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嚴朗晴抱有別樣的感情,看她的時候自然比看旁人順眼。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嚴朗晴包的粽子就比林淡包的更好吃。比賽結果早已經出來了,他現在說什麽都不管用,還是忠於自己的胃吧。

    思及此,他放下筷子徐徐道:“林淡,你贏了。”

    話音剛落,包間裏就傳來一聲脆響,原是嚴朗晴的筷子丟了。大家全都朝她看去,卻見她眼眶泛紅,麵色蒼白,手腳微微發抖,仿佛不堪重負一般。她的父親嚴守業正直勾勾地盯著林淡,滿臉都是不甘和怨憤。

    林淡躬身行禮,麵上絲毫沒有得色:“那便請嚴禦廚履行賭約,將金刀和菜譜歸還吧。”

    嚴朗晴艱難地張開嘴,似乎想說話,嚴守業已氣急敗壞地叫起來:“不行,那是我爹的東西,是我嚴家的,憑什麽給你?”

    “祖師爺臨終之前傳給了我爹,那就是我爹的東西。當年你們想從我手裏要迴去,憑的是你們自己的手藝,如今我把它要迴來,憑的也是我自己的手藝,有何不對?”

    嚴守業還想爭辯,皇帝已蹙起眉頭,麵露不悅。嚴朗晴立刻摁住父親肩膀,啞聲道:“東西我都帶來了,這就給你。”她帶來隻是想表現一下自己的大度,卻沒料竟會真的輸給林淡。但百姓已經判她輸,皇上也親口承認了,她就算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林淡把金刀放在一邊,翻開嚴家菜譜看了看,眉梢不禁挑高。這菜譜被嚴朗晴拆分成兩個部分,林寶田的下半部還給了林淡,上半部理當隻剩六十頁,但現在,這本菜譜卻比未拆分之前還要厚,可見嚴朗晴這些年很是發憤圖強,研製了不少新菜色,為嚴家菜譜增添了新的光輝。

    然而林淡越看眉頭便皺得越緊,到最後已冷笑起來。她撕掉其中一頁,遞給前來觀戰的一名主廚,言道:“這紅燒鹿筋,我記得是劉師傅研製的,如今物歸原主;這清燉元魚是方大廚的,還給您……”她陸陸續續撕下許多菜譜,一一還給研發者。

    這些人看一看嚴朗晴,又看一看皇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皇帝麵露疑惑,不知道林淡鬧得又是哪一出,誠親王卻冷笑道:“皇上怕是有所不知,你這禦廚霸道得很,自己做不出好菜取悅您,便去民間強搶別人的菜,還不許別人再售賣,說是給您吃了,旁人便再不能吃,是大不敬之罪。若真是這樣,皇上您列一張吃食單子出來,讓臣等規避,免得臣等犯下大錯!”

    恭親王故作驚惶地攤手

    :“若真是這樣,臣等豈不要餓死?皇上吃肉,咱們就不能吃,皇上喝水,咱們也不能喝了嗎?”

    誠親王連忙安慰:“放心,餓不死,你可以去嚴家菜館吃飯。皇上吃過的菜,別處不準售賣,他家菜館卻照做不誤。旁人敬畏皇權,他家卻是不怕的,他家有嚴禦廚撐腰呢!”

    兩人一唱一和,把嚴家背地裏打擊同行的手段全數揭露,還給他們扣上一頂僭越皇權的帽子,嚇得嚴守業抖如篩糠、麵無人色。嚴朗晴不敢置信地看向父親,淒厲喊道:“爹,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完了立刻跪下,向皇帝請罪:“皇上,草民從未說過那種話,草民也是被蒙蔽的,求您恕罪!”

    皇帝垂眸審視她,總是泛著柔光的眸子此刻已冰冷無比。嚴朗晴抬頭與他對視,心髒不禁狠狠一跳。她久居宮中,不常迴家,萬沒料到家人會作威作福到那等地步。她隻是想多學幾道菜而已,也是真心提攜民間廚子,卻反而害了他們。難怪今日請來的幾位大廚看見她時表情都很僵硬,仿佛敢怒不敢言,又頗為鄙夷。

    但旁人如何看她,她已經管不著了,她隻擔心皇上會對自己不滿。湯世子早在十年前就厭了她,如今她輸了金刀、輸了菜譜、輸了聲譽、輸了人心,再不能輸了皇上的寵愛。若是沒有皇上,今天過後,她嚴朗晴什麽都不是。

    嚴守業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隻管跟在女兒身後磕頭。當初耀武揚威、打壓同行的時候,他何曾想過自己會有今天。

    林淡把嚴家人搶來的菜方全都拆卸出去,放置在一旁準備物歸原主。

    皇帝看她一眼,這才擰著眉頭說道:“起來吧,反正你們家的菜館已經關張了,以前那些事就算了。這些菜譜都屬於誰,自己拿走吧,日後該怎麽做還怎麽做。朕是皇上,亦是萬民之主,朕能吃的東西,天下人都能吃。”

    輕飄飄一句話,竟就放過了嚴家父女。誠親王和恭親王麵露不滿,卻也不再多說。

    林淡還在拆卸菜譜,拆到其中一張,平靜的表情終於泛起漣漪:“若是我沒記錯,這道萬福肉是嚴禦廚的成名菜吧?因為吃了這道菜,皇上才會看中你的廚藝,將你召入宮中。”

    嚴朗晴剛鬆懈下來的表情又開始緊繃。

    林淡瞥她一眼,語帶微嘲:“可誰又知道,正宗的萬福肉並不是這樣做的,甚至不是用肉做的。嚴禦廚,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這輩子都不會做我爹的菜,卻又為何拿我爹的心血去博取你自己的前程。你這個人當真是表

    麵一套,背後一套……”

    嚴朗晴嘴唇一直在發抖,似乎想反駁,卻緊張地說不出話。嚴守業卻理直氣壯地吼道:“林淡,你不要胡說八道!這道菜明明是我家朗晴自己研製的,我親眼看著呢!”

