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烏雲?過來。”

    小小的少年遲疑著邁開步子朝那高高的華麗寶座走去。

    寶座上的男子有著堅毅而鬼魅的容顏,細長的眼睛、直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都有種言說不出的邪惑之感。

    少年低垂著頭,慢慢的走上那長長的黑石階。

    男子眯著眼睛,鷹魅一樣的凝視著緩緩近來的少年。他揚臂,大袖一揮,粘在身旁的那些媚俗的鶯鶯燕燕便就翩然而散。

    “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男子的聲音陰冷到怪異,聽得少年單薄的身子都不由的顫抖起來。

    少年緩緩的抬起了頭,那是一張傾城傾國的絕世容顏!修、秀、俊、美、媚!特別是那雙湛藍色的眸子,閃閃爍動中透出一股脫世離俗的靈逸風情。

    男子被這樣的一張少年臉孔震懾住了,他陰鳩的黑眸中閃過一瞬的驚豔,隨後便將陰邪的笑容掛上臉頰。

    “過來。”

    少年怯懦的看著寶座上的男子,他笑的樣子讓他不敢近前。

    男子看著定立不前的少年,卻突發狂一般的大笑起來,伸手將他拉進了懷裏。

    那是第一次見麵。他就那樣狂聲笑著,十三歲的烏雲被禁錮在他懷裏卻更加顫栗難抑。

    ——

    “烏雲,把衣裳脫了。”

    十四歲的烏雲深垂著腦袋站在那個暖氣彌漫的華池邊,雙手緊緊的抓著衣角不敢移動半步。

    靠在池子另一邊的男子,赤裸著上半身靠在池邊,一雙陰邪的眼睛定定的盯著霧氣中的那個不知所措的美少年。

    “把衣裳脫掉,然後下來。不要讓我再說第三遍。”

    少年抬頭看那男子,目光一觸到那雙鬼魅一樣的眸子,就馬上驚恐的將自己的眼神閃避開了。他遲疑著朝池子邁了兩步,終是無法再往前去了。

    “烏雲!烏雲!師傅叫你馬上過去。”

    忽而,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唿叫。少年像得了大赦一般,轉身匆匆逃了出去。

    ——

    “夜祭,灼印。你們知錯麽?”

    大殿上,高座的男子凝視著殿下跪著的兩個剛毅少年,陰聲開口。

    兩個少年都低著頭,不言也不動。

    “既然不辯駁,就是承認你們說謊了。那我該怎麽懲罰你們呢!”

    男子長出了一口氣,沉吟著。

    立在殿側的另外一個少年望著殿中的那兩個人,卻是滿臉的焦急和憂慮。

    “教主,夜祭和灼印沒有說謊,是屬下讓他們去華池喚烏雲迴去練功的。”

    走出來替那兩個少年開脫的正是他們的師傅茫塵。

    座上男子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他看著茫塵,眼中閃過一抹不為人察覺的狠色。

    那一天茫塵沒有受到任何懲戒,隻是,一個月之後他卻因為冒犯了教主的愛妾被砍去了雙臂和雙腿。

    沒了手腳的茫塵被裝在一個黑色的大翁裏抬進鎖魂堂的時候,那個場景,三個少年永遠也不會忘。血淋淋的茫塵張了張嘴,還沒能發出什麽聲音來就斷了氣。

    ——

    自那日之後,沒人敢再替那三個少年說一句求情的話。每當烏雲被招去超過一柱香的時間,夜祭和灼印就會想盡各種方法以各種理由救他。因為這些,他們不知道都挨過多少迴鞭子,火龍鞭。

    再後來,男子的師傅去世了,那老人臨終前將自己唯一的女兒托付給了男子。那女子隻比他們大五歲,男子讓他們稱她為小姑姑。因為年紀相仿,他們卻更願意在他背後叫她月姐姐。這個月姐姐來後,便成了三個少年的守護神。因為她的關係,他們再沒受過懲。

    烏雲十五歲就已經長成了俊美不可方物的青年,灼印和夜祭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英俊堅毅的男子漢。

    而那個一直守護著他們的月姐姐也從青澀的大女孩蛻變為秀美的小女子。

    烏雲忘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男子陰邪的眼神開始在月姐姐身上遊走。他隻是記得那是個冬日的雪夜。

    月姐姐低垂著頭顫抖著肩膀,狼狽的從那間暖閣裏奔了出來。烏雲站在門口,定定望著大雪裏那個青絲淩亂、衣衫殘破的女子背影,一時間驚的不知該如何。就在那個時候,暖閣裏卻突然傳出了一陣狂亂的笑聲,混著眾多女子的嬉笑和嗔怪,那聲音顯得比往常更加的刺耳了。

    烏雲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背影,那陣笑聲,那場無休無止的肮髒大雪。

    ——

    再後來,月姐姐開始有意無意的閃躲著烏雲、夜祭和灼印。他們知道,她是被逼無奈的。所以他們不怪她,隻是更恨他。隻要能遠遠的望著她,烏雲就心安了。知道她還在不遠處用心守護著自己,很滿足。

    “烏雲,下來。”

    站在那個華池旁邊,如今的青年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毫無依靠的懵懂少年了。他心裏有一個人,那個人正用心守護著他,給他力量,抗拒惡魔侵犯的力量。

    男子見那絕美的人兒一動不動,胸中怒火升騰。

    “還不脫了衣裳。你難道沒聽見我的話麽!”

