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小四,你們都快進來!”

    冬日午後,陶之和藥三聽了師娘的喚,馬上放下手中的草藥走迴堂中。

    看著桌上那顆雪白色的藥丸,陶之滿臉疑惑。

    “吃了吧!是解聲丸。”

    石竹淡淡開口。

    陶之聽後心裏喜悅,抓起那顆藥丟進嘴裏,生生咽了下去。

    “感覺怎麽樣?說話試試看。”

    三雙灼熱眼光的注視下,陶之張了張嘴,試著發出些什麽聲響,卻始終一片寂靜。

    看到這樣的狀況,石竹垂下去頭,失落開口。

    “還從沒人這麽久才吃解藥的,我想可能真的晚了。”

    “什麽?你是說他就再不能說話了?”

    落英急了,抓起石竹的衣領,驚責。

    藥三則是抓著陶之的肩膀,焦急開口。

    “再試試看!真的不行麽?”

    陶之張著嘴,用足了氣力,卻果然真的發出了一陣沙啞的聲響。

    “師傅,師娘,你們聽到沒有?可以出聲的,可以的。”

    落英和石竹也馬上轉了臉屏息靜聽。

    “藥,三。”

    陶之用十分沙啞的聲音,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看到了,那一瞬間素淨少年臉上顫動的笑容,並且他將一輩子也再無法忘記。

    “師兄的名字是你能隨便亂叫的麽!沒大沒小的家夥。”

    石竹揮手狠狠的掃了一下陶之的後腦勺,氣唿唿的叫道。

    落英則是看著陶之,欣慰的落下淚來。

    石竹也終於放了心,才想起當初跟他講的話。

    “小子,我們當初可是說好了,你答應做我徒弟才給你解藥。如今這解藥你也吃了,還不快叫師傅!”

    陶之聽了石竹這話,沒好氣的啞著嗓子迴口。

    “把我的聲音搞的跟個老頭子一樣,還想讓我叫你師傅。老狐狸,你不是腦袋燒壞了吧?”

    “你!”

    石竹被叫了老狐狸還被拒絕承認其師傅的事實,他十分氣惱,跳著腳叫起來。

    “小白眼狼!早知道這樣就是死也不給你解藥。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看著老頭子的滑稽樣子,大家都笑了起來。

    陶之的聲音過了整個冬天都沒能恢複成原來的清脆圓潤。無論藥三用什麽養聲護嗓的藥來治療,最終也都沒能驅散那淡淡的沙啞聲。

    ——

    “沒關係的,這樣才更像個男子漢麽!”

    陶之拍了拍藥三的肩膀,開懷的笑著說道。

    “其實,我現在的聲音也跟原來差不了多少麽!應該不算難聽,你說是不是?”

    藥三看著滿不在乎的陶之,無奈的苦笑著點了點頭。

    “對了,我去側寮了,晚了師傅又要吼了。”

    陶之拍著腦門翻身越過籬笆牆,朝養室走去。

    “小四,你過來看。我們的滅蝶破蛹了!”

    陶之聽到石竹歡快的叫喊,也興奮的撲了過去。那些棗大的白色絲蛹已經漲破,一隻隻黑色的大蝶正奮力的擠生出來。它們努力的伸展著蜷縮的翅,煽動著美麗的生命,飛了起來飛出了養室,飛向春草春花。看著經過那樣痛苦的蟄伏而最終重生的弱小生命,陶之感動的幾乎停止了唿吸。

    “它們可真美。”

    “蛻變。這就是絕處逢生的蛻變。”

    石竹也望著那些紛飛的黑色大翅蝶,感慨道。

    “小四也長高了不少麽!來的時候還不到我老頭子的肩膀,現在一比,都跟我一般高了呢!歲月果真還是更眷顧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我老了,真的是老了。”

    聽著石竹滄桑感十足的歎息,陶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就隻好靜靜的站在他身邊。

    那一天石竹老人終於把配煉避瘴丸所需的最後一味藥告訴了陶之。那也是石竹豢養大蝶的原因。到了夏天,正午,穀地裏會開一種花。它們和大蝶一樣是黑紫色的,卻生的隱秘,隻有靠以它為食的大蝶帶領著才能尋到。那花蜜便是這最後一味藥。

    陶之看著院子裏紛飛的蝴蝶。現在,就隻等夏天。

    ——

    夜濃的漆黑不見五指。

    落園的房間裏,燭火還忽明忽暗的跳躍著。

    屋內一精神矍鑠的老者近燈而立,他看著手中的紙條眉頭中隱隱的泛起了怒氣。

    “一幫自私的懦夫!如此良機竟然還讓我等。身在此種境地,叫我如何等下去!”

    說著他就將那團紙狠狠的揉碎,順手丟入了麵前的燭火之中。看著紙團漸漸燃成灰燼,他才轉身,對著跪在門邊的人開口道。

    “送消息的人呢?現在何處?”