    林淡合上菜譜,徐徐道:“是嗎?是你自己研製的,還是聽我爹的徒弟跟你說的?若是我沒記錯,我爹的兩個徒弟如今都在嚴家菜館當大廚。”

    “你,你空口無憑,血口噴人!”嚴守業氣得幾欲吐血,當事人嚴朗晴卻慘白著一張臉,始終沉默不語。

    林淡打開房門,言道:“是不是空口無憑,且等我把真正的萬福肉做出來再說。”話落徑直去了廚房。

    皇帝深深看了嚴朗晴一眼,這才不緊不慢地跟上,其餘幾人哪裏還坐得住,連忙跑去湊熱鬧。今日這場比試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實在是太跌宕起伏、精彩紛呈了!誰能想到必輸無疑的林掌櫃會在皇權的威壓下取得勝利?誰又能想到看似溫柔善良的嚴禦廚,內裏竟是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

    林淡是皇帝帶來的貴客,她要借廚房,店家哪裏敢忤逆,立馬把最寬敞的灶台空出來,還為她準備好了食材。她拿起一塊豆腐,切成兩寸大小的方塊,又在其中一麵刻了漂亮的萬字刀,放入骨肉香濃的奶湯裏燉煮,約莫兩刻鍾後拿出來,用一個炒鍋盛一點鹵汁,不斷加上佐料,使鹵汁收濃,變成淺淺一層醬汁,完了把豆腐塊放入醬汁中繼續熬煮,卻隻沒入一層皮。

    誠親王提醒道:“你這醬汁放少了,豆腐塊沒能完全浸入醬汁裏,不夠入味。”

    林淡淺笑道:“王爺有所不知,民女要的就是這個味。”兩刻鍾後,她把豆腐塊一一夾出來,放在碗碟裏碼放整齊。眾人定睛一看,卻見豆腐塊已經變成一分醬色,九分奶白色,造型十分古怪。

    林淡又把豆腐塊放入熱好的油鍋裏炸,帶醬色的那一麵炸得焦香四溢,起了一層酥皮,另一麵卻絲毫不碰油星,依然白嫩白嫩的。這道工序做完,林淡便把豆腐塊再入骨湯裏燉煮,又入紅湯裏悶,最後入蒸籠蒸,完了用剁碎的魚肉、雞肉、豬肉炒製成粘稠的醬汁,傾倒在蒸熟的豆腐塊上,灑一點薑末和香蔥提味。

    經過肉湯和鹵湯反複熬煮的豆腐塊早已吸飽各種湯水的精華,變得鮮香無比,由於表層沁了醬色,還炸過一遍,看上去竟與豬皮一模一樣,若是不親眼得見,眾人還以為這是一碗紅燒肉,而非豆腐。

    皇帝率先夾了一塊

    品嚐,眼睛立刻亮起來。無他,這豆腐不僅看著像紅燒肉,吃起來也像,卻沒有肉的油膩,反倒滿是肉的濃鬱、軟糯與醇厚。

    林淡徐徐解說:“我娘愛吃肉,卻怕胖,我爹就想著給她研製一道怎麽吃也吃不胖的菜,於是這道萬福肉就應運而生。它既吸取了肉菜之所長,又摒棄了肉菜之所短,不肥不膩,軟糯香醇,入口即化。這道菜,我爹跟我說過,也跟他的兩個徒弟說過,卻未曾記入嚴家菜譜,且那時也不敢叫萬福肉,而是叫萬字肉,蓋因萬字刀線條繁複,唯有刻了萬字,豆腐才能入味。嚴禦廚,你恐怕是從我爹的兩個徒弟那裏得來菜譜,卻始終無法把豆腐做出肉味,這才直接選用豬肉來做菜吧?這道再尋常不過的素菜葷做,到了你的嘴裏,竟就成了專門為皇上祝壽才研製出來的萬福肉。嚴禦廚,你揣摩上意的心思真是格外奇巧,若能全都用在廚藝上,又何至於今天輸給我?”

    沒有十足的經驗和刻苦的鑽研,哪怕得到一張菜譜,尋常人也很難把菜還原,因為你不知道怎麽處理食材,怎麽掌控火候,怎麽調配佐料的分量,食材沒處理好,火候差一點點,調料少了一些,這道菜就完全變味了。

    嚴朗晴的確像林淡說的那樣,拿到菜方也無法把豆腐做出肉味,於是隻能拿肉直接做。她不是不想研製自己的菜,但她當年被侯爺趕出去,正是最彷徨的時候。她太想闖出一片天地,太想在京城立足,太想證明自己,於是一不小心走了岔路。

    看見皇帝略帶審視和質疑的目光,她勉強挺直的腰背終於慢慢塌陷下去。這一次她輸了,輸得徹頭徹尾、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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