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草長鶯飛,山花爛漫。

    石竹最近總是在念叨著,自己一輩子的所研所得卻讓陶之一年就全學了去。聽得落英和藥三的耳朵都起了繭子,但陶之卻無動於衷始終也不肯開口叫他一聲師傅。

    藥三趕到穀地的緩坡上,遠遠的就看見了悠閑的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少年。

    絨草,野花,清風,溫陽,都美不過他泛著淡雅光暈的麵容。潔白的額頭,微動的長睫,修挺的鼻子,嬌悄的紅唇,那樣伶俐的輪廓已經再也看不見當初的那一些些稚嫩的孩童之氣。他長大了,成了一個真正的俊逸少年,擁有著讓天下女子也自慚形穢的絕世容顏。這樣的他,離自己更遠了吧!會是一生都望塵莫及的人物呢!

    “小四,師傅說今天可以跟蝶去采集蜜露了。”

    聽到藥三的話,陶之一下子就從草地上躍了起來。他衝到藥三麵前,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袖,滿眼期許的問出來。

    “真的?是真的麽?”

    藥三點了點頭。

    陶之高唿一聲萬歲,就拉起藥三的手朝藥堂方向奔去。

    “師娘,我帶小四迴來了。師傅呢?”

    “他等不及你們已經先去了,我想也快迴來了。”

    落英正說著,石竹就抱著一堆小瓷瓶走了進來。

    放好了瓶子,石竹滿臉陰沉的望著陶之,沉聲開口。

    “小四,你真的決定離開麽?”

    陶之望了望滿臉不舍的藥三和落英,低聲開口。

    “我想迴家。”

    “好。我明日就將避瘴丸配煉出來。但你若想出穀,必須答應我三件事情。”

    陶之瞧了瞧落英和藥三,見他們都搖頭似不知,心裏沒了底。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迴去,因為有人在等著他迴去。無論是什麽樣的事情,現在他都要應下。這麽想著,陶之便對石竹重重的點頭。

    ——

    四人出了穀,站在穀口處,落英拉起陶之的手,滿眼通紅。

    “小草,江湖險惡,你可要處處小心才是。我和老頭子會一直在這,如果有一天你想迴來,就放心的迴來吧。”

    陶之看著落英老人哀傷不舍又略帶憐惜和憂慮的神情,他忽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娘親。那個時候,娘親也總是用這樣一種令人不解的目光注視自己,還總是歎息。想著想著陶之不禁將落英老人的手握的更緊。

    “恩,草四記住了。”

    一路上低頭不言的藥三走上前,從懷裏掏出一個棉布包裹,交到陶之的手上。

    “小四,這個是我配的用來解毒了傷的良藥。你帶在身上,若路上有個萬一,也能派上用場。”

    陶之拉了拉藥三的手,燦然而笑。這樣一個斯文善良而又體貼的少年,陶之一輩子也不會忘。他對自己的好,陶之記在心裏了。

    “謝謝。”

    聽完兩人的囑咐,陶之這才轉過頭看著石竹,等著他發話。

    石竹老人歎了口氣,將行裝放在他手上。一向聒噪的老頭子這次卻什麽也沒說。

    陶之挎上行囊,對著老人單膝而落低頭抱拳,開口。

    “師傅,徒兒感念師傅傳授毒功藥理,更謝師傅成全。您放心,草四一定完成任務不辱師命。”

    說完他轉身跨馬,甩韁而去。

    看著那個遠去的馬上少年,石竹楞了良久,最後歎了口長氣。

    “為師可以為你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將來的一切,還都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藥三看著深沉的師傅,悟不出他話中的玄機。隻是,他真的還會迴來麽?那個令自己心安的眩目少年,他還有機會再見麽?或者……

    落英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轉身間也歎了口長氣,似是在替誰婉轉的哀怨。

    ——

    “老頭子,那孩子真叫人心疼。”

    落英轉頭看著身邊的石竹,輕聲道出。

    石竹扶著落英的袖子,邊往穀裏走邊開口道。

    “那孩子的命數確實顛沛難平,但好在他心地善良又聰慧過人。這樣總好些……。隻是經曆過多的生死離別之痛,那恐怕是在所難免了。我們能幫他的也不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落英聽完石竹的話,突然停了腳步,轉頭看著石竹,似有疑慮的開口。

    “老頭子,你這麽幫那孩子,不光是因為他聰慧善良對麽?”

    石竹看著這個跟自己鬥了一輩子氣的女人,忽然笑了。拉起她蒼老的手,輕輕開口。

    “想不到這世上最懂我石竹的人始終是你落英啊!”