    那人低頭恭身開口迴話。

    “迴先生話,送信的人已經迴去了。他隻是說讓小的將這個親自交到您的手裏。”

    老者點了點頭,踱著步子來到那人麵前,伸手來攙。

    “那老夫就要多謝你冒險來送信了。”

    那人趕忙受寵若驚的站了起來,滿臉堆笑的開口。

    “先生這麽說就折殺小人了,小人能為先生做事是小人的福氣。將來您老若有用得找小人的地方,小人就是赴湯蹈火也……”

    那人話未說完,一把利刃就已經直直的插進了他的腹中。

    老者抽刀,推了一把那個睜著眼睛卻已經斷了氣息的人,冷冷開口。

    “赴湯蹈火倒也不必,我隻是要你永遠閉上這張嘴巴而已。”

    說完他笑了起來,那個笑容狡詐而狠決。他們可以繼續等一個萬全的時機,可是我不想等。因為我已經等的太久了,等得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了。況且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若是失去這個天賜良機,那豈不是太傻了麽!

    “蒼狼。”

    老者沉聲一喝,房頂之上就瞬間翻飛落地一名黑衣男子。

    男子單膝跪地,恭敬開口。

    “先生,我們如今當如何行事?”

    老者笑了笑,開口道。

    “你去秘密召集教內我們這邊的勢力,讓大家做好行動的準備。”

    “是!”

    黑衣男子應道,接著他又似心有疑慮的開口。

    “先生,難道他如今的樣子,當真不是為了引我們入局而故意裝出來的麽?”

    老者拉動嘴角,那張蒼老的麵容顯得異常興奮。

    “不管他是不是裝的,我都有辦法對付他。”

    “什麽辦法?”

    老者聽著黑衣男子的問題,麵色蕭然,怪聲道。

    “蒼狼,你是不是問的太多了。”

    黑衣男子聽了這話,眼角的餘光掃過門邊的那具屍體,頓時閉了口。

    老者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道。

    “等我的命令,到時候你自然知曉。去吧!”

    看著黑衣男子翻身飛出窗子,老者站在窗邊,望著那個方向,沉著蒼老的聲音低低道。

    “這些年的仇和怨,我當和你一次清算。”

    ——

    靜園中,暖室內,紗帳層層隨風而飄,香煙繚繞隨風而散,燭火明暗隨風而跳。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而急促的咳聲從紗帳之內傳了出來,令聽聞的人心裏蕭瑟。

    潦倒落魄的男子抱著酒壇,靠在榻邊用袖掩口,正不停的咳著。突然咳聲急轉而止,接著就是急切而大口的唿吸聲。男子醉眼蒙朧,放下袖子,端起酒壇又送到嘴邊。紅燭下,袖口處那抹鮮紅卻比紅燭更加煞烈,刺人眼目。“拿酒來。”

    男子醉聲開口。

    門外之人聽到命令馬上恭身而入,將兩壇酒水送至男子手邊。眼角餘光掃到那一抹殷紅才又輕巧的倒身退了出去。關上那扇高門,那人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還不快走!”

    門前寸步不離守衛著的士、卒兩位護法陰聲驅趕。

    那人趕忙做惶恐狀,轉身匆匆朝後殿走去。

    月色下,夜靜如水,屋內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聲,使得門前以命相護的兩個人也都寒了心思。主子這樣自甘墮落的樣子,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四公子的失蹤對他來說真的是致命的傷痛吧!安慰的話他們這樣的手下是從來都不善於說的。如今能為他做的,也就隻有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他的安全了……

    ——

    “烏雲!烏雲!烏雲……”

    在糾纏著血和黑發的夢魘中驚醒,陶之望著漆黑的窗外,大口的喘著粗氣便再也無法入睡。

    ‘之兒真是個不乖的孩子,烏雲可要懲罰你了。’

    夢裏,他沒了笑容,隻冷著聲音,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山巔暖宮裏的那個藍眸男子,一顰一笑都帶著風韻的那個孤傲男子,總是深情輕喚自己的那個尊貴男子,對於陶之他就是家一樣存在的男子。他此刻,是否安睡,有無煩念。或者他像往常的深夜一樣,正庸懶的靠在軟榻上,對著滿室的香繚閉目而憩。

    下山的時候,他還在氣著自己呢!那麽現在,他的氣是否消了些呢?還是更氣了,正到處的搜捕自己,打算抓迴去重罰。他會罰陶之永遠不能見娘親麽?還是,鞭笞呢?

    而哥哥們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消失而被抽鞭子呢?

    想想著一串微涼從臉頰上滑落,滴在衣襟。他伸手摸了摸,才恍然自己此刻是在流淚。

    陶之,你為什麽突然會這樣的難過?不夠堅強。男子漢是不能流淚的啊!難道你忘了娘親跟你說過的那些話了麽?該做個讓她放心的好孩子,堅強的孩子。

    可是,隻要一想到遠方的那個人,就真的提不起力氣了。

    也不敢再睡下,怕夢裏會再見到那個變了樣子的他,怕再聽到他說出那些讓自己難過的話。

    那就坐著等天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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