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凡這一傷就是三個月。

    三個月來,他胸口的傷痕不知道崩裂過多少迴,又結痂過多少迴。每當天氣轉陰,他就經常痛到渾身顫栗冷汗如雨,有時甚至會大口大口的嘔出血來。即使如此,惠凡沒有吭過一聲,但另外的三人卻都不知道已經紅過多少迴眼睛了。

    等到他好的差不多了,就已經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那是一場及其濃烈而繁盛的暴雪,仿佛為了祭奠些什麽一般,雪絮厚重令人心驚。

    傍晚鎖魂堂前的練功場上,陶之揮動著手中的鞭子,在紛紛揚揚的大雪裏狠很的抽打著積雪三尺的青石板地。狹長的棕紅皮鞭揚起陣陣蒙朧的雪屑,弭患了陶之的眼睛,他仿佛一下子就迴到了那個常出現在夢中的溫暖院落。

    “陶之快來吃長壽麵。”

    陶之猛然迴頭間,就看到爹爹摟著娘親站在屋門口,他們正慈愛的看著自己。

    手中的鞭子頹然落地,震起一片雪白霧碎。陶之揉了揉已經淚水蒙朧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那個溫暖的場景了。他仰起頭,看著大片大片的雪花,感到一陣寒冷。

    陶之,明天你就八歲了。

    隻是這個日子,再也不會有人記起。

    “陶之,吃飯了!”

    聽到秦好的叫聲,陶之馬上匆忙的抹了一把眼睛,伶俐的拾起鞭子迴身奔去。

    這些日子早已經生了炭盆,進門便是一室溫暖。

    圍坐在桌前,三兄弟都看著那個更加消瘦的惠凡,不肯動筷子。

    夜祭冷著臉色,似有怒氣的開口命令。

    “吃飯。”

    三個人這才拿起筷子,低頭吃起飯來。

    陶之夾起一塊雞肉,無聲探身,放在了惠凡的碗裏。

    惠凡看了一眼默不做聲隻低頭吃飯的陶之,淡笑的夾起那塊肉送進了口中,仔細的咀嚼著滿心的溫暖。

    夜祭抬眼看了看陶之,許久才沉聲開口。

    “吃完飯,陶之留下。”

    “恩。”

    陶之也不想抬頭,隻是低聲的應了一聲。

    其他三個人反倒是滿臉憂慮,心也懸了起來,一時間感覺到飯菜難以下咽。

    飯後,陶之跟著夜祭來到定魄塔前。

    陶之抬起頭,看著大雪中那個龐大駭人的黑色高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

    “去吧!那個女孩就囚在四層。”

    夜祭冷冷的說完就鬆開了陶之溫暖的小手。

    陶之心裏一片空白,抬頭看看天上的飄雪,穩了穩心神,邁著機械的步子朝塔裏走去。

    坐在塔堂椅子上等著的灼印,看到走進來的陶之,他楞了一下。

    “是夜祭讓你來的?”

    “是。”

    陶之輕聲開口迴答。

    灼印心裏好奇,開口繼續問道。

    “你打算怎麽處置她?”

    “不知道。”

    陶之老實的開口低聲應著。

    灼印看著那個有些慌亂有些茫然的小娃娃,揮手讓人帶他上去。

    幽暗的室內,四壁上掛滿了各種冰冷的刑具,若仔細觀看依稀還有暗黑的血跡。囚室中中間老舊的刑樁上捆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

    陶之看了一眼身後緊緊關上的鑄鐵大門,這才怯著步子走到那女子身前。

    被捆綁結實的女孩顯然沒有料到,被派來審問自己的竟是一個漂亮到讓人眨不了眼睛的小娃娃。這麽好看的孩子,他到底是誰?他來做什麽?忽然,女子有些不知所以。

    陶之看著那個清秀的女孩,小心的輕聲開口。

    “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聽著那個瓷娃娃溫潤的聲音,一時間失了神,竟然老實的開口迴答。

    “秀梨。”

    陶之看著那個滿臉純潔的女孩,難過的低下了頭,懦聲呢喃起來。

    “秀梨姐姐,你長的那麽好看,為什麽還要傷害大哥呢?”

    女孩看著滿身縈繞著濃濃哀傷的小娃娃,頓頓開口。

    “我,我,不怪我。是文來他自找的,他自甘墮落入了邪教。是他錯在先,都是他的錯!”