    落英聽到他這話楞了一下,隨後便也笑了。

    “那個孩子的命數跟我們小草的恩人真的很像。隻是,那時候我們都太自私了,沒能真的試著去幫過他。小草她一直也是因為這樣而怨著我這個當爹的吧!現在能為這孩子做些什麽,我才能心安……”

    落日的餘暉下,兩個老人相互攙扶的影子在草穀的濃霧中越走越遠、越來越模糊了,仿佛一直走出了這個紛亂而無情的江湖。隻是他們不知道世人也不知道,也許有那麽一天,他們還是會不得不走迴來的。

    ——

    “小四,我要你答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後行走江湖對敵時,能用我教你的毒功就決不用別的兵器和招式。我要天下人都知道,我石竹老人的傳人是怎樣叱詫的人物。我要他們對我草穀藥堂這個名號聞風喪膽。

    至於第二件事,三年後的今天我會再告訴你。

    ……”

    風從疾馳的駿馬四周獵獵而過,陶之的耳邊響起了石竹老人囑咐過的話。歸心似箭的他顧不得人困馬乏,連夜打馬如風,向花都方向奔去。

    陰雲飄至,頓時雷聲陣陣,傾盆大雨撲簌而落。道路瞬間變得泥濘難行,身下的馬匹也驕躁起來。陶之仰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心下正焦卻望見不遠處有微弱火光閃動。他此刻也顧不得那許多,引馬而往。

    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是一間廢棄的廟宇。陶之翻身而下,把馬拴在廊柱子旁,隻身走了進去。

    火堆旁的兩人早早就察覺到了有人打馬而來,當那個渾身濕透的少年走進來,他們的眼角的餘光便再也沒有移開過。

    陶之走到離他們較遠的稻草旁坐了下來,掏出包袱裏的幹糧徑自吃了起來。

    廟外雷聲轟鳴雨聲震動,廟內火光跳躍燃聲劈啪,一個如清蘭修竹的少年靜靜的咀嚼著,一對秀氣俊朗的青年孿生男女並坐無語。這樣的嘈雜和這樣的靜謐使黑夜更顯異常薄涼。

    陶之感覺遊離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那樣的灼熱,他不禁微轉臉龐,卻正對上那女子的晶瑩眸子。

    女子被少年這一瞥驚的臉紅心跳,頓時失了方寸,掉了手中的柴枝。

    女子身邊的青年男子冷冷的迴了那少年一眼,便開始繼續低頭翻弄起那堆柴火來。

    他們不言語,陶之到樂得清靜了。他吃完幹糧,靠在身後的柱上,閉眼休息。

    天色近昏亮的時候,雨聲漸緩。陶之挎上包袱,走出廟門,上馬離去。

    “別看了,人都走遠了。”

    男子閉著眼睛,冷聲開口。

    女子聽了這話,紅了臉,低嗔。

    “要你管。”

    男子沒了聲,轉了頭繼續假寐。

    ——

    是夜,墨嶺之巔,樓宇高閣之中,燈火星星點點。

    輝煌的大殿之背是一個小小的靜園,園內花木繁盛映著如此春景。花木從中生出一條黑色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路的盡頭是一間紅木築起的暖閣,閣高聳而秀美仿若仙宮閑池。

    閣內的燈火將閣中兩個矗立的人影投在了偌大的雕花窗闌上。

    “烏雲,四宮那邊來消息了。”

    醉死榻邊的男子緩緩的抬起頭來,一雙迷蒙的藍眸盯著麵前那個開口說話的人。“什麽消息?”

    黑衣男子看著他,沉聲開口道。

    “陶之的消息。”

    聽到那個名字,那雙無神的眸子瞬間散發出一道幽亮的藍光,轉瞬既逝。

    站立一旁的兩個男子看得真切,心裏似乎得到了一絲安定。

    頓了很久,黑衣男子才又沉聲開口。

    “消息是玄武那邊送來的,雖然不是很肯定但應該有八分把握。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麽惠凡他們那邊的消息就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為的恐怕就是調虎離山。”

    話音落了許久,紅燭都燒過了半,榻邊的男子才醉醺醺的開口道。

    “你們去安排吧!”

    黑衣男子轉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紅衣男子。紅衣男子卻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地上的人,片刻後才對著黑衣男子點了點頭。

    ——

    二人踏出暖閣的大門,夜祭皺起了眉頭。他實在是有些不明白,到如今事情出現了轉機烏雲卻為何還是如此。

    “他既如此做,必定是因為有人要看。”

    夜祭轉頭,看著忽然開口的灼印,思索著他的話。

    “狐狸若不假寐,兔子又豈會輕易鑽出洞來!”

    聽完灼印這話,夜祭恍然,他點了點頭道。

    “看來是真的有事要發生了,這麽說來我得馬上迴堂派人去召迴惠凡他們。”

    灼印卻搖了搖頭,寒聲道。

    “還是叫他們不要急著迴來的好。最近山上的春景還不錯,不如讓他們先去賞賞。”

    夜祭看著開口高深的灼印,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這個外表粗冷的家夥竟然也有如此細密的時候,還真是讓人驚喜呢!這麽想著,他抬腳朝自己的堂內走去。

    直到那個別扭著表情的家夥走遠了,灼印才仰頭看了看天空,最後他也踱著步子朝定魄塔去了。

    又一個寂靜而深邃的陰夜,隻是不知道今晚是否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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