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風涼,殘酒傷懷,窗外月薄,寂寥無邊。就算是幾個意氣風發的青年,酒過三巡之後也終是抵不過這春夜之殤。

    懷抱酒壺,月如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圍著桌子邊走邊言。

    “這一生雖還沒走到真正的盡頭,但算起來,我月如玉潦潦草草也度了近二十個寒暑了。我這個人沒別的毛病,就是風流。往日我隻道是人不風流少妄年,一路走來,迴頭看卻不知道曾負了多少真心傷了多少真意。可人活在這世上,有欠就當有還的一日吧!往日猖狂,總以為還的時候還遠呢。可如今,我才曉得,我的劫已經來了。那人,這次,無論如何我也過不了。”

    月如玉邊說完,意味深長的望著陶之。

    陶之皺眉,端起桌上的酒杯,淺淺的抿了一口。

    “若我有這劫,卻不知道該有多痛快!”

    金陵子說完便笑,笑的倉皇,還帶著心酸。

    陸決看他,心裏也隱隱感覺到了什麽。隻是這門親事,又豈是他們這些小輩能左右的事情。身不由己,這個江湖,再平常不過了吧!

    “是啊!若有這樣的一個劫,怕是痛也痛的無悔了吧!隻是,不知道岱墨此生有沒有這樣的榮幸,能遇到那樣的一個女子。”

    岱墨說著端起杯子,將滿杯的酒一飲而盡。

    “遇到了又能如何?怕隻怕真到了那時候,想卻不能。羈絆太多了,我們都不是無主啊!”

    迴星端著杯子不飲,隻望著無主,滿麵羨色。

    這話說到了眾人的心裏去了,試問天下有誰不想做無主之人啊!

    無主低低的笑,笑的癡癡醉醉,笑的似隱悲情。

    陶之看著那樣失常的無主,腦海裏卻閃現多年前的那個居身陋巷落魄少年身影。若是此生,生而無歸,也不盡然就是幸事吧!

    “無主這個名字是一個恩人賜的。那時我年幼,隻記得他道‘不須浪飲丁都護,世上英雄本無主。’無主,無主,他卻不知,當他為我賜名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一個無主之人了。他不苛求隻盼我做個真正毫無羈絆的浪蕩英雄,可這恩情,我卻無法不去感念。雖無主仆師徒之名,但那枷鎖已經重重的扣在了我心裏。旁人許會覺得我癡,笑隻笑,我偏偏就是個喜歡自尋煩惱的人。他生我便敬他在身,他死我便葬他在心。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隻要我無主還有一口氣在,他的親人我來尋,他的仇家我來查。羈絆。這個東西不光在身上,也許它還會種在你的心裏。”

    無主話落,月如玉看他,兩人麵色沉重。

    “小四,你說說吧!總是我們在說,你也不開口。難道是有什麽不方便對我們道的麽?”

    陸決看著陶之,笑道。

    陶之楞了一下,遂也笑,笑的釋然。

    “沒什麽不方便道的,隻是,習慣了少言。因為言多必失,這是我娘親說的。”

    說完陶之又笑,笑的溫暖人心。

    灼灼跳躍的燭火中,那樣幽深的墨色水眸,那樣白皙的如雪容顏,那樣輕柔的和風表情。那樣令人驚歎的美,看得所有人都失了神。

    “你這個妖孽!”

    許久,月如玉才迴神,伸手重重的敲在陶之的腦門上,低低咒罵。

    “妖孽?”

    神經大條的岱墨沒有明白他話中深意,疑惑道。

    其他人卻笑,笑的了然。

    陶之揉了揉腦門,狠狠的瞪著那個沒由來就突然偷襲的家夥,不悅道。

    “我算什麽妖孽?你才真是禍害,專門禍害良家少女!貞操殺手。”

    “什麽!什麽貞操殺手?我月如玉是風流,可我不下流!我再告訴你一遍,你最好給我記住了。我月如玉今生隻會對你草四一人下流!”

    這是什麽醉話和胡話?眾人聽了都驚出一身的汗來,酒意瞬間醒了不少。兩個人再怎麽不對付,也不至於說出如此失禮之話吧!莫不是月如玉當真有特別的喜好?亦或隻是醉的太厲害失言了?

    陶之氣火攻心,想不得那許多便怒起,揚手就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

    “混蛋!”

    巴掌打在臉上,真皮真肉聲響亮,一下子就打醒了醉意蒙朧的月如玉。

    眾人由驚轉呆,這一切都來的太快了,仿佛冷水,一盆澆下又接著一盆。怕是醉的再厲害,此刻也都該醒了吧。

    “小四,月兄,先坐下,有話慢慢說何必動手。”

    無主和岱墨立刻上前,把陶之和月如玉都按在了坐位上。

    迴星也笑,雖牽強但還是開口道。

    “是啊!都是兄弟,有什麽不能好好說的。”

    陶之寒了神色,不看身邊的月如玉,端起酒杯淺淺的飲了一口。

    見陶之不再動氣,其他人都鬆了口氣,各自歸位。

    月如玉呆坐了許久,才轉過頭看著陶之,幽幽的開口。

    “草四,我是認真的。”

    他這話令剛剛放下心的眾人,又替他提了一口氣。

    陶之眯著眼睛,看他許久,才緩緩道。

    “月如玉,天下之大,可有一處是你家?”

