴姑娘的心上人是哪一位,他都一定會替姑娘走完後半程碳道。請前輩成全!”

    說完他跨步而上,單膝跪地,垂下頭去。

    無主這一舉動無疑是迎合了所有人的心思,眾人無不開口稱讚。

    “既然這樣,那便如此吧!”

    金陵莊主令下,侍衛馬上將碳道上搖搖欲墜的少女攙扶了下來。

    雙腳一觸到潮濕的地麵,少女便脫力的摔倒在地。

    小五抹著眼淚跑上前去攙扶,咬著牙不敢出聲。

    “姑娘請道出那位俠士的大名。”

    金陵莊主咄咄逼人。

    陸茴緩緩抬頭,看著那些個嚴而不苟的麵容,暗了神色。

    千鴻誌道。

    “既然個位俠士都已默許,姑娘放心道出便是。”

    在眾人的威逼下,當陸茴再抬起頭時,眼中已盈滿了晶瑩的淚水。

    如今這情勢,她就算是有心護佑,怕也是終成惘然。

    “陸茴姑娘。”

    金陵莊主又壓著聲音開口叫了一聲。

    陸決看著自己那個已經耗去半條命的妹子,心中悲慟,終是開了口。

    “陸茴,你說吧!他是誰?”

    陸茴看著自己哥哥眼中的心痛和怨責,幾近絕望的開了口。

    “他是,‘鬼手公子’。”

    “什麽!”

    金陵子、無主、岱墨、陸決和月如玉同時驚唿出來。

    陶之更是楞在了當下,呆呆的看著那個低頭抽泣的少女,迴不過神來。

    幾位驚詫的青年無一不想為他開脫,但定局已成,他們再說什麽也都是惘然。而今,心中雖有萬分焦急,卻半點辦法也沒有。

    許久的寂靜過後,陶之終於迴過神來,看著那個少女,突然不那麽忐忑了。若是為這樣的女子行半程碳道,應是該無悔的吧!想著他從月如玉握的緊緊的大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坦然邁步,走到她麵前。

    “得陸姑娘不吝垂愛是草四此生之幸,替陸姑娘行半程碳道是草四此生之福。”

    說完,陶之伸手輕輕的撫了撫陸茴的額頭,笑如春風。

    陸茴忘了哭,隻仰頭看那張常出現在自己夢裏的美倫美幻的容顏,癡了。

    陶之深深的提了一口氣,緩步走到碳道旁,儒雅的伸手請開守衛。

    靜靜的褪去鞋襪,他再次起身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

    侍衛伸出長槍,阻住他們繼續靠近。

    陶之笑著對他們點頭,靜聲道。

    “我沒事,放心。”

    說完,他迴身,邁腿踏出了第一步。

    那一陣灼燒從腳心瞬間竄遍全身,一陣顫栗之後就是難以抑製的顫抖。

    陶之攥緊了拳頭,咬緊牙關,終是鼓足勇氣邁出了第二步。呲呲聲那麽刺耳,焦燒味那麽刺鼻,但這些卻都沒有那鑽心的疼痛更另人難以忍受。陶之的雙腿不自覺的顫抖著,不論他多麽想控製卻都是徒勞。如今隻有走下去,快些結束這樣的失控和失態。想著,陶之不再遲疑,狠狠的提起腳,狠狠的落下,踏著那些烈火一路前行再未停留半刻。

    當兩隻腳終於都踏在了濕潤的平地上,陶之才真的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疼痛。那些疼痛來自腳心,來自血泡,來自焦肉。但他不能倒下,因為他不是陶之,他是草四。這樣想著,他強忍著那些令他無法自抑的疼痛,邁步走到自己的初始的地方,靜靜的穿上了鞋襪。

    “不愧是草穀藥堂石竹老人門下的高徒,如此一行竟然也能安然無恙,‘鬼手公子’果然功夫超群。”

    高聲歎出的正是千鴻誌。

    他這一歎,眾人無不唏噓稱道。

    “莫不是有什麽靈丹妙藥?”

    “恐怕是內功深厚。”

    “不,依我看是金鍾罩鐵步衫一類的功夫。”

    ……

    陶之不理會旁人的議論,隻淡淡的笑著走到殿前,抱拳弓身道。

    “謝前輩誇獎,草四惶恐。”

    金陵莊主和千鴻誌兩位老者看著殿下的人,心中都是駭然。如此俊郎,看似弱不禁風的文弱少年,竟能處變不驚到這般地步。他不是神功護體也不是靈藥保身,他是憑著普通的血肉之軀,赤足走過了碳道。

    月如玉上前,不動聲色的環住了陶之的肩膀,笑道。

    “小四果然了得,我輩望塵莫及。”

    陶之心中感念,對他點了點頭,任他圈著退到了一旁。

    金陵莊主見儀式已完,再無戲可唱自然也不想拖遝,幹脆的宣布了結束,驅散了人群。

    待所有人都離去後,陶之才在月如玉的攙扶下慢慢朝客舍走去。

    “放心好了,他們會好好照顧陸姑娘的。”

    月如玉輕聲道出了陶之心中的念想。

    陶之從不知道,他竟如此了解自己心中所想,有驚異有釋然便笑了。

    月如玉見他笑,卻皺眉,怨道。

    “你還笑的出,別忘了你可也是個弱女子。這細皮嫩肉的走過燒紅的火炭,看了怎叫我不心疼!”

    陶之看著他,感念道。

    “謝謝。”

    “我又沒做什麽,你這聲謝又是為哪般?”

    “隻為你這般的心疼。”

    陶之笑的燦然。

    月如玉看她月色下的熒熒笑麵,終於鬆了口氣。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能受常人所不能受之苦,能笑常人所不能笑之痛。這樣的女子,又如何叫人不心疼,不心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訣別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粗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粗革並收藏訣別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