    陶之猛然抬頭,滿眼的責怪和哀怨,看著那個少女,輕輕開口。

    “秀梨姐姐,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大哥他挨了一百火龍鞭,三個月都下不了床。你知不知道,他身上的那些疤有多可怕,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敢去看。”

    聽著小娃娃口中的話,女孩捶下頭去,終是落了淚。

    由落淚漸漸轉變為輕輕的抽泣。

    陶之又走近了幾步,睜著大眼睛仰頭看著那個哭泣的女孩,柔聲開口。

    “秀梨姐姐,你知道錯了麽?”

    女孩流著淚茫然的搖著頭,麵對眼前這個至純至淨的孩子她有些不知所措。

    陶之歎了口氣,最後還是從身後抽出了別在腰上的鞭子,淡淡開口。

    “秀梨姐姐你可不乖呀!明明做錯了還不認錯。陶之不得不懲罰你了。”

    說完,他雪白纖瘦的小手就抓起鞭子,狠很的在旁邊的牆壁上甩了一下。

    脆響聲驚醒了那個還在獨自抽泣的女孩,她看著麵前像初雪一樣潔淨瑩白的小娃娃,看著他持鞭的手上骨節突起,心裏就泛起陣陣涼意。

    呆在塔底的眾徒,在寂靜中聽到上麵突然傳來的那激蕩刺耳的聲響,心裏都感到一陣惡寒。他們萬萬是想像不出那個水娃娃一樣晶瑩的孩子,是如何鞭打犯人的。

    緊接著就是一聲接一聲的鞭響和女孩不斷的淒慘哀號,很久之後鞭子聲才停下來。

    灼印抬頭看了看站在旁邊的紅衣男子。

    男子趕忙恭身顫聲開口。

    “整整一百鞭。”

    灼印滿麵蕭然的點了點頭,沒做聲。

    陶之卷起鞭子重新收迴腰間,這才抬頭看著那個已經意識蒙朧的女孩,輕聲問道。

    “秀梨姐姐,你知道錯了麽?”

    女孩緩緩的抬起布滿血痕的臉,滿眼恐懼的看著那個小娃娃依然潔淨如水的眸子,顫抖著點頭。

    “我錯了,我錯了……”

    陶之聽到她認錯,仿佛一下子釋然了,關切的看著女孩身上的傷痕。

    “秀梨姐姐,很疼吧?”

    女孩哭著不停的點頭。

    陶之滿臉憐惜的看著那女孩的臉,輕聲開口。

    “可是,陶之都還沒有用火龍鞭呢!大哥挨的那一百鞭子,可是比姐姐你挨的這一百鞭子,要疼上千倍萬倍。”

    聽到這話,女孩臉上的淚瞬間滯住,充滿恐懼的眼睛盯著那張耀眼麵龐,瞳孔急速收縮,片刻便垂下了那顆麵目模糊的腦袋。

    陶之看都不再看那女孩一眼,轉身,開門,下樓,徑直走出了定魄塔的大門。

    他走到夜祭麵前,安然的微笑著拉起那隻冰涼的大手,兩人踏著厚厚的白雪,緩步離開了。

    這個陰鬱的黑色妖魔又恢複了往日的悄無聲息,仿佛從沒有咆哮過一樣。但這樣的雪野,這樣不同尋常的寧靜,更顯駭人。

    “塔主,那個女孩已經驚嚇氣絕了。”

    灼印聽著手下人的來報,迷著深邃的眼睛看著那個大雪中漸行漸遠的玲瓏身影,心裏一陣驚悸的蕭瑟。

    ——

    又是燭火搖曳的空曠殿堂,夜祭和烏雲都耐心的等著灼印開口。

    許久,灼印才冷聲說道。

    “死了,嚇死的。”

    夜祭驚愕的張了張嘴,卻終是什麽也沒說出口來。

    烏雲的嘴角卻溢出一抹淡淡的笑,但不卻也不似單純,仿佛其中還隱匿著些什麽。

    “這些日子四宮的消息來的很頻繁,他們好像都已經進入角色了。”

    “是啊!想不到這麽快。那叛逃的餘孽再不出一年便可徹底清了。”

    夜祭也開口。

    灼印卻皺眉,搖了搖頭,低低道。

    “怕是沒那麽簡單。外脅易滅內鬼難除。”

    夜祭轉頭看他,這個深沉的家夥果然不像看上去那麽粗糙。

    烏雲也笑了,看著灼印,幽幽道。

    “難並不是不能,對麽?”

    灼印被他的笑容弄的一楞。夜祭伸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也露出了笑容。

    這樣的夜晚,這樣性情各異的三個奇男子,卻又這般默契的神情,也可以堪稱世間罕見之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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