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進房裏,便見煙翠和秋筠在翻箱倒櫃,見我來了便拉過我去試衣。


    這件嫌俗,那件嫌沉,慌慌張張,清言見了,笑道:“這才初麵聖,就慌成這樣,如果日後得寵,還怎麽料理?”


    秋筠和煙翠隻好退到一旁,讓她打理。


    隻見清言接過秋筠的梳子挑紮起同心髻,選一件湖水靛青對襟羅山裙,配一對青花水墨煙韻鞋,薄粉略施,點絳丹朱,素雅不失韻味。


    “主兒,陛下處切忌炫耀誇口,任性驕橫,他要求之事,推不過三,若主兒有能,那自是另當別論,此番前去,身邊也隻能帶一人,秋筠穩重些,她去我也放心。”她幫我別上琉璃銜珠釵,說著。


    我從鏡中看她,笑道:“若不放心,你跟我前去如何?”看著她些錯愕的神色,我又道:“宮裏之事她們並不熟悉,反正是自家人,你何不跟我前去,有什麽錯漏,你提點我便是了。”


    “是。”清言看了看天:“莫讓陛下久等,要過去了呢。”


    我笑了笑,便出了長寧院。


    身份低微,自是無轎出入。


    走得是雙腿發軟,但亦隻好咬牙走下去。


    這路,本來就沒好走過。


    沿青石廊一路前去,忽見小橋流水,再向前走,聞得一陣花香,聽得水聲嘩嘩,原來已到禦臨苑。


    在老宮娥的引領下,見著了坐擁天下的真龍天子,正與他身旁的濃妝華貴女子進膳。


    走來時清言告訴我,宮裏頭尊卑不按年齡,隻按地位,像現在我這等身份,也隻有幫忙布菜進羹的份,連擺桌也輪不上。


    服侍了一個時辰,聖上才指我笑道:“朕說這人怎麽還沒來,原一直在後頭忙著。”


    那女子打量了我一眼,又垂眸用銀勺撥著羹湯:“看來陛下又有新歡了。”


    如此直白之語,陛下非但毫無不悅,反倒說著:“看來今日廚子是把醋多放了。”


    那女子嬌嗔看了她一眼:“陛下後宮三千,若這醋真要吃,還沒吃呢,倒被自個兒先酸死了,”她又點了點聖上的鼻子:“隻要陛下心裏還裝著妾身,妾身就心足了。”


    見著調情的兩人,我不由有些尷尬,進退不是,迴頭看清言,卻見她搖頭,我隻好等著。又等半時辰,才聽得有公公來請:“主兒,陛下要主兒陪行賞花呢。”


    “有勞公公,”我遞出隻一隻翠飛魚給他:“還望公公日後多些照顧才是。”


    公公天不競,是跟著王的三位公公其一,是聖上的先生,因救駕而被斷了子孫,聖上甚為器重。


    “嗬,不識此玉者,隻當是頑石一塊,卻不知它的連城價值,主兒有心了。”天不競接過,拿出一塊薄絲帕仔細包好,放進袋中。


    提裙來至聖上跟前,展眼不見女子,剛要下拜,又聽聖上道:“現下無人,不必拘禮。”


    我也隻好應道:“是。”


    他又道:“這宮裏盼聖寵的女子不在其數,為何你這等淡薄?”


    我道:“命數皆有定,奴婢能遇陛下,是奴婢之福,可奴婢性子慢熱,對未知之數有所顧忌,還望陛下體諒。”


    他隻笑笑,慢慢走著。


    我也慢慢跟著他走。


    “貌像格異,可惜。”他歎了口氣。


    我咬咬唇,說道:“迴陛下,這可惜,奴婢可不認同,花有百樣鮮,人自然也有百種格,若人人相同,豈不無趣?”


    他看了看我:“你也不過十七,何來如此多大道理?”


