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太平洋歌舞團怎麽找到這麽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到處炎炎赤日焚似火,這裏卻習習涼風清涼世界,早晚還有一種大個的知了,像什麽歌唱家一樣扯著嗓子吼叫個不停,滿山滿林“哩哩昂昂——哩哩昂昂——昂——”一片聲浪如濤的轟響,聽起來好像是“你你安安——”又好像是“你你暗暗——”或“你你肮髒——”蟬鳴林欲靜,鳥啼山更悠。初聽起來,山山林林熱鬧得別有一番情趣,夏日一長,眾舞女心中那種與世隔絕的寂寞越來越沉重,家的期盼越來越殷切,父母的形象高大得撐起在胸中堵得似乎喘不過氣來。特別是烈日當空,萬籟俱寂,用過中餮的小姐妹躺在閣樓上,望著拉開帷幔映入眼簾中那遮擋天際的如綠雲似的樹葉,在那火紅的驕陽下作著青春的抗爭。一切生物都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整個世界仿佛迴到了洪荒時地球上還沒有生物的時代。

    一個黑鍋底似的深夜,大家都沉入在陰曹地府裏遨遊,幾聲夜鳥的怪叫伴隨著滿子睡夢中囈語:“媽媽,我好想家……”也不知是誰醒了跟著說:“我也好想家,想媽媽。”第二天吃過早飯還沒有練舞的時候,滿子對酷姐說:“酷姐,我想迴家。”又一個人接著說:“我也想迴家。”酷姐說:“家有什麽好想的——一個窮家!你想它也富不起來。”接著又哄著說:“你們加緊練,學會了再講吧。”有人問:“學會了就給我們放假嗎?”酷姐說;“我不是說了先把舞蹈學會。”大家沒聲,演出時,團員們有些失魂落魄似的打不起精神,無論酷姐怎麽喝罵,效果甚微。酷姐知道,這時皮帶抽打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隻能適得其反。這一天,酷姐虎著的臉上帶著憂愁,悶悶不樂。直到傍晚,酷姐把情況反映給了熊哥他們:“不知這如何是好,她們情緒低落都想迴家,今天的排練也沒心思了。”正常情況下,到天黑了,她們都打開錄音機聽聽歌曲。可是今天,她們兩個三個的卻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酷姐來了,她們又不作聲了,有的散開,有的睡去。等酷姐稍一離遠,她們睡在那裏又在咬著耳朵。這一反常現象使酷姐坐臥不寧,酷姐下樓去了。一會酷姐和三個男人手拿電瓶燈上來了,隻見熊哥手裏拿著一根像千鈞棒樣的棍子。他們把她們全部叫起站成一排,她們精赤條條地在電瓶燈下像雪人一樣那麽蒼白沒有血色,在三個男人的嚴密注視下,她們麻木得沒有一點別的什麽反應,隻是蔫頭耷腦的默不作聲。熊哥兇巴巴地問:“誰想迴家?”“我想迴家。”滿子突然來神了朗聲答道。“那要問我棍子同意不同意!”熊哥吼著。滿子倔強地迴答:“我就想迴家,怎麽著?”“好!我送你迴家。”三個男人搶上前來,一人抓著滿子一隻手,拖著滿子就像拎著小雞一樣向樓下而去。上麵的人聽見棍子打在滿子的肉體上發出木然的聲音,還聽見滿子歇斯底裏的叫著:“迴家不犯法——”“叫你迴家!叫你迴家……”又是一頓棍子打在皮肉上發出的啪啪聲。“啊唷——啊唷——”黑夜的深山老林裏發出一聲聲淒慘的恐怖聲,聲音好像是人被撲倒在地,嘴巴向下對地發出的沉悶聲。“好啦好啦,別打啦別打啦!都是自家姐妹,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酷姐看打得差不多了才充著好人大喊。下麵停止了聲響。酷姐像是自言自語:“何苦呢,這是?聽話點不就不吃苦頭了嗎。”

