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們已經走到湖畔樹蔭下的長凳旁。垂柳柔軟茂密的枝條隨風揚動,迎來一陣陣涼爽的風。遠處有微弱幾不可聞的蟬鳴聲傳來,喚起了行者的倦意。

    在夏目林夫的示意下,東野雪己將輪椅停下,在木椅上靠坐下,涼涼的感覺從後背滲透開來。

    這裏是湖水的源頭之一,流水汩汩地注入清澈明淨的湖中。

    “難道,您就從來沒有動搖過嗎?”他好奇地問,“連我最出格的這幾年也沒有?”

    “你以為,你跟你父親的事情我不知情?”夏目林夫瞪他。

    東野雪己一時無言以對。

    “雪己,你知道,為什麽你的父親那麽尊重我嗎?不是因為我是老一輩,更不用說東野集團的實力早就超越了un。商場上滾打的人,都沒有太多心思去顧慮太多,偏偏你父親不一樣。你母親已經死了那麽多年,要是因為你,他大可不必。”

    “我怎麽知道?大不了就是他胃口大,想一並吞了un!反正他從來六親不認!”

    望著他倔強的臉,夏目林夫傷感地歎氣,幽幽道:“他尊敬我,是因為他感激我,感激我當年將你母親許給了他……”

    東野雪己錯愣。

    感激我當年將你母親許給了他……

    感激我當年將你母親許給了他……

    感激我當年將你母親許給了他……

    許給了他……許給了他……許給了他!!

    外公的話一遍又一遍地響在耳邊。

    感覺到外公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臉上,東野雪己迴過神來,斷然道:“不可能!”

    陽光早已悄悄地占據了大半個長木椅,而他坐在另一端,依舊置身陰影中。

    “你騙我。”望著夏目林夫布滿滄桑的麵容,半晌,他以絕對的口氣說道。

    夏目林夫的雙眼有些渾濁,“外公沒有騙你。”

    可他還是不信。

    十歲前的記憶裏,有曾經在父母親懷中撒嬌的畫麵;也有父親撫過母親眉心,輕輕落下一吻的片段,但,他忘不了,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年的雨夜,七月二十八號,他是多麽地孤立無援。帶著溫度,,撫摸著他的臉的手,緩緩而無力地垂落的那一段記憶。他永遠也忘不了,忘不了他的恐懼,他的怨恨,忘不了母親眼角的落淚,她的孤獨,她的留戀……還有,至死,也忘不了那一通電話。他不恨宇淩澗,不恨另一個女人,更不恨將他一人拋下的母親,他隻恨一切的始作俑者,東野龍彥!他的父親!!

    看穿了他的心思,夏目林夫眼神複雜,“龍彥他,愛著你的母親,深深地愛著。”

    愛?他冷笑。東野龍彥也配得上這個字嗎?如果愛的話,怎麽會與其他女人鬼混生下兒子?如果愛的話,有時間去幽會別的女人,卻將他病重的母親撂在山間的別墅裏?如果愛的話……如果是至愛的人,又怎麽舍得讓她孤獨無依地在暴風雨中死去,身邊僅有幼小的兒子陪伴?!

    有些哽咽,但他極力忍住了,麵色冰冷,唇邊帶著一絲諷笑,“您是在考驗我的想象力嗎?抱歉,我實在無法將他的一係列行為與愛字掛鉤。”

    夏日的午後,空氣中是滿滿的暖意,而他們之間,像是寒風凜冽的北極。

    “雪己,你還是不懂……”夏目林夫重重地歎息,眉宇間是深重的悲戚與憂愁,“這個世上,不是所有的誤會都能夠解除,也不是所有的心願都能夠隨人……尤其,是在明爭暗鬥的商場,想要事事如意,更是難比登天。”

    “這,也是我阻止你和尹哲冰在一起的最重要的原因……”

    “這與我們又扯上什麽關係?!”東野雪己冷著臉。

    “雪己,你該知道,商場的殘酷,不容許情意的存在,特別是愛情。你母親的事,事實上,她死後,我很後悔。”夏目林夫悵然望向天際,“當初,她深深迷戀著你的父親,龍彥也很愛她。那時,我想,隻要她幸福就好。我的女兒,冰清玉潔,不愛權勢,不愛錢財,世俗的東西,她什麽都不想要,不願要。我能給她的,隻是作為一個寬容開明的父親,讓她幸福。”

