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冷兒不知怎的,聽他聲音,心跳便又有些不規律起來,點頭低聲道:“我卷進這件事中,原本就莫名其妙。此番解決了煙然和江南百姓的事,我便按原定計劃再去嶺南看看。我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一心隻想遊曆四方,日後、日後你我想來相見無期。”


    庚桑楚望天邊湛藍浮雲,笑意悠遠:“你倒自在。”


    蕭冷兒展顏:“那是自然。”看他一眼複又笑道,“當然,自在的前提卻也要庚大公子肯饒了我性命才是。”


    庚桑楚輕笑:“你我一見如故,若非你留在洛文靖身邊於我成為威脅,我又怎生殺你之念。”


    兩人不知不覺,背靠而坐,渾然看不見下麵行人指點與議論,隻各自想著心事。


    蕭冷兒心中因他那話,便生出絲絲惘然。若是不曾迴來江南,兩人隻怕今生不會結識。她日後隨意遠走,是否便要帶著這因他而生出的些微惆悵,許久許久?


    兩人相偕到醉春風之時,扶雪珞等人都已圍席而坐,原鏡湄與蘇堇色正自陪幾人聊天,唯洛雲嵐一直朝著原鏡湄努力翻白眼。


    蕭冷兒看得有趣,撲哧笑出聲來。


    眾人聞聲迴頭,見他二人站在一處,直叫這秀麗江南頓成陪襯,不由都是呆住。洛雲嵐皺眉道:“你怎的又與他一起?”


    蕭冷兒輕咳一聲,走到原鏡湄身邊坐下,衝她一笑:“我對原大美人當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呢。”


    庚桑楚也自施施然坐在原鏡湄另一邊。原鏡湄掩口笑道:“能讓蕭大美人放在心上,鏡湄不勝榮幸。”


    洛雲嵐卻沒那好脾性,不耐煩道:“少說廢話,原鏡湄,你今日不拿出解藥救煙然,我就把你……”


    “把我怎樣?”原鏡湄斟酒,歡顏望他。


    洛雲嵐甚少威脅人,被她多看幾眼,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蕭冷兒隻瞧了庚桑楚慢悠悠道:“昨夜煙然毒發,生不如死,向來憐香惜玉的庚大公子,不料竟能下此狠心。”


    庚桑楚上樓之時便已注意到洛煙然灰白臉色,聽蕭冷兒言更是臉色一變,眾人卻是第一眼見他斂去麵上笑容:“湄兒!”


    原鏡湄咬唇,扭過頭去:“是你讓我這樣做!”


    庚桑楚麵沉如水:“我原話是怎生說,你卻又是如何做!”不再理她,走到洛煙然麵前搭她脈搏,越看越是心驚,終於站起身來朝原鏡湄喝道:“你想害死她麽!”


    從未見過他如此疾言厲色,原鏡湄一瞬間幾乎委屈得要哭出來。洛煙然看得不忍,輕聲道:“庚公子,我身體已無大礙,請不要再責怪原姑娘。”


    庚桑楚冷哼:“已無大礙。你所中蠱毒極為霸道,每晚亥時發作,一日比一日辛苦,若無解藥,七日之內精血耗盡而死。”


    洛文靖幾人聞言都是驚懼,洛文靖忍不住站起身來,洛雲嵐指著原鏡湄大罵道:“你這心如蛇蠍的妖女!”


    原鏡湄冷哼一聲,卻不說話。


    蕭冷兒細細看庚桑楚眉間神色,卻看不出半分端倪:“你不願為煙然解毒?”