    我微撅嘴:“迴陛下,道理是人人懂的,隻是肯說不肯說罷了。”


    他正要搭話,忽聽一脆聲笑道:“陛下,你可讓妾身好找呢。”


    一個頭戴步搖盈珠釵的女子急步走來,麵容嬌俏,嗔中含笑,我不知她是何等身份,隻好硬著頭皮默然下拜。


    聖上道:“韋良妃,你可越發沒規矩了。”


    那女子一聽,便扁下嘴:“妾身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我趕緊道:“奴婢拜見韋良妃。”


    聖上隻扶起韋良妃:“都免禮,”又對我道:“先到外頭等著。”


    我遂應了聲,便出了叢林。


    天不競笑對我道:“主兒不必心灰,這在後宮是常有的事,這人呐,就像隻翠飛魚般,就算有人賞識了,也需要時間去琢磨,才使得顯出價兒來。”


    我瞬懂他意,看四周,尋一柳嫩條兒,再找紅花花蜜擠汁,然後嫩條兒醮汁在隨身帕上寫道:


    花開百樣紅,人生萬種格。


    貌縱千般似,不及故人情。


    待幹後,字跡雖淺,但仍可見。


    我恭敬把手帕呈上:“有勞公公。”


    天不競接了,收在袖中後,便步迴前庭。


    花園就我一人孤身站著,站累了就隨地坐坐,一有聲響就趕緊站起,一直折騰到天黑。


    這宮裏天黑了,也有別一番景象,宮燈點起,散落各院,星星點點的,錯落有致。


    相比之下,花園讓我有幾分懼怕,黑漆漆的,卻不敢離開,又擔心清言,心下越來越亂。


    “唉呀,主兒你怎麽還在此地?”


    我聞言轉過身,見天不競提燈而來。


    “陛下讓我在此侯著,沒有旨意,不敢擅離。”我把發抖的手藏起。


    天不競笑道:“傻丫頭,陛下言下之意是讓您迴院等候,幸好咱家這腦子還沒糊塗,要不您等上一整夜,病著了,那可就是咱家罪過了。”


    我暗笑自己笨,卻又逢迎道:“公公說得是哪兒話,是玥兒自己笨頭笨腦的,公公何罪之有?”


    天不競又道:“主兒這張嘴可真是巧,放心,這事有咱家在,陛下不會怪罪的。”


    我心下冷哼,臉上卻裝作歡喜:“那玥兒就謝過公公了。”


    我抬眼,見他白發滿頭,手略的哆嗦,又對他道:“公公對陛下盡責固然重要,但也要保重才是,夜寒露濕的,該添衣出行,莫讓風吹傷身子了。”


    看天不競那微愕然的神情,我便知這溫情的險棋走對了一大步。


    我又故意問道:“玥兒說得不好?”


    天不競道:“主兒有心,咱家記下了,請迴罷。”


    我朝他一曲禮:“那玥兒去了,公公保重。”說完便慢慢離去。


    清言早不在花園,夜幕重重,我獨一人走在路上,不由有些迷失。


    想起小時候也試過如此,姨娘們為了爭寵,為了讓阿娘崩潰而失德,曾把我扔在一條冷巷中,幸好有鄰官認得,將我送迴府,才逃過一劫,但阿娘,終究沒逃過她們的魔掌,被她們逼得自盡。


    走著,想著,才發現路似乎走偏了,來至一處書門閣前,個匾正楷“寶墨閣”。


    正踏步要進,卻被人扯迴,迴頭一看,正是清言。


    清言神情著急,拉我速離那地,逃遠了,方罵道:“主兒,你不要命了麽?”


    我頓時一怕,卻又不明所以:“那閣裏是藏了什麽物兒,會讓人丟了命不成?”


    清言四處張望:“小心說話,咱迴院再說。”


    迴到院中,關上門,才進屋裏,便聽見有嗚咽之聲:“他們也太過了,不過是要上一些薑片紅糖,就把我身上的釵飾搶了幹淨,秋姐姐,這樣下去,我怕瞞不過小姐,你知她素來聰明,隻要一個手勢便知我撒謊,我怕……”


    又聽秋筠道:“怕什麽,來,釵粉我還有些,去我房裏取來插上,她若問我來對便是,還有把藥煎了,她迴來要喝呢,若是真病起來,可就雪上加霜了,別哭別哭,現也不是哭的時候,快去。”