    月如玉一楞,不知他此言何意。

    陶之卻笑,笑的如三月春風,和煦而溫婉。“曾有一個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天下之大,他便是我的家。草四已經有了一個家,不再需要第二個。”

    月如玉看他許久,才哀哀道。

    “若那個人是你草四的家,那你草四便是我月如玉的家。無論你點頭於否,我的心早已歸了你。”

    眾人驚,他這一番深情告白,著實讓人動容,隻是卻又實在有些蹊蹺。

    陶之笑了笑,無奈卻終是無言以對。

    “清風有情願屬春色,落花無意隻歸流水。”

    眾人沉寂,金陵子卻幽幽的吟出這一句來,著實讓人感懷。

    隻是他們都知道,今日這一飲,飲出了許多謎團和是非。如此這般,迴去後怕是有得琢磨了。想著,又推杯交盞,繼續飲酒。

    “這是你第二次打我,草四,你記住,我這張臉今生隻為你而存在。”

    “閉嘴。不要讓我再聽到你的胡言亂語。”

    陶之狠狠的拍掉自己腿上的那隻手,毫不留情。

    月如玉,請別再任意拋灑你的柔情。陶之的心雖不是石頭做的,但卻早已歸了別人。怕你失心難收,怕你被情所羈,怕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刀劍相對,你會手軟喪了性命。

    “還真是無情呢你……”

    月如玉輕歎著,垂下眼簾,蓋住了滿眸的蕭索。

    陶之聽著輕輕拂過耳邊的悄語,心裏卻越發的落寞而傷。怕隻怕真道是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卻無情。烏雲,你有情否?

    “娘親曾說過,求不得的便不要強求,在身邊的便應該珍視。人不能過於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是癡妄是心魔。因為謹記娘親的教誨,所以一直無所求,過的清淡且寡廖。但人總有想要留住的、想要得到的、想要占有的,我也終是未能免俗呢!隻是,那一個人,如此之重,我怎能眼睜睜看他離我而去。就讓我盡情的癡妄一迴吧!”

    陶之也不看他,隻端著杯子,仿佛呢喃迴想。

    是啊!此生還能有幾次如此的執著癡妄。月如玉想著,卻笑,不再苦澀隻有堅定。

    ——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從窗子照進來的時候,敲門聲輕起。

    “少主,天亮了,是否撤席?”

    金陵子緩緩的撐起沉重的腦袋,轉頭看了看那些毛茸茸的光暈,沉吟一聲。

    “暮人,進來。”

    躬身站在門口的暮人馬上推門走了進去。

    “其他人呢?”

    暮人抬起眼皮,看了看還處在迷糊狀的少主,沉聲道。

    “剛剛草四公子已叫屬下把另外幾位酒醉的公子送迴客舍休息去了。”

    金陵子伸手揉了揉疼痛難忍的頭穴,仔細迴想著那些模糊的畫麵和言語,終是不能清晰起來。

    “草四公子?他怎麽樣?”

    “迴少主,草四公子比少主和另幾位公子都清明。”

    “哦?暮人你這是在怨公子我飲多了?”

    暮人垂著頭跪在地上。

    “暮人不敢。公子遇到知己多飲幾杯自是平常,隻是畢竟老莊主吩咐過,暮人隻怕萬一少主酒後失言老莊主又會怪罪。”

    金陵子聽完暮人這話,想起因為婚事與爹爹曾起的爭執,皺眉道。

    “我自是心中有數,不需爹爹他老人家操心。”

    “是,暮人知道。”

    暮人垂首沉聲,不再多言。

    金陵子看著那個跪地不起的忠實護衛,心裏不忍,輕聲道。

    “你起來吧!我往後再飲酒不驅你離開便是了。”

    暮人起身,低著頭開口。

    “少主,暮人不敢對幾位公子心懷疑慮。隻是,酒桌之上,言多必失。暮人不希望旁人因此而肆意揣度少主心意。”

    金陵子看著坦言的暮人,心裏思稱自己是否失言。許久,他才緩緩想起,幾乎所有。接著他便笑了,笑的爽然。

    暮人不解,抬頭望他。

    金陵子道。

    “醉酒怕不是那麽容易的,失言也未必為真。這些人都不是一般角色,暮人你知道的,誰也都不傻,留心是自然。”

    “少主,您的意思是幾位公子都是裝醉?”

    暮人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金陵子笑的神秘,幽幽道。

    “那也不盡然,至少三分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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