    庚桑楚片刻色變之後又自恢複瀟灑自若,折扇輕搖歎道:“我自然不願洛姑娘受苦。”看了窗外空蕩蕩街道一眼道,“不過事事不可兩全,各位想救洛姑娘性命,我卻也隻好收迴送丫頭之禮。”


    眾人麵色再變,洛煙然低聲道:“我一人性命,哪比得了城中百姓萬一,爹爹不必顧念我。”


    蕭冷兒虛弱道:“你莫要忘記我手中尚握著蘇堇色性命。”


    庚桑楚朗聲大笑:“丫頭這話當真叫我失望,難道我像是會舍大取小之人?”看向蘇堇色,“堇兒……”


    不待他說完,蘇堇色已垂首道:“堇兒命屬公子,絕不叫公子有半分為難。”


    庚桑楚微笑頷首,眼光一一瞟過眾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今日若有誰企圖拿堇兒性命威脅於我,我定然此刻便殺了她,也好叫她莫要受那毒發的苦楚。堇兒陪我許久,我舍不得她孤單,洛姑娘與江南所有百姓,都隻好下地去陪我堇兒。”


    蘇堇色含淚叫一聲:“公子。”


    蕭冷兒暗暗咬牙,心道這女人一定是瘋了,竟還一臉感恩的模樣,無奈道:“你究竟想怎樣?”


    庚桑楚含笑頓首:“洛姑娘要麽跟我走,要麽在此等死。各位若想還有何物能解這‘蝕骨’之毒,便要看七日之內誰有這通天本事了。或者,”搖扇看洛文靖,“洛大俠一心為民,想必不甚在乎自己女兒生死,打算就此了結了洛姑娘,以免她再受苦?”


    他這話說得諷刺,洛雲嵐與依暮雲卻是條件反射般擋在洛煙然麵前,倒真怕洛文靖有甚動作一般。洛文靖神色本已十分沉痛,想說什麽,看到依暮雲,卻忽然閉上了嘴。


    蕭冷兒有些難過,連忙叫道:“你兩人這是做什麽。”見洛依二人各自有些訕訕放下手臂,這才迴頭瞪庚桑楚一眼,庚桑楚卻笑得像朵花似的燦爛。


    洛文靖扭過頭道:“我即使讓你帶走煙兒,若叫樓心月看到她,她依然沒有活路。”


    庚桑楚輕笑:“能活一日便多一日,那時指不定早已有人救走洛姑娘,我也已解了她所中之毒,豈不兩全。”含笑目光有意無意瞟向蕭冷兒。


    洛文靖沉默半晌,方澀聲道:“八年前,老夫因為疏忽,以至讓你魔界擄走暮雲,這麽多年來始終內疚於心。今日無論如何,斷不會讓你如此輕易帶走小女——”他說到此,聲音忽的低了下去,“隻因老夫再不知道,是否還有一個八年能讓我拿來內疚。”


    洛煙然渾身一顫,脫口道:“爹爹……”眼淚險些便奪眶而出。


    洛雲嵐也自變了臉色,低喝道:“爹,好好的,胡說什麽!”


    洛文靖慘然道:“武林大會在即,你明知我絕不會在此時再派人手營救煙兒,更不會因此給魔界作亂借口與可趁之機。”他這話對著庚桑楚,卻明顯說與洛煙然聽,咬咬牙再道,“我女兒私事之前,卻要叫庚公子先解決城中百姓中毒一事,他們都是尋常人,那毒再拖下去隻怕屆時拿到解藥也是枉然。”


    庚桑楚目光一閃:“洛大俠考慮清楚了?”


    洛文靖苦笑道:“老夫何曾有考慮的餘地,請公子信守諾言。”


    庚桑楚倒也幹脆,便吩咐原鏡湄將解藥拿給他們,洛文靖上來之時便已叫人等在樓下,此刻叫了幾人上來聽任原鏡湄吩咐。


    庚桑楚看蕭冷兒沉吟目光,笑道:“你不信我?”


