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石竹老人處理完了家事,幕人才敢開口。

    “前輩,可否麻煩前輩為我家少主診治。”

    “把人抬過來吧!”

    石竹老人揮了揮手,幕人馬上讓人把竹椅抬上前去。

    診了脈,石竹幽幽開口。

    “毒不是什麽奇毒,隻是中毒緩慢且時日過長,毒入肺腑較難清除幹淨罷了。”

    “可能根除?”

    幕人聽了這話,急急開口。

    “別人不能,但在我石竹來說不難。若不是如此,你們也不會費盡千辛入得穀來了。。”

    石竹老人緩慢而略帶不悅的開口。

    “是,前輩說的是,小人失言了,望前輩海涵。”

    “算了,我也懶得跟你們這些粗人計較。把他給我抬到藥堂裏來。”

    被石竹指成粗人,幕人的臉色煞是難看,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硬是忍了下來。他馬上正了神色,吩咐手下小心的將少主移至堂內。

    “退去他的外衫,把他放進浴桶裏。”

    石竹轉身看了看在另一邊忙碌著的那兩個徒弟,沉聲開口吩咐。

    “小三,小四,你們過來。”

    藥三和陶之放下手中的活兒來到石竹麵前,聽了他的吩咐下去準備藥湯。

    ——

    三天的藥浴浸泡,使虛弱蒼白的陵殤漸漸恢複了生氣。當汙濁的眼睛恢複了清明,他才看清一直細心照看自己的人兒。這個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的童子,唇紅齒白,發黑如墨,麵容秀氣俊郎,身形纖悉修美,就外貌來論他絕對是個難得的美少年。隻是,低垂的眼簾,緊閉的雙唇,悄無聲息的來去,一切都隱隱透出讓人鬱結的哀傷和落寞。

    “謝謝你照顧我,我叫陵殤,你呢?”

    陶之聽到浴桶中的人開口才緩緩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那個濕漉漉的人,又悄無聲息的低下頭去繼續加水。

    看著那童子拎著木桶轉身走了出去,陵殤心裏突然有些淡淡的寥落。

    “他不能說話的。”

    藥三端著草藥走了進來,有禮的微笑著開口解釋。

    正在陵殤看著藥三發愣的時候,陶至又拎著燒好的熱水走了進來。

    “小四,你來。”

    陶之放下手中的水桶,走到藥三身邊,仰頭看著他斯文的麵容。

    藥三拉起陶之的手,對著浴桶中的陵殤,開口介紹。

    “這是在下的小師弟草四,就叫他小四也可以。”

    陵殤這才點了點頭,笑著從浴桶裏伸出自己濕漉漉的手來。

    “小四你好,我叫陵殤,很高興這些天能得到你的關照。”

    陶之見身邊的藥三點頭才握上他脈絡分明熱氣湧動的手,表情淡淡的點了點頭。

    陵殤邊看著陶之往桶裏加水,邊開口。

    “今天石竹前輩要檢查你的功課,你可是默得出麽?”

    看那小童低垂著眼睛點點頭又搖搖頭,陵殤感受到了難以和他溝通所帶來的淡淡失落。

    “小四,出來,檢查功課了。”

    聽到石竹在院子裏的喊聲,陶之馬上丟下桶,跑了出去。

    “開始默吧!”

    石竹坐在凳子上把紙筆往那孩子麵前一推,嚴聲開口命令。

    過了半個時辰,石竹抄起一旁的藤條,厲聲開口。

    “轉過身去,把褲管拉起來。”

    一旁的藥三見師傅冷了臉色,馬上開口替那孩子開脫。

    “師傅,這三天小四都忙著照看病人,默不出也有情可原,請師傅高抬貴手。”

    石竹看了一眼藥三,又轉臉看著陶之,開口問道。

    “默《百草經》寫錯了一個藥名確實不是什麽大錯,但若要是大夫給病人開方寫錯了這一味藥,是否還是小事呀!你自己說,我究竟該不該罰你?”

    見麵前的孩子自覺的撩起褲管,轉過身去,石竹默然點了點頭。

    看著師傅毫不留情的將一根粗粗的藤條抽斷,藥三的心裏隱隱的泛起了莫名的晦澀。不是自己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隻是師傅這次似乎更嚴厲更苛求了。那孩子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默出《百草經》隻錯了一個字,而師傅卻還要責罰他。

    “下次若是再錯,就要斷兩根,明白麽?”

    陶之放下褲子,對著石竹傾身一禮,轉身進了浴水間繼續燒水去了。

    石竹看著那孩子的背影,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孩子雖然有些過於剛強,但好在聰明又懂得道理,將來定能在這醫藥毒術上有所成就。這根好苗子,自己果然沒有選錯。隻是,他的命數,怕不是自己輕易能幫的上的了。這麽想著,他臉上的笑容漸失換成了深深的惜歎。

    ——

    “很疼吧?你去休息好了,讓我的人去燒熱水。”

    陶之抬頭看著那個很體貼的病人,他搖了搖頭便低頭往桶中加水。倒完水,又默不作聲的轉身去繼續燒水了。

    “陵公子,我勸你最好不要多事。我草穀藥堂的人,是容不得旁人隨便打主意的。更何況你自己的家事還理不順,竟有閑心管起我門中人來了。”

    陵殤滿臉尷尬的看著邁步走進門來的石竹,低了頭沒再說什麽。石竹老人說的沒錯,家中出了內鬼才害得他如此落魄,還險些喪了性命。這個仇,他已經記下了,往後的日子定跟那些人慢慢的算。想算計金陵山莊,這些人怕是嫌自己命長了。

    石竹看著那個滿臉決絕恨意的少年公子,搖了搖頭,歎著氣走了出去。這天下的恩恩怨怨,不知道哪天才是個頭啊!