    聽見腳步聲,我趕緊拉著清言躲了起來。


    門開了,又關上。


    申子穿著單衣,抱了三張破舊棉絮被子,匆匆進屋。


    走近幾步,又聽得申子道:“是奴才無能,磨破嘴皮才討到三張,那些人都是勢利小人,說我們家主兒沒那個運,就不用享那個福,這三張已經是仁慈了。”


    秋筠道:“勞你受委屈了,這其中一張你拿去蓋,別推了,拿去吧。”


    等無聲,我才邁步欲進,清言拉住我,替我抹掉臉上的淚:“有婢如此,該慶幸呢,莫讓他們看見了。”


    我點點頭。


    喝了薑湯,我便開始向清言討教這宮裏違禁和等級之事。


    清言訝異道:“怎麽,芷杞沒教你這些?”


    煙翠過來收碗:“哪能教呢,她認定我家主兒定沒出頭之日,才攀高枝兒去了,清言,你可是服侍過妃子的,給咱主兒說明白才好呢。”


    我輕斥她沒規矩,清言道:“都是自家子的人,你我現也不論規矩,可這宮裏頭,規矩可多著呢,級等從尊到卑,分別是尊聖皇後安氏,宸貴妃葉氏,也就是今天和聖上一起進膳那位,往下便是珍賢、韋良、淩淑、蕭德四妃,再來便是二妃,其一妃乃我前主寧氏,也是跟那寶墨閣有關,這個一時也難跟你理清楚。”


    我見她聲音略啞,便著手中的茶遞給她潤喉,她才喝了一口,又道:“聖上思寧妃,不肯再立,現妃隻有一位元氏,乃葉貴妃之侄女,妃往下便是年貴容,方貴華,是今日那三公公中方安遠房表親,還有陳貴儀和黃貴媛,貴等之下便到昭了,何昭容,鄭昭華,蘇昭瑤,鍾昭儀,昭往下便是才佳才儀等和我們的洛采女等諸位采女,再往下便是宮婢宮女。”


    我細聽著,又問道:“那寶墨閣……”


    她打住我,道:“我先迴房,主兒也早些歇著為好。”


    一團迷霧在心內亂竄,又怎麽睡得著?


    迴房見了那張棉被,故意皺眉捂嘴:“秋筠,這被子怎麽一股子味道,你還是把我那幾張拿來,這張我不習慣。”


    煙翠扁嘴:“小姐你別任性,這被子等明兒曬曬,味道就沒有了,今天就先曲就曲就吧。”


    她剛要去拍被子,我隻好嚷道:“蟲子,有蟲!拿走!拿走!”


    “好,好,我把它拿走,小姐別怕。”秋筠把被子攬起,放置煙翠床上,再把兩張薄被連自己的一張鋪迴我床:“夜裏冷,若是起床出恭一定要叫上我。”


    我安心上床,卻看見她隻有一床冷木,煙翠又把棉被抱迴秋筠的床:“今晚我和秋姐姐陪小姐睡,棉被兩人一起蓋好了。”


    我突然有些傷感,在家中,就算再受冷落,也沒到如今這地步。


    閉了閉眼,暗笑自己天真,家中尚有爹支撐,雖不待見,但我畢竟是長女,正室所出,富貴榮華全係我身,自然不敢待薄,可在這宮裏,魚兒離了水,就算病延殘喘,也終隻會成這池中的爛泥罷。


    “小姐,怎麽不睡?”秋筠來了我床,道。


    “想我阿娘了,”我挨著床:“阿娘生性聰慧,琴棋書畫,擅舞會武,就連刀槍劍戟也各樣精通,我阿公說,我娘本是該進這宮的,若不是那年出疹,又傾心我爹,她早就位極人上了。”


    秋筠道:“夫人將一生所學全教小姐,現在你進宮了,也是圓她,和圓了你阿公的願了。”


    我看向她,心中存著一絲愧疚:“連累你們跟著我受苦……”


    秋筠道:“在家又能好多少,說不定會像春紅丫頭那樣被人五姨太賣了也不可知,能跟著小姐過日子,已經是無憾了。”她又幫我掖好被子:“睡吧,別想太多了。”


    我隻好躺下,心有事,翻來覆去睡不著,人善被人欺,難道真是想安靜過日子也不成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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