    第二天,一個男人下山采購食品,另兩個男人去挖草藥去了。為了不影響她們排練,滿子就睡在了下麵。滿子的臀部和腿部被打得皮開肉腚,一條條紫色的血痕邊緣發青發烏。滿子不能仰躺著睡,隻能側著身子或趴在草席上。中午,兩個男人挖來了草藥,把草藥捶碎打爛後強行敷在掙紮著的滿子的臀部和腿上,再用綁帶裹住,然後套上有鬆緊性的較透明的絲質褲襪,褲襪的開叉處剪開一條長縫,作方便之用。這天,別的姐妹照常排練。酷姐像沒事人一樣,指導著做高難度的動作。酷姐輕描淡寫地說:“少一個人,我們照樣能演出,少兩個人也行,不要有誰以為可以刁難我們。” 夏天的炎熱好像把所有的病菌驅趕到有陰涼的地方,滿子的傷口一天天在惡化,有著特殊嗅覺的綠頭蒼蠅嗡嗡飛著歌而來,卻不肯離開滿子的傷口。滿子哭叫著不讓男人給她換藥,以後改由眾姐妹輪流給她換藥洗身。滿子先是不吃不喝,不幾天,本就不豐滿的身子裏的骨頭形神必現地露了出來。眾姐妹常來安慰,特別是丫子流著淚小聲對她說:“滿子,你一定要吃點東西,千萬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你一定要活著迴去,我們一道來我們也要一道迴家。”滿子哭著說:“我要迴家——”“對,我們一定要迴家!就一定要吃東西,聽話。”這樣滿子才吃起東西來。廚工很是看不過熊哥他們的行為,可憐滿子的處境,經常燒些麵條和熬些稀飯,裏麵加些菜汁和肉羹。滿子可就是倔強,一起他們暴打自己就恨恨得不行,常常以絕食來進行抗拒,這樣她的傷口不但沒有愈合,反而潰瘍了,有些的地方腫起來了,還灌起了膿,原本白皙的腚和大腿就像雪地上倒上肮髒的垃圾,散發出不應有的更比垃圾還難聞的惡臭。酷姐看了搖了搖頭,心想這個人算是完了,就是治好了,誰會看那疤痕累累的身體呢?也因此對她徹底失去信心,不想對她過問了。過不多時,滿子病情惡化了,整天發著燒,厲害時說著胡話:“媽媽,我好想迴家啊——媽媽,我多想你,媽媽,我這是在家嗎……”微弱的呻吟聲被錄音機播放的樂曲掩蓋了。

    樂曲聲把滿子帶入美好的迴憶。正月裏,外地的班子來她們村唱戲,媽媽背負著她,手牽著二姐,大姐則在後麵跟著跑,母女去看戲了,多高興啊。小小的她,先是看見男男女女的穿著花花綠綠的長長的衣裳,在台上蹦跳著,手舞足蹈著,忽閃忽閃地你進我出,一會台前一會台後,台左台右的變換著,咿咿呀呀地唱,聽不懂,看熱鬧,過一會,有大胡子出來了。有長的有短的有白的有黑的,滿臉的胡子八字胡子黃胡子紅胡子,他們還打起來了。滿子的眼皮也打起來了,想睜睜不開,隻聽有觀眾說,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還有的說,看戲不懂戲不如迴家滾破絮。滿子又到了另一個境界,那是小時候,媽媽早晚到菜園去摘菜,自己跟到菜園裏去,菜園裏很好玩了,春天的植物多高興啊,笑得多美啊,比自己高的金黃色的白菜花吐出撲鼻的馨香,花瓣飄落在自己的發辮上,小蝴蝶在自己的身邊飛舞,小蜻蜓在逗自己從這個壟溝跑到那個壟溝。和自己一樣高的蠶豆也亮出她那獨特的崩開哈殼一樣的花朵,把她那一絲幽幽的香氣送入自己的鼻中。一身赤紅的晴蜓飛落在柔軟的葉尖上,葉尖和晴蜓一起向下顫落了一下停住了。抓住它,小手在屏住唿吸中慢慢地向紅蜻蜓伸去。紅蜻蜓飛累了,胸部和肚子在一脹一縮地唿吸,稚嫩的小手還停在空中,鬼精靈似的紅蜻蜓飛不見了,又來了一隻叫被大姐二姐叫“鬼”的黑蜻蜓,長長細細的火柴棒樣的黑蜻蜓,卻長著四根手指形薄紗般的翅膀,搖著芭蕉扇飛在低空,又飛落在身邊的菜葉上,等小手伸過去時剛要觸到那浴紗般的薄翼,小東西不急不忙地振起翅膀,輕搖著羽扇在自己身邊款款漫舞。啊,入迷了的小嘴口水漣漣,仿佛自己也長出兩隻翅膀,悠悠地離地而起,飛呀飛呀,漫空飄舞,和蜻蜓為伴,與蝴蝶共舞,來到花園,來到草地,沐浴著陽光,洗刷著微風,自由自在,聽花兒唱歌,與小草低語,盡情地享受著溫馨,肆意地揮灑著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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