    東野雪己怔怔地望著眼前的老人。

    眼眶微濕,夏目林夫收迴目光,看著自己的外孫,勉強微笑。

    “你母親死後,我很悲慟,也作過假想,如果當初,不讓她嫁給你的父親,結果,又會是如何?盡管她已經無法自拔,但,最壞也不過是恨我從中阻攔,很遺憾地與你父親錯過。一年,或是兩年,日後,甚至是更多年也沒有關係,她遇見一個能嗬護她,給她安穩幸福生活的人。那個人,可以是小說家,可以是數學家,也可以是畫家,即便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公司職員也無妨。對女兒的婚事,隻要為她好,我可以做到不注重門戶觀念。她可以結婚生子,與丈夫相伴相守,過著簡單平凡的生活,而絕不會年紀輕輕就殞命……”

    “外公……”東野雪己思緒紛亂,說不出話來。一直以來,外公明明知情,卻從來沒有與東野龍彥計較過,他以為外公將利益看得比女兒重要,沒有想到……母親的死,在老人的心裏,竟留下了這麽深的悲痛與遺憾……

    夏日的空氣,熱得快,涼得也快。太陽又傾斜了幾度,陽光也懶懶地從樹葉枝椏間灑下,僅剩先前的餘溫。

    東野雪己起身,“外公,風涼了,我推您迴去。”

    輪子摩擦著地麵,有輕微的“呲呲”聲。

    將薄毛毯蓋在膝上,老人的聲音帶著飽經世事的滄桑與慈祥,“所以,我才會阻攔你和尹哲冰。”

    “你母親死後,你父親的身體也一直不好。我從來沒見他再笑過,最頻繁的,不過是被你氣得病愈發地嚴重。他是個重情的人,什麽時候都不願將人逼到死路,但,後來對那一對母子的手段,卻是狠絕利落。上次你與藤井堂的衝突,要不是我借口鍛煉你,攔住他出手……”

    “想你父親這樣的人,身在商場,沒遇見你母親,算他幸運;遇上了,就注定該痛苦惋惜一輩子……”

    東野雪己慢慢地推著輪椅,默默無言。

    “當有人向我報告你跟姓尹的那個丫頭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與以前的無數次交往不同,這一次,你是來真的……雪己,我不要你像你的父親一樣,失去了至親至愛,孤單地度過下半輩子,所以,我立即下定決心要阻止你。”

    東野雪己仍舊不說話,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那時候我病重,醫生說隻剩下幾年時間。kevin集團的郜小姐性格溫順柔婉,有你母親當年的幾分影子。盡管她不如你母親大方聰慧,但我與你父親都很滿意,希望你們能夠和得來。以消滅藤井堂為條件脅迫你訂婚,也是我的意思。我時間不多,野心卻大,想看著你訂婚、成家,甚至,有孩子。”

    “與尹哲冰會麵之後,我很意外。你們的個性,在我看來,完全合不上。但,她很適合商界,的確,她能夠幫助你,可,這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為了你,這個高傲的女孩情願用世俗的方式與我談論自身的金錢價值,想要與我做一筆庸俗的交易。難能可貴的是,他對你有足夠的自信。”

    “最終我想通了。你父親雖然過得不好,但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個悔字。雪己,隻要你幸福就好,與初對你母親一樣,我隻希望你幸福……”

    “外公……”東野雪己動容,握住老人布滿皺紋的手。

    與來時一樣,風依然輕柔,拂在臉上,像是輕吻。

    沿著車道緩緩推著輪椅,東野雪己望向遠處,湖畔煙柳絕勝,落日餘暉,越過樹叢斜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浮光躍金,美麗得讓人目眩。

    終於,他收迴視線,聲音低沉而情緒莫名,“如果相愛的話,那……他們,為什麽會是現在的結局?”

    夏目林夫沒有迴答。

    或許是風聲太大,外公沒有聽到;或許是沒有聽清話中的“他們”;或許,是這個問題太難迴答……

    就在他放棄,以為沒有答案時,夏目林夫的話卻從前麵傳過來,惆悵而無奈:

    “……愛情是有魔力的一種東西,但,有魔力的,並不隻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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