    原鏡湄聲音和眾人動作都是一頓。


    蕭冷兒半晌歎道:“如你所言,城中百姓性命於你並無所謂,我便信你一次又如何。”


    庚桑楚頷首表示同意,笑道:“丫頭果然深得我心,今日這解毒一事若換了在場任意一人,隻怕諸位還是事先準備幾隻現成活物的好。”


    原鏡湄既已拿出解藥,蕭冷兒自然樂得做人情,袖中拿出一物扔給蘇堇色,口中笑道:“我這人一向不是正人君子,蘇大美人可要慎重。”


    蘇堇色看庚桑楚自若笑臉,也不多說,便張口吞下那兩粒解藥。


    待解毒事了,洛文靖這才起身道:“老夫今日救不得煙兒,好歹也要為他拚盡全力,庚公子,你……”


    他話音未落扶雪珞已起身站在他與庚桑楚之間,衣襟如雪:“既如此,庚公子今日若能勝了在下,此間便容你帶走煙然。”說完迴頭向洛文靖歉然點頭,“世伯,失禮了。”


    洛文靖默默點了點頭,退迴原處坐下。


    庚桑楚歎道:“真不知各位在想什麽,明知無論輸贏洛姑娘在下都一定是要帶走的,何苦增加些麻煩。但諸位既如此有興,在下自當奉陪。”說著折扇一揮,拱了拱手笑道,“扶公子,這就請吧。”


    “請!”


    說話間扶雪珞已長身而起。


    兩人身影鬥在一起,轉眼間已交手數十招,俱是玉影清姿,煞是好看。


    扶雪珞武功,幾人自都是不必擔心的,他出招時自在瀟灑,蕭冷兒也早已見識過,此刻注意力倒更多放在庚桑楚身上。隻看得兩眼,便暗笑這家夥果然不改風*騷,連和別人比武也惟恐有一招半式拙了手腳,又想起他先前屋頂上吃紅薯那坦然模樣,不由心裏一熱,連忙收斂心神。剛抬起頭,卻為庚桑楚出手心中一動,留神之下,越發震驚起來。隻見他手中折扇揮灑自如,行雲流水如蝶翩飛,當真美妙絕倫,與扶雪珞交手雖占不得上風卻依然笑如春風。蕭冷兒明知不該,仍不由自主低吟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聲音婉轉,一詠三疊,如碧海潮生,眾人隻聽得心醉神移,一時竟連那兩人的比武也忘了去看。


    好容易抽個空從扶雪珞掌風中跳出來,庚桑楚立時望向蕭冷兒,滿麵震驚,兩人對望之下,同聲訝然道:“你怎會這‘碧海青天曲’?”


    洛雲嵐不由奇怪:“這明明便是唐時張若虛大人的《春江花月夜》,卻又怎是甚‘碧海青天曲’?”


    庚桑楚仍隻盯著蕭冷兒緩緩道:“張大人《春江花月夜》廣為流傳,吟唱音律何止數十種。但若能唱到低悅如夏蟲語冰,高轉如碧海潮生,那便是由二十多年前幾位高人同創的‘碧海青天曲’。”


    蕭冷兒一時心思轉得飛快,口中卻接道:“近百年來,武林中文風極盛,許多練武之人都喜以文喝武。原本以咱們庚大公子風*騷,那般隨意吟詩唱曲也隻道尋常。這‘碧海青天曲’的武功我並不熟悉,原也隻是有些疑慮,但方才刻意以這曲子相喝,竟與他相輔相成。如此,他所用武功自然便是這‘碧海青天曲’。”


    一時不止這兩人麵麵相覷,洛文靖幾人也自發怔。庚桑楚雖未明言身份,卻無疑是樓心聖界分量極重的人物,如今二人竟會使一套相同的武功,眾人不得不開始猜測蕭冷兒身份。至於洛文靖心中,最初的震驚過後,卻又有另一層念想。


    扶雪珞冷聲道:“庚公子……”


    不待他多說庚桑楚已笑道:“扶公子風度,在下深感佩服,方才多有得罪,這就再請。”


    扶雪珞一言不發,輕飄飄一掌向他掠去。但任誰也看得出,他此刻這掌威力,卻是方才打那半天遠遠比不上的。


    庚桑楚暗暗歎氣,抽空哀怨瞟一眼蕭冷兒,心道這當真是個再大不過的禍水,於扶雪珞對某人情愫,卻也更了然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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