    青年突的抬起頭望著男子,隻是一臉的堅毅,淡聲開口。

    “啟稟教主,屬下還有任務在身,馬上就要下山去,事情緊要耽擱不得。”

    說完,青年轉身,踏著從容的步子走出了那一片霧氣升騰,走出了男子的強權世界。

    ——

    “烏雲,進來吧!”

    十六歲的烏雲邁著穩健的步子走進暖閣的大門。

    男子見他已經來了便揮手屏退的身邊的女人們。待她們離開後他隻是草草的披上內衫,袒露著寬實的胸膛斜斜的靠在華榻上,一雙眼睛似是無意的瞟過青年絕世的麵容。

    “烏雲,你的小姑姑她背叛了我們。”

    青年抬起頭,看著榻上的男子,藍眸中顫動的滿是不信。

    男子顯然早就料到了他的反映,隻是假意的苦笑著繼續開口。

    “前日她已經跟著大千宮的人逃走了。她背叛了我們。”

    男子又重複了一遍,青年垂下頭,滿臉的哀傷。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甚至都不等他迴來告別,就丟下他們三個孤苦無依的人獨自逃走了。

    男子笑著走下榻來,他踱著步輕悄的來到青年的身後,突的伸開雙臂將那不知覺的青年環在胸膛。

    青年驚醒,錯愕而又驚恐的掙紮著,可如今的他心裏已失了依靠。白冥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是知道的,在這裏,孤苦無依的人,是無論如何也掙不脫這個惡魔般的男子的禁錮和掌控……

    清風弄香,紅燭垂淚,那是一個雨夜。

    夏日的簾雨淅淅瀝瀝、連綿不絕,仿佛穿越千年而來的哀怨抽泣一般,令人心顫。

    ——

    那夜過後,一向沉靜平鬱的他變了。傾世的臉頰上那抹浮雲流水般的笑容,仿佛麵具一樣,他不曾再摘下。他開始用這樣決美卻疏離的微笑麵對每一個人,每一個也包括夜祭和灼印。而他們也隻當是,她的離去,傷了他。沒人知道那個悄無聲息的雨夜他已經頃盡了自己今生所有的絕望,如今剩下的就隻有這樣的笑了。

    烏雲開始悄悄部署,漸漸的也攏起了一部分屬於自己的勢力,而他們依然是那樣毫不猶豫的幫他。

    本來這條路應該是漫長的,那個他所向往的盡頭遙遙無期。可是上天憐憫他,給了他一個難得的機會。無意中撞破了邪先生跟教外勢力碰頭,他便知道了他們的秘密。

    所有的人都知道教主白焰是飲毒而亡的,但沒人知道那毒是邪先生下的,卻更沒人知道那杯摻了毒的催命酒卻是烏雲親口替他送下的。

    ——

    夜深,秋風過窗而來,紅燭搖曳,紗簾輕起,香煙四散。

    親口將那杯佳釀送入他的喉嚨後,烏雲殷紅的唇迅速的脫離了他那薄薄的嘴,別過頭去就是滿臉的厭惡。

    秋風又起,窗外的薔薇叢沙沙作響,掩蓋住了窗內的細碎響動。

    他甚至連指責和質問都還沒來得及,就倒地、吐血、氣絕了。

    烏雲轉過頭去,看著那雙使自己夜夜惡夢的眼睛睜的巨大,他的心裏依然空洞如常。沒有雀躍、沒有欣喜、沒有痛快、什麽都沒有他卻忽然就笑了。

    “白焰,我恨你。”

    他看著他的屍體,輕巧的開口,淡淡的語氣淡淡的神情就仿佛是在說著什麽微不足道的事一樣。

    烏雲明了,白焰的死和刻入自己心裏的傷痕相比,那確實是太微不足道了。對於烏雲來說,他死和他不死早已經沒有了區別。隻是現在他死了,那唯一的價值便是那個雨夜的秘密將隨著他的屍體一起被深埋,從此再無人知曉。

    淡無表情的望著地上那張如鬼魅一樣猙獰的臉孔,連烏雲自己都不知道,死人對自己算不算是一種安慰。

    隻是,烏雲知道。就算他死上一萬次,那一夜也不能再倒迴,發生的事永遠無法抹殺。傷痛植入心底,此生無法治愈。從前的烏雲已經死在了那場瀟瀟夜雨之中,恥辱痛楚和仇恨使他不能去向往生。徒留下一個軀殼,孤苦無依的在這塵世間飄蕩、煎熬。

    再看他最後一眼吧,這就當是送別了,送別那個懵懂的少年和那個淡泊的青年,也送走自己這一世潔淨的靈和魂。

    在紅燭跳躍的微光中,青年烏雲轉過頭去,看見了窗外的寒秋之夜深如水。然後他輕聲告訴自己:守住想要守住的東西,不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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