    ——

    五天後,陵殤虛弱的身體調理的差不多了便出了浴桶,開始進行針穴祛毒。

    石竹老人的祛毒方法是先以銀針刺通其身上二十四大脈,再以金針刺通其頭部十大脈,最後以特殊指法點其腳底的通絡心。

    當石竹在他身上施針的時候,陵殤隻是覺得全身上下疼痛難忍,接著便開始汗發如雨。陶之在一旁拿著帕子,時時刻刻的幫他清潔著身體上的虛汗。陵殤抬眼看著那個伶俐的童子盡心的為自己擦汗,心裏竟湧起一陣久違的溫暖。這種感覺,自從娘親過世以後,他就再沒體會過了。如今自己雖痛苦難當,卻能得到這樣的照看,他心裏滿足。

    拔了身上的銀針,石竹的治療便開始轉移到了頭部。

    通頭部動脈之時陵殤感到整個腦袋如被大錘鈍擊,仿佛要迸裂開來一般難忍。看著榻上的人渾身劇烈的抖動,難以下針的石竹大聲喊道。

    “小三,把他給我按住!”

    藥三得令,馬上放下手裏的針包,上前將其雙肩按住。不想按住了肩膀,陵殤的頭卻更加劇烈的抖動起來。

    “按住他!快點給我按住他!”

    石竹暴怒的咆哮起來。

    看著藥三手足無措的樣子,陶之丟下手裏的帕子,利索的爬到陵殤的身上。騎在他的肩膀上,伸出雙手固定住他的頭顱。藥三看見陶之的這一奇怪舉動不禁楞住了。

    “還不把他的腳給我按住!”

    石竹的一聲低吼,才把藥三從失神中喚了迴來。他也學著陶之的樣子,騎在陵殤的腰背上,俯身按住了他不停顫抖的雙腿。

    陵殤渾渾噩噩的睜開眼睛,就對上了那樣一張流光明媚的臉。那童子潔淨秀美的臉龐,離自己是這樣的近。看著他臉上細小的絨毛,陵殤的心裏有些莫名的潮濕和躍動。他就那樣死死的盯著那張貼近的麵容,移不開眼睛,漸漸的身體上的疼痛似乎也沒有那麽難忍了。

    陶之卻完全沒有察覺自己麵前的人已經醒了,就隻顧著看師傅在他頭部施針的手法了。

    一刻後,石竹拔去陵殤頭上的金針,鋒利的目光掃過病人那雙癡癡的眼睛。他冷冷的看著陵殤,不禁沉聲一咳提醒他的失禮。

    見身上和頭上的血脈已經打通,陶之跳下榻來,端著石竹的針包跟著他來到榻尾。

    石竹老人不愧是天下第一藥人,他的醫術手法堪稱神乎其技。隻見他伸出拇指,在陵殤的腳板上上下下的遊走點按,不消片刻,腳底那些發黑的經脈便開始順著他的脈絡血管朝上移動去。

    當那些暗黑色的脈絡移至胸口之時候便不再上移了,隻停在那裏四下竄動著。

    陵殤躺在那一邊抑製著劇烈疼痛的身體,一邊盡力的平複住胸口那團的灼熱悶燒。他這樣忍著忍著,終是不耐,最後那些腥甜竟一股一股的湧出喉嚨來。

    一直默默的立在一旁的幕人,看著自家公子一口又一口的嘔出黑血,他也隻能幹著急卻幫不上忙,不由的拳頭攥的‘咯咯’作響。他暗暗的告訴自己,一定不會放過那些人,總有一天他要讓他們用自己的命來償還這筆債的。

    ——

    再三天,陵殤體內的毒素盡除,石竹老人便勒令其一行人馬上離開草穀。

    清晨天還沒亮,陶之就背上了藤籃準備出去采藥。一走出門去,就看見行裝打扮的陵殤和他的手下正牽著馬站在門口。

    陵殤走上前,拉起他的手,注視著他清澄的眼睛,開口。

    “跟我一起走。”

    陵殤這話一出口,陶之聽了便驚得楞了一下。但很快的他抽迴了自己的手,淡笑著拉了拉肩上的繩,仿佛沒聽見一般掠過少年麵前繼續朝穀地走去。

    看著那孩子孤冷的背影,陵殤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心底翻湧。他跑上前,扯下腰間的金絲牌,塞到那孩子手中,定定開口。

    “如果你改變注意,隨時可以來禦劍山莊找我。”

    說完他轉身走迴馬邊,利落的翻身上馬,甩韁而去。

    漸行漸遠的黑色俊馬上那個少年的背影有著孤傲的硬朗,陶之低頭看了看手中精致的小牌子,垂下眼簾收迴懷中繼續朝穀地走去。他是個不一般的人吧!總是帶著那樣驕傲的眼神,以那樣尊貴的姿態,說著那樣底氣十足的話。可是這樣的人,陶之是欠不起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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